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來也怪,黎明與寧君義從燒烤店出來以後也沒聯絡過,不僅是黎明不聯絡,甚至連寧君義也沒了聯絡。

黎明說不在意嗎,她最近莫名其妙開始找工作,連陳麗媛都看出端倪,待在家裡舒舒服服的人,怎麼努力起來了。

黎明說在意嗎,其實看起來也不然,每天一心撲在找工作的事情上,根本顧不上寧君義,甚至連聊天框打都沒開啟過。

寧君義在車上睡了一夜後,整個人顯得更頹廢,烏青的黑眼圈,靡亂的髮絲,迷糊得睜不開眼。

寧君義先回家換了一身衣服,然後整日整日搬個電腦在咖啡店裡等著黎明哪天出來,想要好好聊聊,但他又不想逼迫黎明去面對。

寧君義也不在手機上找黎明,只因為他在忙一件大事,他怕一不小心就在手機上說漏嘴,反而現在這樣挺好的。

快到春節的日子,黎明的工作並不好找,又加上有長時間的工作空白期,不免會難上加難,但還好,黎明的簡歷是很漂亮的,名牌大學畢業,畢業後雖然在小公司,但成績做得不錯。

黎明找了很久,還是兜兜轉轉找了個做廣告的小公司,跟原先的公司一樣的規模和經營,唯一不同的就是黎明特地問了這個公司的領導是女性。

其實也有大公司向黎明拋橄欖枝,只是那些大公司對於女領導的偏見看起來很嚴重,當黎明問起女領導這個話題,在場的所有男性都很訝異,似乎以為黎明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

黎明沒有迅速入職,公司說等春節假期結束後再上班,其實也就兩個星期的時間。

黎明做完這些所有的準備工作,就準備好好跟陳麗媛聊聊。

是的,黎明跟忘記寧君義的存在一樣,她是準備跟陳麗媛聊一聊。

“媽,你怎麼後來不叫我阿黎了?”

黎明一邊夾著菜,一邊說。

“問這個幹嘛?”

“好奇唄,每天黎明黎明地叫我,別人還以為我們倆不熟唉。”

“你不是不喜歡阿黎這個稱呼嗎?”

“你怎麼知道的?”黎明挑眉,跟裴之惜分手的那段時間,黎明整個人噁心到連聽到“阿黎”這個名字都會頭暈,所以那段時間黎明確實不喜歡這個名字,不過黎明並不是放不下的人,所以當她決定放下的那一刻,她也無所謂這些了。

“你嫌棄的表情都恨不得告訴全天下,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陳麗媛一邊學著那時候的黎明說話,一邊還用雙手做出喇叭狀。

黎明笑了,她其實看不見自已的表情,只是感知,可能那段時間,她看誰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吧,這樣看來,黎明倒是要感謝陳女士不發火之恩了。

“媽,那我也不喜歡工作,你能養我一輩子嗎?”

“怎麼了?錢不夠花了?”

“沒有。”

“你這麼久沒工作,我也沒趕你出去啊。”

“那我要是有工作了呢?”

“那就有唄,你想做什麼都行啊,這麼大的人了,還要聽我的做這個不做那個的。”

“那我有工作了。”

“哦,什麼樣的?”

“跟之前一樣。”

“嗯,我讓你問問小寧過年來不來吃飯,你問了沒啊?”

“還沒呢,我都說了,人家肯定要陪人家家裡人啊。”

“那就一起吃,正好見見面。”

“媽,你是不是恨嫁啊。”

“說什麼呢?”

黎明一臉無語,總感覺陳麗媛怎麼這麼想把自已嫁出去呢,就算是簽上的話,也不能這麼迷信吧。

黎明其實在感情上是一個依賴感很重的人,她對於母親的依賴永遠都是暗藏心底,只是近幾年來,黎明工作的事一鬧便徹底和母親相依,黎明總聽到陳麗媛嘴上對寧君義的在意,心裡也不禁腹誹,暗暗感到不爽。

但依賴並不代表黎明缺了誰不能活,相反,無論是裴之惜還是寧君義,她都是灑脫的,在感情中投入,在理智中分辨。

說來說去,如果不是今天陳麗媛這麼一提,黎明都快忘了有寧君義這個人了,黎明嘆了口氣,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好像寧君義與裴之惜是不一樣的,至少自已還能破罐子破摔給裴之惜一個機會,而自已面對寧君義時一直卸不下來。

黎明想著想著,竟然想到樓下咖啡館喝一杯可可,是喝可可還是見人,就不得而知了。

黎明想到什麼,心裡總有自已的小九九。

萬一他在呢?萬一不在呢?

