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翼天使

洛寧，那個渴望踏足人間繁華的異界旅者，終於涉足人類的疆域，卻並未感到預期的安逸。

狂風呼嘯，冷雨如刺，讓他懷念起魔王城中莉露魯那溫馨的巢穴。在那裡，至少周遭百里尚可見到同類的身影，而此刻他所處的這個偏遠村落，竟是連飛鳥都難覓蹤跡，更別提生靈了。為何偏偏傳送至此，他也無從知曉。想來在當時那危機四伏的情境下，拉菲爾也無法從容選點，再晚些，他恐怕早已葬身雙翼天使的劍下。

洛寧茫然立於一柄大竹傘下，天空陰沉，難以分辨時辰。如今的境遇，妻子失蹤，手中卻多了一件神兵利器，是福是禍，他也難以判斷。

“喲，小夥子，面生得很……是從遠方來的客人嗎？”暴雨中，一名披著蓑衣的人類男子出現在洛寧面前。男子身形削瘦，見到洛寧便親切地打招呼。

洛寧對這男子保持著警惕，儘管對方和顏悅色，但對洛寧而言，人類領地的兇險絕不亞於魔王城。

“嗯，算是……”洛寧微微頷首，目光在他身上游移。只見蓑衣下藏著一把小巧的鐮刀，手中則握著幾顆看似土豆的食物。莫非，他剛從田間歸來？

“敢問，此地何名？”儘管身處異世，洛寧仍以地球的禮儀詢問路途。雨聲嘈雜，隱約聽見男子提及一個陌生的地名，「塔裡」，並非洛寧書中有載之處。

“小夥子，如不嫌棄，進來避雨如何？屋子雖漏，總勝過站在風雨之中。”男子扯著嗓子，大聲喊道。淳樸的村民對陌生人並無太多防備，他們戒備的唯有擾亂村莊的魔獸。

洛寧大致聽明白了，略一遲疑後，他點頭應允。

種種跡象表明，此處的確只是個平凡的村莊，貧窮而偏僻，是人類領地常見的小小聚落。男子的茅草屋就在不遠處。

如他所說，屋內漏水，土牆在大雨中斑駁脫落，洛寧甚至擔憂這屋子能否抵擋風雨。

男子簡單款待了洛寧，一杯缸中舀出的冷水，幾片溼潤的薯幹。洛寧並未匆忙食用，而是從懷中掏出幾枚錢幣。這是米娜贈予的，不知在人類領地是否通用。

他將錢幣遞給這位年邁的中年人，算是禮尚往來。男子的目光停留在暗淡的錢幣上。

“嗯……這並非克洛塔爾帝國的通行貨幣，看起來頗為古老，小夥子，你是從何處得到的？”生活艱辛，即便錢幣無法流通，也能從過往的商販換取些許食物，於是他並未拒絕，伸手接過。

“很遙遠的地方。”洛寧坦然回答。

“呵呵，無妨，我只是隨口問問。實際上，各國各勢力的冒險家時常途徑此地……”

“為何他們會特意經過這裡？”洛寧好奇問道。此地並不像繁華的交易之地，怎會吸引冒險家彙集？難道有強大的魔獸出沒？

“小夥子跋山涉水而來，不會是為了冒險家的任務吧？”言談間，男子再次打量洛寧的裝束。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典型的冒險家打扮。

“我們這小村莊被冒險家稱作‘邊陲之村’，向西穿過山脈，便是魔族的領地。”

“魔族領地外圍有防護罩阻隔入侵，冒險家們總會想盡辦法突破……”

洛寧靜靜聆聽。原來那些侵擾魔王城的惡徒，都是從此處進入。不過，事情似乎沒有想象中那般糟糕。此處離魔族領地極近，憑藉自已的力量，洛寧完全能夠重返，更何況他還握有莉露魯的神器，回魔王城也不成問題。

想到莉露魯看到他消失後的反應，洛寧不禁露出一絲微笑，臉上的緊張稍有緩解。

這位慈祥的村民向洛寧講述了許多事。或許是久居寂寞，好不容易遇見一位肯坐下與他交談的冒險家。在此之前，他所遇的冒險家皆傲慢無比，那些實力足以涉足魔族領地的人，是不會與他攀談的。這座村莊原本並非如今這般人煙稀少，雖然貧窮，但老少相伴，生活還算安樂。然而，帝國徵兵後，年輕力壯的男子都被召去，婦孺隨夫遠行，只留下幾位尚未婚娶的單身漢子留守村莊。

