天氣微熱。

官道邊上,十餘人正在歇息。

馬倉就坐在中間,周圍圍攏了人。

他乾咳一聲,右手動了動,蹙眉道:“骨頭怕是被廖勁那一拳給砸裂了.”

眾人看著他,有人說道:“馬公,廖勁中了你那一下,能活多久?”

馬倉搖頭,“說不清,不過,此人就算是能活下來,也廢掉了.”

他見眾人茫然,就笑道:“我家祖傳的功法,從小就得在牛羊身上測試,要練到一戳,就能讓牛羊倒下,卻看不出傷痕才好。

廖勁被老夫戳了一下,當時腿就軟了……”眾人大喜。

“馬公,如此也算是大功了,咱們還不回去?”

馬倉搖頭,“這是統領謀劃的手段,在陛下駕崩後,統領……你等要知曉,皇太叔登基,咱們鷹衛首當其衝。

要想避免被清洗,其一要立功,讓皇太叔看到咱們的能力。

其次便是表忠心……新帝登基,鷹衛送來好訊息……這不是忠心,何為忠心?”

眾人恍然大悟,不禁歡喜。

一朝天子一朝臣,密諜更是如此。

若是李泌駕崩,新帝第一個要清洗的便是鏡臺,王守聰明的話,趕緊弄根繩子上吊,還能博個忠心的名頭。

他若是心存僥倖,下場會很悽慘。

馬倉神色恍惚了一瞬,“當年老夫被仇家追殺,是統領庇護了老夫。

老夫下手兇殘,可卻有恩必報。

統領如今身處危機之中,老夫豈能坐視?”

有人壓低嗓門說道:“皇太叔登基,林雅等人怕是不會消停。

這等時候,皇太叔不會清洗鷹衛吧?”

馬倉搖頭,“你等小看了皇太叔,那是個狠人,殺伐果斷。

再說了,清洗鷹衛也簡單,把頭領拿下五成,剩下的都會戰戰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再緩緩,看看誰忠心,誰敷衍,接著換……兩三年後,鷹衛就成了新帝的腹心.”

他笑了笑,“老夫活得長,見得多,故而知曉這些.”

“馬公,楊狗身邊有寧雅韻呢!”

一個鷹衛說道:“不是小人膽怯,寧雅韻那等實力……讓人覺著毫無抵抗的必要.”

馬倉說道:“寧雅韻,老夫來牽制。

老夫也不要你等搏命,就一個,突襲,一擊即走.”

眾人吃著乾糧,喝著水,有人嘟囔,“廖勁倒下了,楊狗若是再倒下,北疆可就亂了。

可惜大軍回去了,否則一個反撲……”馬倉目光幽幽,“這兩個倒下了,黃春輝一系就斷掉了。

隨後,長安會安插人手來北疆,接著就是清洗……北疆從裴九開始便有些自立門戶之意,這些年來,北疆軍民對長安的不滿與日俱增。

李泌是個猜疑心重的,一旦清洗,北疆將會血流成河。

到了那時,大遼再出兵,輕鬆便能橫掃了北疆軍!”

“那李泌難道不知這個道理?”

“他當然知曉.”

“那他為何還有這般做?”

馬倉喝了一口水,肩頭的疼痛讓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然後說道:“統領曾說過,觀李泌登基前後的言行,此人壓根就沒把江山放在眼裡。

江山在他的眼中,只是個玩偶罷了!這等人,千年難出一個。

大唐有這等帝王,便是劫數。

反過來,這便是我大遼的福氣!”

眾人默然,但從戰敗後積鬱的鬱氣,卻在漸漸消散。

這些話,都是馬倉從赫連紅那裡聽來的。

噠噠噠!一騎疾馳而來,近前喊道:“來了,三十多輛大車,隨行兩百餘騎.”

眾人看向馬倉。

“這是家眷也跟來了.”

馬倉在猶豫,刺殺得手後,他隨即遁逃。

他的麾下三十餘好手,被桃縣守軍當場格殺大半,剩下的為了掩護他逃走,勇敢的回身阻截……但也只是一瞬,就淹沒在了箭雨和刀槍之中。

現在他的手中只有十餘人。

按照赫連紅的安排,刺殺不管得手與否,他就該撤回去。

但得手後,馬倉卻想的更多……廖勁倒下,楊玄必須趕來桃縣主持大局,如此,老夫在他的必經之路上截殺……他覺得這個謀劃堪稱是完美。

可手下只有十餘人,要想突襲,也只能選擇一個目標,否則一旦給了楊狗身邊那群人時間,頃刻間,局勢便會翻覆。

是刺殺楊玄,還是刺殺他的妻兒?一個鷹衛說道:“就怕沒把握.”

著啊!馬倉讚賞的對那個鷹衛頷首,“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

楊狗身邊定然防備森嚴。

如此,突襲他的妻兒.”

