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是一群公子哥組成的樂隊，我們就看個樂呵。”
影片介面剛退出，螢幕上方便彈出了一條新訊息。
看見那個熟悉的頭像，海一禾下意識緊張起來。
有貓：後天可以請你來北郊練琴嗎？
有貓：我和喻港說你很厲害，他不相信…非想聽。
有貓：可以叫上你的朋友一起。
海一禾握著手機的手有些僵硬，暱稱下還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中…”。
她等著他的新訊息，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覆。
後天是假期最後一天，王奶奶特意給她批了假不用上班。
她確實有些眼饞落地窗旁的那架三角鋼琴，卻從沒去過同學家裡。
這些訊息自然也被身側的章心媛看了個乾淨，海一禾還在猶豫，章心媛已經開始晃著她的手央求了。
“去嘛去嘛，他人多好啊，還特意叫上我陪你！這還擔心什麼！”
“求求你了，我想去見喻港！”
海一禾苦笑著，心中的天平在她的攻勢下逐漸傾斜。
最終，等她反應過來時，手機上已經多出了一條她發出的訊息。
一禾：好。
她捂著臉逃避，對方卻也緊跟著發來一條，似乎就是方才一直在猶豫著在輸入中的話語，與她碰巧同時傳送。
有貓：我也想聽。
海一禾再次低頭時，這條訊息已經被迅速撤回，換成了一句。
有貓：好。
行人紛擾，空氣再次漫上些許燥熱，她盯著這行已經撤回的字良久，不知其內容。
“從今天起，宣佈一禾大人成為我新世界的神！”
章心媛挽著她的手從休息椅上站起，大步往一旁的服裝店走去。
“昨天和她們逛這家店，裡面有條小白裙特別適合你！”
店內的裝修樸素，衣服掛了上中下三層，彼此間嚴絲合縫，花色款式亂人眼。
桐城裡像這樣的小店很多，價格不高，來逛得顧客多是學生。
店內吵嚷，還價聲四起。章心媛口中的那條白裙，被擠在一堆花花綠綠的布料間，顯得樸素至極。
小飛袖的設計，領口那一圈花邊下，縫著緞面的黑色蝴蝶結，有些學生氣。
長度到小腿肚，裙身沒有太多複雜設計，只在腰側做了打褶。
海一禾喜歡這樣簡單的款式，在眾多拿著亮眼絢麗裙子的顧客周圍，她像是個捧著一塊白布高興的傻子。
她被章心媛推進一大塊紅布搭起來的試衣間，小心翼翼將它穿上身。
彷彿命中註定一般，並沒有特意尋找合適的尺碼，她穿上身卻異常順利。
掀開簾子，海一禾有些忐忑地看向章心媛，直到對上她眼中不加掩飾的驚豔。
“我說吧！超級適合你！超好看！”
海一禾羞澀地笑著，她很少在外面逛街，上中學後穿裙子的次數更是兩隻手都數得過來。
走到鏡子前時，她彷彿看見了新的自已。
白裙的剪裁利落，腰掐得恰到好處，裙身處的面料薄，纖細的雙腿若隱若現。
簡約卻不失優雅，很襯她的氣質。
海一禾的思緒忽然有些模糊，十歲時，她也有過這樣一條白裙，穿著它登上了兒童組鋼琴比賽的總決賽。
只是後來變故發生，那條白裙沒了穿得場合，海一禾也像是有意逃避那段記憶般，再沒穿過類款式的衣服。
如今看著鏡子裡的少女，六年後的她彷彿終於在日常生活的油汙之外，再次窺見了自已曾經生活的一角。
原來自已曾站在這樣的舞臺上表演，獲得過冠軍。
可現在，她正用這雙被譽為天生用來彈鋼琴的手洗著碗，抹著桌，撿拾著桌上的殘羹剩飯，清理著下水管道。
這條白裙，像是開啟過去潘多拉魔盒的鑰匙。
“喜歡嗎？我幫你去和老闆講價。”章心媛默默關注著海一禾的情緒變化，適時地開口。
她們認識快六年，海一禾從小就多愁善感，常常望著一個小物件發上許久的呆，面露傷感。
她剛到桐城時，也從不和他們這群小孩玩，安靜得像個大人。
章心媛那時就聽家人說，海一禾的爸爸媽媽離異了，是個和姨媽相依為命的可憐孩子。
她經歷的事比他們多，所以心思也更多。
哪怕相熟之後，章心媛也很少聽她提起家裡的事，哪怕過去這麼久，眾人對她和趙杏的瞭解也僅限於，她有個今年要出獄的二叔。
“我有點糾結…”海一禾苦笑道。
不似大多數人購物時的心態，她其實很滿意這身，只是看見穿這條裙子的自已，就會想起過去掩藏在糖衣下的苦澀。
“很適合你的啦美女！你長得又漂亮，面板又白，別人都穿不出你這個味道！”
店員不知從何處探出頭，對著她就是一頓彩虹屁輸出。
她帶了些南方的口音，誇起人的話一成不變，海一禾已經第四遍聽見這些話。
店內吵吵嚷嚷，色彩紛呈的衣物從這邊遞去那邊，架上的衣服取下又掛上，所有人都在忙著做自已的事。
海一禾忽然覺得，方才沉溺於過去的自已很可笑。
過去終究只是過去，不可改變，亦無法挽回。
她無法再站上那個象徵著榮譽的舞臺，卻可以用這雙手辛勞付出獲得的酬勞，為自已買下這樣一件物美價廉的小白裙。
裙子還是裙子，只是一件衣物，是人強行在它身上灌輸了主觀情感，反倒失去它的本質。
思緒豁然開朗，她本就是這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是這嘈雜小店中最普通的人。
相同這一切的海一禾假裝皺眉，朝身旁的章心媛露出求助的眼神。
她瞬間會意，信手拈來地作出一副不滿意地模樣叫海一禾把衣服換回來。
等她換完衣服出來時，這條150元的裙子已經被章心媛砍到了85元。
老闆一臉肉疼地擺著手說做虧本生意，一邊將袋子遞到她手上。
章心媛殺價殺得高興，海一禾也心滿意足地拿到了今天逛街的戰利品。
兩人挽著手走在街上，風吹來路旁小攤上的陣陣食物香氣，還有行人的笑語。
小城的生活愜意。
一條85元的裙子帶來的情緒價值，並不比童年那座獎盃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