洛寧對此類事蹟並無太多興致，卻因對人類領地的奇異之感，耐著性子傾聽了全程。

帝國兵士……

如今人族一統天下，尚需擴充兵馬何用？

“不過，我還是想奉勸閣下一句，近來西山常常有狂暴魔獸出沒，若真有意涉足魔族之地，北行或許更為妥當，魔族結界廣闊，非必從西山穿越。”

“狂暴的魔獸？”

洛寧沉思之際，捕捉到了一則值得關注的訊息。

魔獸確不僅限於魔族大陸，也在這人族疆域內繁衍生存。

這些魔獸與魔族大陸上的並無太大關聯，可算早已與人族世界和平共處的異種。種類甚至比魔族領地的更多，只是實力略遜一籌。

男子舀起土缸中渾濁的水飲盡，續言：

“近來此地不知何故，山上魔獸竟如瘋了一般奔竄下來，聽鄰村幾位老友言說，山上竟降下黑雨，魔獸淋及便會失控下山。”

“黑色的雨……”洛寧皺緊眉頭，“能令魔獸狂暴的雨？”

人族領地本不應有“黑雨”，洛寧曾聽格雷爾等人提及，他們也是踏入魔族領地後，才發現此處竟有黑色的雨。

如此說來，或許是另一種雨水，抑或……魔族的黑雨已蔓延至此？

“正是，黑色的，古怪至極，明明前一刻晴空萬里，下一刻山巔便湧現黑雲，降下黑雨之後，便總有魔獸嘶吼著衝下山。有人說它們發狂，也有人說是為了避雨逃下來的。” 男子一臉困惑。

明明這個不起眼的小村莊與山上的魔獸已達成互不侵犯的默契，如今卻總有魔獸闖入騷擾，讓他這幾日心緒不寧。

“閣下可曾觸碰過那雨水？”洛寧再問道。

“哎，哪有人敢上山啊，咱們這些凡夫俗子，不懂魔法，握不住劍，上去也只是白白送命……山上的魔獸兇猛得很。”男子嘆氣道。

他的言語勾起了洛寧的回憶。

在魔王城上空，他一刀劈開黑雲的剎那……

他在雲層中分明看見了奇異的生靈。

像是一種長著黑色羽翼的生物。只是瞬息之間，洛寧未能看真切，但他確信無疑，自已在烏雲中見到了生命的痕跡。

視線從窗戶望向遠方霧氣繚繞的山頭，洛寧決定等雨勢稍緩，便啟程。

直至黃昏，雨歇了。

晚霞從殘雲縫隙中灑落，斜映大地。

洛寧步出土屋，地面泥濘積水，鞋底踏在上面輕易陷入，拔出時需些力氣。

這是洛寧降臨此世以來首次目睹陽光，此刻卻毫無留戀之情。

在熱心村民的指引下確認了路線，洛寧簡短道謝後告別。

其實村民還多番勸說洛寧，那地方危機四伏，孤身冒險者恐怕有去無回，然而洛寧心意已決，對方只得作罷。

懷揣一包紅薯幹，這是洛寧以魔族錢幣換取的，以備夜晚找不到食物時應急。

沿著泥濘小徑前行，道路愈發陡峭，本非正途，四周雜草叢生，行走頗為艱難。

再往前，便是魔族結界的邊界，洛寧想去親眼目睹村民們口中的黑雨，隨後返回魔族領地。

一旦進入魔族領地……莉露魯應當會立刻尋到他吧。

或許，大概。

洛寧好不容易踏足人族領地，這裡是他曾朝思暮想之處，然而真的到來，他卻不願逗留。

暫且不論此地既不宜生存，亦不宜蒐集情報，最重要的是，洛寧自覺已成為魔族一員，至少他的妻子仍在那邊，他必須回去。

輕拍背後的萊瓦汀，這把神兵已得到充足休憩，鐮身滿溢著活力。

洛甯越走越高，光線漸趨昏暗。

此側山坡背陰，加之天色漸晚，從半山俯瞰腳下大地，村莊與田園逐漸被黑暗籠罩。

洛寧這時才察覺，他身上的萊瓦汀……為何發出微光？

鐮刃平滑的側面散射淡雅熒光，這微弱的光輝比螢火蟲還要黯淡，但在黑暗之中，卻顯得格外醒目。

不對。

作為黑暗屬性的神器，怎會發光？

況且這光……宛如天使族身上的聖輝，只是削弱了許多。

“兄臺無恙否？”

