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安和他的團,已經陷入到了絕境。

但似乎,命運總是會在這種時候有所轉折。

當他們僅存的等離子武器在一次絕望的過載齊射中再次擊毀那惡魔引擎驅動的攻城槌,並順帶蒸發了周圍一大圈敵人後,巨大的傷亡似乎終於撬動了恐虐信徒那被殺戮慾望充斥的大腦。

後續的湧上沒有之前那麼瘋狂而無所畏懼了,尤其當他們發現城牆上那些頑固的點還在零星噴射出致命的火力。

狂躁的血神信徒像潮水般暫時退了下去,留下城牆上下堆積如山的屍體和幾乎報廢的工事殘骸。

喘著粗氣,渾身疼痛的趙子安,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贏了?”

敵人怎麼就撤了?

他有點想不明白。

明明,那些恐虐信徒再打一打,他們就堅持不下去了。

那些敵人明明數量還很多呢。

至於士氣……恐虐的部隊固然也有士氣崩盤的時候,但比較少見。

至少眼下的情況不應該是。

難道,這就是命運的青睞?是帝皇的庇佑?是他們的勇氣,打退了惡魔的進攻?

縱使疑慮重重,可他決定還是先休息一下。

趙子安靠著一截斷壁殘垣緩緩滑坐在地,頭盔自動解除,露出他滿臉的血汙和深深的疲憊。

他掃視四周,還能站立的、重傷倚靠在掩體後還能扣動扳機計程車兵,不足十人。用通訊器聯絡各連隊,得到的回應寥寥。

算下來,他帶出來的一整個精銳守衛團,三千戰士,或許現在能剩下一百人就不錯了。

一個團長打成了連長。

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皮肉、流淌的鮮血和濃重硝煙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嘔的氣息。

城牆下方護城壕裡流淌的已經不再是積水,而是粘稠的、彙集了敵我雙方無數殘肢斷臂的汙血小溪。

“統計人數……包紮傷員……”趙子安的聲音乾澀嘶啞,但多少帶著點劫後餘生的慶幸。

但很快,這慶幸就沒了。

命運開的玩笑,還挺大的。

可怕的恐虐信徒的猛攻,固然是退下了,但是……

城頭上計程車兵在呼喚他。

他上到城頭,一眼就眺望到了遠方。

那些瀰漫的煙霧並非全是激戰揚起的灰塵和炮火硝煙,殘存的恐虐信徒,正在遭受殺戮。

他們憤怒的吼叫,遠遠的傳來時已經不清晰。他們在竭力的戰鬥。

但攻擊他們的,絕非是什麼援軍。

在恐虐信徒暫時退卻後留下的狼藉陣地上,一種新的、更加濃濁、帶著令人窒息惡臭的、黃綠色的煙霧正從大地深處翻湧瀰漫開來。

大地都變得腐爛。

如同爛泥潭的大地上,一個個步履蹣跚,身軀臃腫潰爛的人影,正在與恐虐的信徒戰鬥。無數腫脹的膿包在面板下滾動破裂,流出惡臭的膿汁,腐敗的氣息甚至蓋過了戰場原有的血腥和硝煙。

那些潰爛的軀體上,赫然也掛著被撕裂的太陽軍團軍服碎片,更夾雜著無數巢都平民粗劣的衣物。

是納垢的行屍!數量之多,如同腐敗沼澤中洶湧而出的無盡蛆潮,漫山遍野,完全看不到邊際,遠遠超過剛才讓他們付出了幾乎全軍覆沒代價的恐虐軍團!

他們在‘吞吃’掉了那支數量遠不如他們的恐虐殘軍之後,就繼續浩浩蕩蕩的,向泰拉皇宮的城牆而來。

他們手裡握著槍械,他們的身後,還有骯髒惡臭的納垢攻城機器和瘟疫火炮。

絕望。

比剛才面對恐虐信徒時更加深沉和粘稠的絕望,攫住了每一個倖存守衛的心臟。

恐虐的信徒,是被他們打退的嗎?

看樣子,可不是啊。

從他們身後冒出來的這些新的敵人,恐怕才是那些恐虐信徒崩潰撤退的原因。

而現在,要換他們這支悽慘的殘軍,面對比先前更為強大的敵人了。

趙子安慘然一笑,重新戴上了頭盔。

……

而此刻,泰拉皇宮的作戰指揮中心內,顏信真經歷的煎熬,一點也不比前線更輕鬆。

巨大的半球形穹頂被分割成無數閃爍的光幕,每一塊光幕都代表著一個皇宮外層防區節點。代表趙子安團的鐵砧-第三閘門區塊,剛剛被刺眼的血紅色陷落標記所覆蓋,僅僅幾秒後,代表那片區域的監控畫面訊號就在劇烈干擾後徹底熄滅,只留下一片黑暗和刺耳的忙音。

“‘金剛石壁壘’主閘門區段壓力激增!檢測到泰坦級生物訊號接近!”