在還是不在呢?

黎明擺了擺腦袋,輕咬唇瓣,眉頭緊皺,陳麗媛伸手打了一下黎明的手臂,“想什麼呢?實在不行,那今年還是我們兩個唄,不用這麼為難。”

陳麗媛還以為黎明在為如何向寧君義開口說這件事糾結,想著解個圍,殊不知兩人甚至已經許久沒有說話了。

黎明被陳麗媛一打岔,把心裡的話一下子說出來了,“我去咖啡館喝杯可可。”

陳麗媛瞥了一眼,“那你別不給錢,該給的我們還是給,這種小錢也要算清楚的。”

黎明知道陳麗媛在顧慮什麼,上下襬動著頭表示清楚。

說來也巧,今日的徐城下了雪。

潔白純淨,洋洋灑灑,看起來猶如一場美夢般讓人心神嚮往。

前幾年徐城下雪時,黎明還會覺得新奇,南方的天氣總是溫暖的,下雪都是鮮少的景色,倒是近幾年下得越來越頻繁,至於一到冬天便能迎來雪。

今日的雪下得格外大,散落在黎明的衣帽上,黎明裹得只漏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只是天公不作美,黎明的鼻子也被漏進的風凍紅。

黎明走了幾步就有些退縮了,真是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自已出門下了雪,凍都要凍死了。

又加上,如果遇見了他怎麼說,不想去。

腳步像灌注了鉛一樣重,後面是鐵鏈的枷鎖,這鎖不解,她也可以平平淡淡地活著,解開,她不知道,她從未想過解鎖。

可是現在回去,家裡的陳麗媛估計會懷疑自已為什麼回去,然後就會引發不得不交代一系列最近和寧君義的風波,最後得到一通苦心竭力地說教。

黎明快步走,出了小區門,甚至跑了起來,只是她一直埋著頭。

就是這樣低頭悶跑,也沒注意到坐在靠窗卡座的寧君義,而是一股腦兒進了咖啡店,啞著嗓子說,“小吳,來杯可可,謝謝。”

黎明的鼻子不僅凍紅,又加上跑得那幾步,呼呼漏風,竟流了鼻涕,黎明吸溜吸溜,伸手欲要抽紙擦鼻涕,身邊一隻手已經遞上紙巾。

黎明以為是店員,說了句,“謝謝。”

寧君義聞聲啞然,進了製作臺,朝著忙碌的小吳說,“她那杯,我來做。”

黎明聽到熟悉的聲音才反應過來剛才的手是誰,猛地抬頭,竟然對視上了寧君義投來的視線。

兩簇視線相交,一時間竟讓周圍寂靜了下來,沒有話語,沒有動作,就那樣看著。

倒是黎明先敗了陣,寧君義的眼尾竟然紅了,像是要哭,黎明忙轉移視線,然後低頭走到之前一直坐得位置,發現對面座位有一臺電腦,有一些檔案,座椅上還放著一件棉服,是一件白色的。

黎明認出來電腦是上次在寧君義房間裡見過的,便安心坐下。

其實寧君義並不是要哭,他每天待在咖啡店裡來得最早,走得最晚,眼睛一直盯著電腦介面處理檔案。今天一天只有剛才聽到黎明的聲音時,才停下手頭上的事,眼睛已經很疼了。

寧君義下定了要給黎明最好的一切的決心,工作幹得比誰都勤快,分公司也要著手準備起來,每天簡直忙得像無頭蒼蠅一樣團團轉。

黎明仰頭看著窗外的雪,還在下,下得模糊了玻璃外的匆匆人影和來往車輛。

咖啡館裡放著輕柔的音樂,黎明也不知道又在想什麼了,只是一直髮著呆,連頭都沒轉過,好像只是稀鬆平常地在咖啡館裡喝可可。

杯子放下的響聲傳入黎明的耳朵,黎明轉頭看到了冒著騰騰熱氣的可可,她伸手把可可往自已身邊移,低著頭,拿起勺子,一勺舀起再倒入杯中,又一勺舀起,倒入杯中,就那樣迴圈,也不說話。