最後關頭,馬倉還是選擇了穩妥。

畢竟,老命是自己的,能活著不好嗎?“準備!”

路邊早就被他們挖了坑,坑不算大,進去後蹲著恰好能藏身,隨後頂著草皮。

馬倉看過多次,很是隱秘。

“就算是比不上南周的情人司,可也能碾壓鏡臺的樁子!”

馬倉最後進洞,隨即沉默等待。

沒等多久,有馬蹄聲傳來,十餘騎。

這是斥候。

馬倉沒動。

隨後,大隊就來了。

馬車裡,阿梁還在睡覺。

周寧抱著他,輕聲和怡娘說話。

“桃縣那邊的宅子早就修葺一新,只是剛到,咱們家不好太張揚,採買什麼的都低調些……”怡娘點頭,“是這麼個理.”

阿梁動動嘴唇,周寧低頭,見他又睡了,不禁笑道:“這孩子貪睡,郎君說這是睡神.”

“可不許編排.”

怡娘嚴肅的道。

“是啊!”

周寧說道:“神靈不好編排.”

怡娘說道:“小郎君本就是神靈下凡.”

周寧:“……”她看看嚴肅的怡娘,知曉了她的用意。

貴人的孩子出生得有些異象,什麼紅光滿屋,異香滿屋,仙鶴飛舞,有仙女撒花,有巨蛇點頭,有鳳凰……一句話,你要是說孩子出生時沒啥動靜,或是動靜太小,出門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貴人,為何貴?身份貴,俗氣了些。

咱就從出生前開始整起,什麼快生產的時候,產婦夢到了什麼什麼入懷……產婦一臉懵逼,沒啊!我吃嘛嘛香,一覺天亮啊!沒做夢!傻子!不做夢!怎麼能讓孩子被人看重?於是,產婦做夢了。

夢的稀奇古怪的。

怡孃的意思,便是如此。

以後,得慢慢的給阿梁編造一些神奇的事兒,造勢。

“包冬擅長這個.”

怡娘笑道,“那人,說謊和真的一樣.”

想到包冬,周寧也不禁莞爾,“人才!”

外面突然傳來了長嘯。

“保護郎君!”

這是護衛們的第一反應。

“保護娘子!”

先是男人,接著才是婦孺。

這個時代的順序便是如此。

十餘鷹衛從坑洞中一飛沖天,飛掠而來。

寧雅韻乾咳一聲。

“掌教?”

楊玄看著他,你上啊!“早上老夫看了黃曆,不利殺人.”

老帥鍋嘟囔著。

楊玄樂了,“黃曆不就是玄學編纂的嗎?”

玄學當年也曾主持編撰過歷法,這也是他們的立身之本。

寧雅韻嘆息,“今日不好主動殺人!”

馬倉到了,凌空就是一拳,直衝寧雅韻而來。

“喲!這眼光!”

寧雅韻心情大好,就迎了上去。

十餘鷹衛半途折返,衝向了馬車。

“是衝著娘子和小郎君去的!”

有人喊道。

十餘鷹衛奮不顧身的衝了過來。

在虯龍衛的手中,來一個死一個。

可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後續的那人接近馬車提供了空間。

半空中的馬倉看到了這一幕,狂喜過望,隨即捱了寧雅韻一掌,吐血跌落。

該跑了!馬倉落地就想遠遁,但他想看看結果。

這是他精心策劃的必殺之局,若是能弄死楊狗的妻兒……最後的那名鷹衛擅長的便是躲避潛行。

前面的鷹衛為他開啟了通道,他的身軀極度扭曲著,靠近了馬車,手中的長刀猛地劈砍而去。

車簾開啟。

一把戒尺伸了出來,輕輕拍在長刀上。

一股充沛的無法抵禦的內息順著長刀蔓延,馬倉看到鷹衛飛了起來。

車簾放下,安紫雨滿腹牢騷,“我來此就是為了這一刻,接著還得趕回去.”

周寧莞爾,“辛苦了.”

落地的馬倉失望之極,剛想遁走,卻發現周圍都是楊玄的護衛。

這些護衛大多手持弩弓,就在他貪心想看看結果的一瞬,他們到位了。

弩弓很密集,馬倉確定自己逃不過的密集。

“你知曉老夫會來刺殺?”

馬倉覺得不可能,“統領並未安排刺殺你.”

這個棒槌……楊玄策馬過來:“我只是謹慎。

對了,你叫什麼?”

“馬倉.”

“賺到了!”

楊玄笑道:“死活不論!”

“活的人情更大.”

韓紀說道。

楊玄看了一眼寧雅韻,一臉無所謂……老寧,死的也行。

看看,這姿態!掀開車簾往外看的安紫雨讚道:“子泰越發寬宏了.”

