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姐一般都有什麼樣的興趣愛好?”

“喜歡看看書,看看電影。”

徐城今年落雪有點晚,到今天聖誕節,都沒下,冷倒是一點沒落下。幸好咖啡館裡有空調,依著黎明的性子穿著睡褲,隨便套了一件毛衣,連羽絨服都沒穿,簡單化了個淡妝就出來相親,在外面怕會凍個半死。

“喜歡看得書是哪種型別呢,黎小姐喜歡看詩集嗎,我比較喜歡泰戈爾的《飛鳥集》。”

“我是比較喜歡看文學小說的。”

咖啡館和黎明小區是一條街,出了小區門左拐就是咖啡館,用不了幾步路,所以她才這麼有恃無恐地穿這麼隨便的衣服,平常出門黎明還是一個愛面子的小姑娘。

“那不知道黎小姐喜歡看外國文學還是中國文學呢?”

“中國的。”

“那黎小姐有看過《房思琪的初戀花園》嗎?”

黎明有一瞬的怔愣,難道直接對人家說我只喜歡看“無營養含量”的磕cp小說嗎。黎明真是無奈了,自已自從大學畢業以後,已經很多年沒有看過這麼有營養的書了。她攪著自已杯子裡的可可,對上對面男人的視線,輕輕搖了搖頭。一瞬間,男人的面上透露出不知所措的尷尬。黎明看得出對方拼命得想開啟話題,可是,黎明不想來這裡交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

“杜先生,是這樣的,或許我們應該討論一些更加能貼合相親的話題。”

男人有點逃避地低下頭,摸了摸面前杯子的把柄,接著拿起杯子,淺淺抿了一口。之前相親的時候並沒有人這樣說過自已的交談不對,黎明是第一個。

黎明見對面不說話,以為是預設了,自顧自地往下說,“你來之前應該瞭解過我的情況,但我還是要說清楚。我現在是一個無業遊民,並且還跟媽媽住在一起,每個月甚至還需要媽媽給生活費。當然,我已經投了簡歷並且面試過了,只是對方不要,我沒辦法。我還需要繼續待在家中接受長輩的接濟,要是說我啃老自然我不否認。所以請你想清楚。”

杜先生一口接著一口地喝著杯中的咖啡。

來之前他就聽說是個沒有工作的女生,但是黎明之前應聘得那份職業是教師,保不齊今年不行,明年就行了,一旦定下來就能有份穩定的國家飯,又加上照片上的黎明確確實實很好看,他便來見一眼,但沒想到對方這麼直接。

黎明這樣一說,明顯感到對方的不自在,但她還是覺得這種事不說清楚,對對方來講像是談了一個吸血鬼,並不公平。

對方歉歉地笑道,“我很欣賞黎小姐的坦率,但我還是覺得黎小姐會有更合適的人選。”

黎明挑了挑眉,哦吼,又一個金龜婿沒嘍,自家陳女士要氣死了。

對方轉身離開。

黎明看著窗外那抹匆匆得身影,開始慢慢抿起來自已的可可。

在冬日喝一杯熱可可真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

杜先生的條件不錯,海歸博士,一表人才,可是有些人就是緣分不到,眼緣不對。

黎明就是這樣看得,就像黎明喜歡在任何地方喝上一杯可可一樣,世界上總會找到一個跟她一樣喜歡喝可可的人,她不急,黎明總這麼想。

黎明起身去付錢。

“小姐,這裡兩杯都已經被剛才的先生付過了。”

黎明啞然,但仍覺得不妥,微信上把錢給杜先生轉過去,畢竟以後可能沒有什麼交集了。

黎明轉身,手中拿著一杯剛打包好,帶回去給自家陳女士消消氣焰的咖啡。

“砰!”