寧君義放好可可,就在對面坐下,又重新投入電腦裡,一句話不說,好像兩人根本不熟,只是顧客和店主偶然坐在一起。

黎明“玩”得差不多了,喝了一口可可,聽到對面的人一直敲鍵盤的動作竟然停了,又隨後響起,“願意跟我聊聊嗎,黎明。”

不是肯定句,不是強調句,是問句,甚至這句問話並無一點強迫的意思,就像問“今天天氣是不是很冷”一樣,是不回答都沒有關係的那種語氣。

沒人知道寧君義說這句話斟酌了多久,是多久呢,應該是那天燒烤店分開後吧。

黎明抬眼看寧君義的眼尾還是微微泛紅,似是母愛氾濫一般,心軟了下來。

“嗯,聊聊吧。你想怎麼聊呢?”

“你願意嫁給我嗎?”

“嗯?”

“我想這樣聊。”

黎明笑了,感覺面前的人根本就是在無理取鬧,明明自已不是那個意思。

寧君義開這個玩笑是為了緩解氛圍的,黎明總喜歡把一件事搞得特別嚴肅,從平常也能看出來,黎明對待每件事情都是嚴陣以待的,不然也不會事事糾結到咬嘴皮,摳手指。

“那天,我……反正,對不起,是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呢?”

“我不該亂髮脾氣的。”

“沒有。你沒有亂髮脾氣。”

黎明其實還是緊張,自已說話心裡都沒底。

只是讓她意外的是,寧君義卻一邊問她哪裡有問題一邊還說亂髮脾氣不是她的問題。

“黎明。你的問題是……”

寧君義話說一半還頓了頓,似乎在宣佈什麼大事,“不會跟我溝通。”

話語漸漸輕啟,自顧自地自言自語。

“我這麼久一直不找你,你認為我在幹嘛呢,黎明。或許你根本沒有想起我,你也不想了解我,你對我的防備心太強了。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對我的防備心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但我發現好像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懷疑的種子就種下了。人們都說第一印象很重要,只是可惜現在我也改變不了什麼,總不能穿越回去。所以,我們需要溝通,是嗎?黎明。”

黎明以為寧君義要憋個大的,要好好聲討他對她的好,對她的想念,或者要重重控訴她對他的壞,對他的漠然,但寧君義沒有,一句句話仍是在勸她溝通。

如果這時候有人問,自卑是愛嗎?

黎明絕對會回答,是。

她不止一次在寧君義面前自卑,無論是第一次相遇的西裝,邁巴赫,還是吃飯時的工作薪酬,亦或是現在他一遍遍耐心勸說自已。

黎明覺得自已真是無藥可救了,在一段話前也能自卑,她突然發覺連話語她都無法比及寧君義般從容,即便是寧君義在“求”她溝通。

黎明不知道自已對於寧君義到底有多喜歡,只是無論如何,在她與裴之惜相處中,即便是自卑,也無非是家庭錢財,她永遠敢於和裴之惜爭吵,而寧君義不同,他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雄厚的財力,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與自已無二的普通人,所做出的成績卻異常斐然,並且是各個方面,待人處事,工作經營。

黎明整個人都陷入一種“自卑”的狀態,不過想著想著,黎明就笑了,很輕的一聲,她淡淡想著,黎明啊黎明,你可真像一個“怨婦”。

寧君義摸不著頭腦,不清楚黎明為什麼會笑,其實他的內心也是慌張的,他怕黎明會不願意交流,畢竟他們真正的關係並沒有表面上那麼親密,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黎明輕點頭,抬眼看向寧君義,剛才的笑還未收回,眼睛眯眯,歪了歪頭,“你想溝通什麼呢?”

“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求婚,黎明。”

這句話說得像是“你想吃什麼點心”一樣平靜,彷彿要求婚的人不是寧君義,被求婚的也不是黎明。

寧君義鎮靜,但黎明卻是一驚,她嘴角不減,目光灼灼,像是要把寧君義看透,直至她感受到這彷彿不是一句玩笑,笑意漸淡,只是仍然饒有趣味,“你求婚還是我求婚啊?”