這貨是在擠兌老夫呢!若是沒法活擒馬倉,他一定會用最誠懇的語氣說死了更好……寧雅韻嘆息一聲,飛掠過去。

馬倉一邊吐血一邊後退。

楊老闆擺擺手,“散開!”

高手打架電閃雷鳴,咱們吃瓜的得離遠些,免得被雷劈。

寧雅韻飛掠過去,出現在馬倉的身前。

馬倉怒吼一聲,右手成掌,猛地往寧雅韻的肋部戳去。

寧雅韻滴溜溜的轉身,抬手,沒有半點兒煙火氣的一拍。

馬倉倉促舉手,嘭的一聲,人就飛了出去。

哎!這一掌重了些,別拍死了!寧雅韻飛掠過去,單手抓住了馬倉,還體貼的收了些內息。

看似昏迷的馬倉睜開眼睛,獰笑道:“死!”

他的左手猛的戳向寧雅韻的後腰,內息湧動……“掌教,小心腰子!”

楊玄喊道。

王老二嘟囔道:“寧掌教又不娶娘子,腰子沒了就沒了吧!”

這話,說的意外的有道理。

屠裳一臉欣慰。

老賊反手摸摸後腰,唏噓道:“這可是個好東西.”

楊玄覺得老二遲早會被自己捶死。

但!他發現了一個要命的事兒。

寧雅韻竟然沒動!一臉悲天憫人的看著馬倉。

掌教,您這是瘋了還是咋滴?楊玄喊道:“快!攔住他!”

烏達一箭飛去。

但馬倉率先戳中了寧雅韻的腰子。

楊玄捂額,天吶!馬倉並指如刀,戳到了寧雅韻的後腰,但卻彷彿是戳到了鐵板。

鐺!這手感不對!難道寧雅韻修煉了什麼秘技?老夫再戳!鐺!再戳!鐺!鐺!寧雅韻伸手把烏達射來的箭矢拍開,嘆息,“你是來刺殺的,還是來戳著玩的?”

馬倉看著變形流血的五指,嚎哭,“你這是修煉了何種秘技?老夫聞所未聞!”

寧雅韻伸手進衣裳中,反手摸出了一塊實木非木,是鐵廢鐵的東西。

“玄學掌門的身份象徵,此物乃是用南海千年鐵木打造,每一任掌教皆用內息溫養,千年下來,每每覺著裡面住著個有趣的東西,這東西不搭理人,老夫想拍它一巴掌,又覺著自己過了。

今日,倒是委屈你了.”

“你是故意的?”

看到寧雅韻點頭後,馬倉張開嘴,伸出舌頭……準備咬下去。

“哎!”

寧雅韻把那牌子塞進了他的嘴裡,“啃一口試試.”

咔嚓!幾顆黃色的板牙順著掉落下來。

寧雅韻把馬倉丟在地上,拿著牌子回來,“水囊.”

“您還想洗洗?”

楊玄把自己的水囊遞過去。

“這東西老夫還得含著溫養……”楊玄把水囊收回來。

寧雅韻詫異的看著他,楊玄把烏達的水囊摘下來,“我的水囊水不夠了.”

寧雅韻清洗木牌後,楊玄好奇的問道:“您說裡面住著個什麼……真的?”

“上千年了,無數任掌教每日都含著它……你一臉噁心模樣作甚?”

“沒,我只是好奇.”

“就這麼用內息溫養,老夫每次溫養時,都會覺著祖師爺們在裡面……”老寧不會是出現幻覺了吧?楊玄覺得很有可能。

……桃縣。

“無能!”

焦明忠面色鐵青,呵斥著幾個將領。

他是廖勁的心腹,故而劉擎也不好說話,免得被人說落井下石。

“北疆就那麼大,那馬倉難道能飛回寧興去?都已經封鎖了北歸的路線,可人呢?去追!把玄甲騎也派出去!”

焦明忠近乎於歇斯底里的喊道。

劉擎終於忍不住了,“此事不好弄的太大。

再說,馬倉修為了得,找個地方躲著,沒處尋去!”

焦明忠打斷了他的話,“中丞遇刺不起,劉司馬想坐視嗎?”

這話,劉擎沒法接!廖勁倒下了,楊玄是受益者。

而他和楊玄的關係眾人皆知:情同父子。

所以,焦明忠說他坐視,他只能憋著。

為那個小崽子憋著!焦明忠要瘋了……他的恩主廖勁倒下,以後怎麼辦?此刻,誰若是反對出動大軍追殺馬倉,便是他的敵人。

哪怕是劉擎!他看著眾人,“誰反對?”

外面的小吏突然欠身,剛想說話,可卻止住了。

接著,看向大堂內,神色古怪。

眾人不禁看向門口。

楊玄走了進來。

大堂內所有人起身行禮。

“見過副使!”

楊玄頷首,然後開口。

“我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