與過來人撞了一個滿懷,黎明倒還好,咖啡拿得遠。但對面的人卻低眸看了看,迅速從吧檯上抽了幾張紙,擦了擦,隨後朝著黎明點了點頭,“再做一杯吧,算我賠你的。”

黎明看著那一大片汙漬的西裝,有點心虛。這件事兩方都有錯,是她把咖啡拿得老遠又沒有注意身後有人,但一不小心撞到咖啡的又是對方。

黎明一臉歉意地說,“不用了,不用了。你這衣服多少錢,我賠給你吧。”

對面人盯著黎明看了一會,“不用賠了,現在賠不了。小吳,再做一杯剛才的咖啡。”

黎明一聽到這話,立刻炸了。不是,怎麼還帶人身攻擊的。

對方說完話就轉身看著吧檯裡面做咖啡的人,也不急著去處理。

黎明看這種有錢人的架勢就氣了。

自已雖然無業遊民,雖然穿著隨便,雖然手機裡連一千都拿不出,但是……但是。

算了,黎明現在隨身確實拿不出這麼多,對方的衣服看起來就很貴。

黎明搖搖頭,一會摳摳手指頭一會看看鞋子一會又咬咬嘴唇。她突然想起來自已有一個隨身帶著得小掛飾,是去年她腦子抽了買得一個奢侈品,雖然可能還是賠不起這套西裝,但是還是值個幾千塊錢的。

黎明拿出掛飾,放在男人面前的臺子上,“不好意思,我賠不賠得了這套西裝,都不是你嘲諷我的理由,這個掛飾能值個幾千,我不知道夠不夠你的西裝,如果不夠的話麻煩請去後面的小區找我。”

說完,黎明逃也似的快步走出咖啡館,好似一隻落荒而逃的小貓。

黎明出了門口才喘了口氣,一抬頭突然對上玻璃窗內男人的視線,又連忙跑回家。

寧君義看著貓著腰跑走的女生,有點疑惑。嘲諷嗎?自已有做這種事嗎?這件她確實賠不了,是設計師款的,要單獨設計,給了錢也沒有第二件了,而且這位設計師只來過一次中國,下次再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所以本來就沒準備讓這個小姑娘賠,這種話應該是沒必要說的吧。

寧君義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無法言說的心情。而且……

“老闆,咖啡做好了。”小吳笑著把咖啡遞給寧君義。

寧君義看了一眼咖啡和吧檯上的那枚小小的貓形的掛飾,這麼小的掛飾要幾千嗎,女孩的東西真摸不透,跑這麼快連咖啡都不要了。寧君義拿起掛飾放在衣服口袋裡,轉身離開,幸好車上一直會有備用的衣物,還是先把身上髒了的衣服換了,“咖啡送你喝了。”

黎明回到家,一臉沮喪,像是欠了八百萬一樣。

陳麗媛看著這樣的黎明以為是對方沒看上,也不好說什麼。

黎明躺在床上,腦海中迴圈播放著那一句“你現在賠不了。”連一個陌生人都看得出來她的窮困潦倒了嗎。看來以後不能再穿著那麼隨便的衣服出門了,連小區門口都不行。

黎明用枕頭蓋住頭,大叫了一聲,“啊啊啊啊啊——”

陳麗媛偷偷往房間裡看了一眼,怕黎明真出什麼事。

黎明突然拿下枕頭,猛地坐起來,把陳麗媛嚇了一跳。

“你站在那幹嘛?”

“咱們又不缺一個相親物件,不要因為一次的相親就挫敗自已,對方看不上是……”

陳麗媛還沒說完,黎明就打斷,“不!我要出去工作!”

陳麗媛腦子一下子空白了。剛想說得話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一樣無法吐出。

黎明自從在第一次工作經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後就一直窩在家裡癱著,就連上一次老師的應聘也是陳麗媛催著她去做的,反正當初的教師證考了也沒用過,正好去碰碰運氣。

陳麗媛就那樣呆呆地看著黎明的大放厥詞。

黎明看著陳麗媛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就走下床,推著陳麗媛出去,“我要換衣服了,你先出去一下。”

陳麗媛反應過來,“好好好。”但剛走出幾步又不放心,在客廳裡踱著步。

黎明換好衣服準備去找幾家公司看看。

陳麗媛看著黎明換鞋,彎著腰,問道“你這是怎麼了?要是不願意相親咱就不去了。”

