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霜雪吹滿頭，也算是白首

灰濛濛的天漸漸裂開一道縫隙，無數潔白的雪花如同羽毛一般輕盈地飄落下來，它們在空中旋轉，翻飛，最終落在已經結霜的窗玻璃上。

“老婆，你在看什麼?”顧聽寒看著站在窗前的江珂。

她緩緩地轉過身，眼神暗淡了一下，倏忽又亮起來，“霜雪吹滿頭，也算是白首。”

男人忽然抱住她。他的個頭高，身子稍稍彎著，下顎抵在她的頸窩。兩人身體貼合。像是以她為支撐，他身上的力道鬆鬆垮垮的，壓了下來。

“老婆，告訴你一個好訊息，我病情已經得到控制了，癌細胞也在慢慢消散。”他低沉醇厚的聲音緩緩響起。

“等我出院，我就帶你去看雪山。”

江珂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她是聲音還帶著輕微的顫抖，“好……”

原來當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不是害怕而是倘然。

“老婆，我以前不信鬼神之說，但是遇到你之後我不得不信，神明庇佑你我，讓我們才能走到一起。”

“我想重新給你舉辦一場婚禮，是以顧聽寒和江珂的名字，我無數次幻想老婆你穿上婚紗的場景。”

“從此之後你不再是任何人，而是我顧聽寒的妻子江珂。”

男人低啞的嗓音像是砂紙上磨過的碎片，在一點點割斷理智的弦。

一瞬間各種複雜的情緒如同潮水一樣向江珂湧來，委屈的，難過的，無可奈何的。

她好想抬頭再看清男人的臉，可是她的意識在黑暗中沉浮，無法聚焦，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輕微的顫抖。

她眼前漆黑一片，只有偶爾的閃光在黑暗中劃過，像是流星劃過夜空。

“老婆，你怎麼了……”顧聽寒看著懷中暈倒的人兒，他感覺自己被困在一片混沌之中，焦慮的情緒如同黑暗的漩渦將他吞噬。

搶救室裡，江珂的身上插滿了各種監護儀器，護士簡潔扼要的向醫生報告病人的生命跡象。

終於，搶救室的燈熄滅了，醫生走了出來，凝重地看向男人，“病人心肌缺血而亡，我們已經盡力了，節哀順變。”

大概靜默了兩分鐘，“不可能，她明明好好的，怎麼會突然……”

他不可思議地看向病房，眼眶乾澀到疼痛，嗬嗬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聲音裡帶著些哽咽。

江珂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如紙，雙眼緊閉，彷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她的手指無力地耷拉在床邊，面板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老婆，你看看我啊…老婆……”

瞬間顧聽寒絕望得像掉進了沒底兒的深潭一樣萬念俱灰。

他呼喚著她的名字，一遍一遍地想要把她無力垂在地上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可惜一次一次的失敗了，他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滿是悲傷與絕望。

“老婆，你不是最厲害了嗎？你醒醒啊……”

她的身體失去了生機，彷彿被時間遺忘的角落，她靜靜地躺在那裡，像是陷入了永恆的夢境。

男人泛紅的眼眶裡漸漸蓄滿了淚水，一顆顆的晶瑩淚珠，順著他蒼白的臉頰，翻滾著墜落下來，絕望痛哭。

“老婆…為什麼要丟下我…我不能沒有你……”

男人微弱的呼吸聲在病房裡迴盪，每一次喘息都顯得異常艱難。

他脫力地癱坐在地，眼睛睜大，目光渙散，顫抖著張開嘴，聲嘶力竭，瘋了般地去吼去喊，卻最終恍恍惚惚地發現自己竟發不出任何聲音。

…………

顧聽寒緊緊握著信箋，那字裡行間滴落的墨跡像是吸乾了他所有的溫暖，寒風穿透了衣襟，卻冷不過心房的刺痛。

親愛的老公：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我最大的誠意，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一生求佛算卦，可卜算他人因果，但難卦自身命數，我總以為來日方長可惜天不遂人願。

此生唯願你順遂安康，無病無災。

我只是你生命中轉瞬即逝的絢爛流星，穿過時間的萬里星河與你相擁，私心地想成為你生命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來年春開，在我的墳前種上你最愛的玫瑰，此後初春來時，花開遍地見花如見你。

還有忘了我，重新開始生活吧！你要走在人聲鼎沸的花路上眾人向你投來羨豔的目光。

“老婆，我怎麼能忘，除你之外我的心再也不能容下任何人，哪怕自己……”

他的喉嚨發乾，然後全身輕微地顫抖，最後眼淚不能遏止地往外流，胸腔裡發出一陣低沉的、隱忍的，像山谷裡的迴音一樣的哭聲。

他到現在才明白，這世上根本沒有神明顯靈，也沒有醫學奇蹟，只有他老婆給他以命續命。

如果當初他沒有心軟，或許就不會是這個結局了……

妻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男人眼神空洞而呆滯，宛若心已碎，魂已消，唯有臉頰上的淚痕讓人覺得他仍活著。

“老婆，如果沒有你，我聲名鵲起的世界裡將毫無意義，沒有人用瘦弱的身軀擋在癱瘓的我面前，沒有人會用生命的代價來愛我，除你之外，世界再無翩若驚鴻。”

他用一直髮抖的雙手捂住眼睛，淚水穿過指縫緩緩地流淌而下，過了好半天，他才把手慢慢地移開。

顧聽寒麻木地將視線移向桌上的藥瓶，“老婆，我好想你，我不想和你分開，既然命中註定，那失落的靈魂便會再次相擁。”

他將藥全部倒在手中，仰頭將苦得發澀的藥全部吃了下去，沒有絲毫猶豫。

“等我，老婆……”冰冷的刀片劃過手腕，手上傳開密密麻麻的刺痛感，鮮血浸著整個手心，伴隨著疼痛，血也在一滴一滴地流失。

突然一滴淚珠就這樣毫無徵兆的掉了下來，正好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他再也支援不住了，就這樣閉著雙眼，跪倒在地，他捂住心口，想盡力的減緩對自己帶來的痛苦。

他努力勾起唇角，展開的笑顏眉目清朗，他要笑著去見老婆，老婆不喜歡他冷冰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