黎明發現寧君義真是跟自已換了位置,之前也沒見過自已這麼膽大敢調戲寧君義的,好像無論跟誰吵一次架,自已便什麼都能破罐子破摔了。

“我。”寧君義神色不變,仍是一副懇切的樣子,“只是想做得讓你滿意。”

“那就,我們兩個人,平平淡淡的,安安靜靜的。”

寧君義微微頷首。

又是一陣沉默,黎明更是好奇,寧君義怎麼連上次吵架的事問都不問,她憋不住,“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麼一直那樣對你嗎?”

寧君義眼珠向下看,思考著,其實他並不想逼迫黎明去說這些,如果黎明願意的話,總會告訴自已的,如果她不願意的話,至少他能保證黎明不說這些,是不會不開心的。

“想。”可是,他還是想知道,因為他確實是想解決問題。

“寧君義,你是不是還沒有帶我見過爺爺奶奶?”

話題打岔,這是黎明故意的,她就是要這樣故意地吊胃口,等待著面前這個完美無瑕的人在自已面前真正露出破綻。

“後天吧,我帶你見爺爺奶奶還有寧君濛,可以嗎?”

“嗯。”

寧君義顯然沒想到這件事,但還是思索了幾秒,跟黎明認真交談。

“那你年夜飯要跟爺爺奶奶吃嗎?”

“應該吧。”

又一個問題,黎明不提問題,寧君義也不提。

“我媽說想讓你跟我們一起過年,如果爺爺奶奶也願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

“好。我問問他們。”

黎明覺得寧君義確實要問問寧爺爺寧奶奶,如果他們來,就一起來,如果他們不來,就一起不來了。

黎明說了許多無關痛癢的話,也沒有提兩人之間的問題,就在寧君義以為就這樣到最後時。

“你知道嗎?寧君義。”

“嗯?”

“那個車站旁汽車上的人是我前男友。”

話落後是一陣沉寂。

寧君義在等黎明的下一句,而黎明在等寧君義的問話,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黎明手放在桌下,背靠著座位,臉上面色不變,心裡卻是慌了神。

“別摳手指。”

淡淡輕然的話語,就像一對老夫老妻,就像根本沒有在聊起“前任”這樣敏感的話題。

黎明放開交叉在一起的手,又搭在桌子上,低頭喝了一口可可。

“他騙了我一些事。”

黎明並未抬頭,她甚至不敢去看寧君義是什麼樣子。

“嗯。”寧君義對於整場交談都是一個很平靜的狀態,彷彿置身事外。

這讓黎明無從是好,她捉摸不透寧君義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而她需要交代到什麼地步才夠。

“你為什麼不問問我?”

黎明有點惱了,她一點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只想有目標地回答,而不是像個深淵一樣無盡詢問。

“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不喜歡。”

不拖泥帶水地一問一答,寧君義嘴角上揚。

黎明回答完,又陷入沉默,“沒問題了嗎?”

“沒了。”

“哦。”

黎明的手不自覺靠攏,心裡犯難,就這樣回答完了嗎?

“黎明。”

“嗯?”

黎明與寧君義視線相對,寧君義抬手從中間拉開黎明將要摳手指的動作,與她十指交錯,又低頭看著那雙手,喃喃,“看來要慢慢改。”

黎明的手冰涼,被覆上寧君義炙熱的溫度,手還沒熱起來,臉倒是先熱了,又慌亂收回。

雖然說黎明是一個談過戀愛的人,但對於這種與異性之間的親密接觸還是害羞,更別說對面這個人是自已的男朋友。

“我先回家了,你幫我問問爺爺奶奶吃年夜飯的事。”

黎明飛快逃走,沒有一絲猶豫。

寧君義看著黎明再一次逃走的背影,低聲暗笑,“這種事倒是不猶豫。”

兩個人之間的問題並沒有解決,但就是什麼都沒做,反而平白無故地更進一步,寧君義也不著急,養得貓怕生,總要一步步來,但也不能讓“貓販子”得逞。

寧君義腦子裡靈光一閃,翹起二郎腿,手指飛快地在電腦上敲擊,然後合上電腦,收拾妥當,一邊說一邊走出了咖啡店,“小吳,我明天不過來了,不用做準備了。”

小吳眼睛轉轉,鬆了口氣,哼著曲子做咖啡,誰能懂老闆跟老闆娘吵架後的樣子,簡直是鐵面無私,冷麵無情,這幾天真把他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