洛寧用手輕拍萊瓦汀。

這傢伙是他在這人魔兩界之間遊走的唯一倚仗，能否安然過關，全賴萊瓦汀。第三章 洛寧與小神兵

洛寧心中暗自憂慮，若這神兵有失，他自身恐怕也難逃一劫。萊瓦汀感受到洛寧的觸碰，一隻赤紅巨瞳瞪得圓如銅鈴。

它眨眨眼，似乎在說：“我無恙。”

此刻的萊瓦汀精神煥發，頑皮異常。洛寧單手握緊它時，清晰感到一股拉扯之力。萊瓦汀牽引著洛寧奮力前行，似在催促他加快步伐，猶如牽犬遊走，犬行卻比人急。

它似乎急於返回魔族領地，對人類之地的不適顯而易見。洛寧雖亦心急如焚，卻有更重要的事待辦。村民們提及的黑雨，他欲一探究竟。若是此地黑雨與魔族同源，那麼雲層中的秘密，究竟為何？

洛寧皺眉，望向即將沉入黑夜的天空。“罷了，暫且不走。”他輕聲自語，腳步頓住。

萊瓦汀立刻不滿，一心只想攀至山頂。越過此山，便可歸途！洛寧彷彿聽見了它的心聲。它在洛寧手中掙扎，洛寧手臂隨之搖擺。隨後，洛寧鬆開了手。

“哐當”一聲，萊瓦汀跌落塵埃。撞擊岩石，石碎如粉，萊瓦汀彈飛半丈。這就是違逆之果。

萊瓦汀滿腹委屈，眼角微垂，竟顯出幾分楚楚可憐。然而無手無足，它只能在地面顫抖，如同困於板上的魚。“明日再行，此時闖入魔族領地同樣危機重重，你再忍耐一夜。”洛寧俯身撫摩萊瓦汀。

其實萊瓦汀並非不通情理的神器，一夜忍耐，應可承受……吧？“咔嚓、咔嚓……”直至萊瓦汀發現洛寧竟用它砍伐樹木，它又以掙扎表達不滿。然而掙扎無效，洛寧緊握鐮刃，斬斷下一截木頭。

嗯……神器伐木，果然便利。尖銳之處插入木頭，木頭便自然裂開，一分為二。尋得一處平坦乾燥之地，洛寧席地而坐，施展家傳絕技——鑽木取火。

這不是他第一次在此世界生火，曾以為鑽木取火難度頗大，但在巴米利斯森林溼潤環境中成功生火後，他意識到其實並不困難。然而今夜，洛寧費盡心力。

雙臂麻木，木頭鑽爛數根，別說火苗，連火星也未見。明明都是乾燥的木頭，配有乾草助燃，條件比巴米利斯森林優渥許多，卻無論如何無法點燃……耗盡精力後，洛寧放棄了。

啃食幾片紅薯幹，他躺在鋪滿乾草的樹洞中。漸漸地，許多記憶浮現腦海。潮溼木頭輕易鑽出火星，莫名撞死在眼前的白兔，以及令他安然入睡的魔物森林。魔族領地生存艱難，但對洛寧而言，卻輕鬆自在，因有莉露魯無聲的守護。

嗚嗚，思念妻子。望著皎潔月色，洛寧感慨萬千。人間的月色銀白，美麗明亮，是他見過最美的月亮。然而他對那猩紅的月色已習以為常，對這銀色月光並無太大興致。

萊瓦汀依舊散發著不合其氣質的聖光，洛寧知曉這多半是天使族的法術光芒，卻無從干涉，只能任其閃爍。幸虧這光芒，使洛寧免於完全黑暗。

他盤腿而坐，無意真睡，萊瓦汀握於掌心，若有變故，可即時應對。失去了莉露魯的保護，洛寧必須時刻警覺。

晨曦微亮，洛寧才發覺自已在恍惚中入睡。睜開眼，一對碧綠的明眸與他對視。洛寧連忙抓住萊瓦汀，身體本能地向後仰。

發現自已仍在樹洞內，無處躲避。“呼呼呼，醒了麼，醒了麼，太好了，還以為你死了。”那人後退幾步，拉開距離後，洛寧看清了來者。

是個清秀的……小女孩？確切地說，是位天使族的小女孩。金色捲曲的短髮披肩，身後四翼豐滿，潔白羽毛隨山風輕輕顫動。洛寧似乎見過這隻天使。

是站在拉菲爾身後手忙腳亂，揹負巨大犀牛號角的四翼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