黎明斜斜瞟了一眼,“媽,我沒事。但如果你能夠不強迫我去相親,我應該會很高興。”

黎明剛大學畢業的時候,進入了一家小公司,雖說公司沒什麼名堂,但是抱有著剛工作的十足熱情,黎明每天努力工作著。黎明有一個越級上司總喜歡教黎明一些職場道理,職場方式。黎明一開始還想著這上司心腸很好。直到時間久了,一些流言蜚語傳出來。黎明聽後,開始跟這個上司保持距離。但誰也不知道這個上司跟受了刺激一樣,膽子一下子大了起來,他對黎明從一開始手機上的言語騷擾,到身邊若隱若無的觸碰。黎明從心理到身理上產生著噁心與不適。黎明從來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性格,她把這些事情作為證據打包給了上司的妻子,並且一再強調自已的底線。上司總算乖了一點,但卻總喜歡在工作上刁難黎明。可是總念著第一次工作的情懷,黎明沒有辭職。

黎明總是一忍再忍,可是忍著終究會出事。

“你個不要臉的小三,去你媽的再勾引我老公試試呢?!”一巴掌結結實實得挨在了黎明臉上。上司的妻子找到公司裡來,不顧所有人的面子和臉色,直接扇了黎明一巴掌。

黎明腦子有點懵呼呼的,高強度的工作,再加上身體上受得這一擊,黎明終於撐不住,身子一瞬間倒下去了。

倒下去的那一刻,黎明恍惚,眼前的模糊也擋不住看清周圍人臉上的戲謔和竊竊私語的嘲弄,耳邊還充斥著女人生氣地怒罵,刺耳且骯髒。

黎明從小到大都沒受過多少苦,即使父母離婚了,陳麗媛和黎誠良也是該給什麼就給什麼。

可就是這樣一掌,扇碎了黎明的一切,包括自尊。

即使後面經過公司調查,上司出軌的不是她,只是他老婆誤認為是黎明。

最可笑的不是這個烏龍,而是公司的辭退。

公司辭退了黎明並給予大額的賠償,這樣的賠償根本無法讓黎明告以勞動仲裁,可是那個人渣還在公司,所以黎明提起了對人渣的訴訟。

人渣帶著老婆來賠罪,陳麗媛怒吼著讓他們滾出去。法庭的判決是一定的賠償,人渣的行為還不定性為嚴重的性騷擾,僅僅是他和他老婆的舉止不妥造成的名譽受損與人身傷害。

當黎明看著病房裡一波又一波的人趕來看她,或是看熱鬧,或是真關心,又看到陳麗媛每天無奈又悲哀的嘆氣。黎明便從病房裡辦了出院手續,回了家,從那以後黎明再也沒有出來工作過。

陳麗媛一開始也不說什麼,只是時間久了,她又知道工作是黎明的一個心結,便開始熱衷於給黎明物色相親物件。

陳麗媛看著興沖沖出門的黎明,長出了一口氣,“唉,每次都這樣,想一出是一出。”

黎明雖然想找工作,但也不知道從哪開始,並沒有什麼目標,所以她左晃晃右逛逛,突然在街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是今天撞得那個“賠不了”男。

他身邊還有一個小女孩,兩個人說說笑笑一起上了一輛邁巴赫。

黎明一開始還在想這人都有女朋友,直到黎明看到車的那刻沉默了,怪不得人家說自已賠不了,這車該多少錢啊。

“Merry Christmas!寧君義,你今天的見面怎麼樣?”

寧君義歪頭看著一臉期待的寧君濛。

“繫好安全帶。”

寧君濛撇了撇嘴,拉上安全帶,一邊拉還不忘一邊說,“琪琪人很好的。”

還沒說完,寧君義抬手指了指窗外,“下雪了。”

寧君濛往窗外一看,真得下雪了,這雪是徐城的第一場雪,是初雪,在聖誕這天。

車內像是應景般響起來,“第一場雪下起的午後,想和你分享感動…… ”

寧君濛激動地說“哇!我覺得這場雪就應該和琪琪一起看!”

寧君義以為轉移了話題自已的妹妹就沒那麼多管閒事了,“我對她沒感覺,算了吧。”

寧君濛一聽就咧開嘴笑了,“是是是,這都第四個了,你的感覺可真難來。”

寧君義也沒辦法,眼緣很重要。

他的腦海不自覺出現了今天撞到自已的那個穿著粉色毛衣的女孩,回想起自已坐在隔壁卡座時偷聽到的內容。

“我叫黎明。”

又想起她撞到自已低著頭時拼命道歉,抬起頭時一臉別向我要錢的樣子。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寧君義嘴角含笑,寧君濛最近剛回國對徐城的雪很有興趣,根本沒注意到自家哥哥默默傻笑。

黎明正在路上走著,走著突然下了雪,然後打了一個噴嚏,還是穿得太少,她身上已經開始發冷了,糾結道,還要找工作嗎,今天都下雪了……太冷了,怎麼辦……那今天就不找工作了吧,雪神都在阻擋我的步伐。

然後黎明調轉頭,高興地回了家。

其實說是找工作,黎明並沒有走出太遠,黎明糾結了一路,乾脆破罐子破摔,既然不工作都有人養著,那還工作幹嘛呢。

黎明低頭看路,偷笑輕嘆,“黎明,你真是廢了。”

耳機裡的歌突然響起“너를 만나면 눈물 차 올라,바보 같은 난 아무 말 못해……”

就這樣黎明又開始拖著工作這件事,然後每個星期還要應付一次陳女士的相親。

徐城今年的雪奇奇怪怪的,就像是一個小姑娘在發脾氣,從聖誕那天再也沒有下過。

聖誕過不了多久就是跨年的日子。

朋友圈的文案真是精彩紛呈,什麼“今年還是這個他”,什麼“這是我來到地球打怪獸的新一年”……

黎明自已也發了一個,“新年快樂!【慶祝】”。

很平常,在朋友圈裡甚至不仔細看都不會發現的一條。

黎明刷著朋友圈,斟酌著這個點贊那個評論,突然發現一條如同自已一般平淡的。

一個Q版的卡通頭像,備註是:周舟。

“新年新氣象”。

也是很平常的一句,沒有任何驚喜和搞怪,也沒有任何配圖和表情圖案。

黎明愣了許久,都快忘記自已還加過這個高中同學了,她的高一同桌。

黎明隨手點了個贊,又繼續刷下去。

寧君義過年過節,除了特別重要的日子,幾乎不會跟家裡人待一起。

今年也這樣。

“寧君義,你今天回來嗎?”

“不回去。你跟爺爺奶奶好好吃,錢不夠跟我說。”

“還不回來啊?我這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也不回來吃。”寧君濛有點責怪,她在國外上學本就聚少離多,自家哥哥還每天矯情來,矯情去的。

“我還有工作。”

寧君義用慣用得藉口搪塞。

寧君濛也不好說什麼,畢竟家裡開銷大部分都靠自家哥哥。

其實實話來講,寧君義並沒有什麼工作,只是這個藉口太好用,導致他每次都會用這個藉口來堵住別人的嘴。

寧君義一個人待在家裡,給自已做了一碗麵,安安靜靜地悶頭吃,窗外的煙花此起彼伏,也撼動不了寧君義的動作。

寧君義連手機都沒有拿起來,吃完麵,洗了碗,洗好澡就上床睡覺了。

只是他並沒有立刻睡著,因為他這幾天,天天去咖啡館堵人,怎麼都堵不到。

床頭櫃上那個閃亮亮的粉色貓型掛飾,有點晃眼睛,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呢,見到又該怎麼說。

寧君義這幾天什麼都不上心,唯一上心的就是在咖啡館裡從早等到晚。

他自認為自已並沒有什麼心思,只是想還掛飾而已。

夜晚的寂靜淹沒著無盡的空洞,獨身陷入黑暗,面向廣闊的蒼穹,可並無任何期許,直至黎明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