“‘嘆息迴廊’c翼發現大規模傳送反應!確認是奸奇巫師!”

“‘帝皇之冠’觀星臺炮群陣地正遭到空中惡魔引擎叢集飽和轟炸,防空火力網撕裂嚴重!”

“護宮河堤壩系統感測器多處失效!懷疑納垢腐蝕正在破壞基礎結構!”

警告聲如同密集的鼓點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

整個全景戰圖上,代表激烈交火的警示紅燈像是瘟疫般蔓延開來,超過百分之七十的皇宮外層防禦節點亮起了代表“危急”或“即將崩潰”的橙紅光芒,中心代表禁軍機動部隊預備隊的金色亮點卻少得可憐,並且大部分都在地圖上疲於奔命地跳躍,從一個危機點撲向另一個稍縱即逝的危機點,每一次介入都如同杯水車薪。

一名作戰參謀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元帥!‘鐵砧’確認淪陷。納垢瘟疫軍團正在透過該缺口向‘磐石要塞’側翼迂迴!‘嘆息迴廊’的b翼遭到一支褻瀆巫師的襲擊,部分守軍在邪法下叛變,致使我們損失慘重!外層護城能量柵格發生器節點有半數被毀或被瘟疫汙染成了肉塊……”

這一個個的訊息,都在告訴顏信真一個令他、令所有的禁軍都無比痛苦的事實:他們堅守萬年的帝皇宮牆,將大面積失守。

一個殘酷的抉擇,像冰錐扎入他的心臟,又從他的口中吐了出來。

他沒得選,他只能放棄經營萬載、銘刻著無數傳奇與史詩的廣袤外層防禦圈,將有限的、寶貴的禁軍力量龜縮至皇宮城牆的中環。

不,可能連中環都不行。

他手上缺兵少將,面對如此規模的敵人,如果非要死守自己守不住的面積,那隻會徒勞的攤薄力量,然後被各處擊潰。

中環,他也是守不住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禁軍總是看不太上跟他們一起駐守在神聖泰拉的黃金騎士戰團。

倒不是對黃金騎士們有什麼意見,他們只是平等的看不上所有的星際戰士。

但現在,他多麼希望黃金騎士們能在這裡。

雖然多一千星際戰士也無法扭轉局面,但多少減輕點壓力也是好的。

放棄外環,放棄中環,總計十六道錯綜複雜的環狀城牆和無計其數的堡壘,將其拱手讓人,這一決定太難做了。

但顏信真還是做了出來。

他必須要收攏現在手裡稀缺的兵力,放到更小、防禦條件也更優越、重要性比外部高得多的皇宮內環城牆。

他真的恨不得去死。

近一萬年,又哪個禁軍元帥,守著皇宮能丟70%的面積?

恥辱!

他必須要反思,在他作為禁軍元帥的千年時間裡,他一直帶領禁軍們堅守的傳統,是不是錯了?

禁軍就宅在皇宮就好了?

沒有帝國,皇宮何存?

這本該是個特別明顯的道理。明顯到三歲小孩都能想得明白,更不要說自詡完美人類的禁軍們了。

但他們就是這樣恪守傳統的‘宅’了一萬年。

傲慢,讓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如今的一幕,會真切的發生。

現在,是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棄守、撤退的命令,在指揮部全體人員的短暫震驚之後,被傳達了下去。

顏信真知道,外層那些浴血的戰士們,在接到這道令他們背向宮牆撤退、又或者是被下令要求死守遲滯敵人的命令時,臉上會是何等的屈辱與決絕。

而他沒時間感傷了。

他也顧不上什麼榮譽、驕傲之類的東西了。

他接通了與月球的最高許可權加密通訊頻道。

螢幕閃爍穩定後,羅伯特那張堅毅、此刻卻同樣籠罩著疲憊與焦慮的面容出現。

“攝政王殿下。”顏信真的聲音沒有絲毫寒暄,“泰拉皇宮的外層防禦正在瓦解,我已下令放棄外層防禦圈,預計後續還要放棄中環,收縮核心防線。”

螢幕那頭的羅伯特瞳孔猛地收縮。

他身後的作戰指揮中心背景一片混亂,顯然軌道上的鏖戰和地面多點登陸的準備仍在焦灼進行。

“……這麼快?”羅伯特的聲音帶著沉痛。

“敵人策劃已久。”顏信真語速極快,時間就是生命,“恐虐撕開了第一條大口,納垢的大軍從屍骸和瘟疫中湧出,數量還要遠超恐虐軍團。奸奇的巫術在內部和通訊節點製造扭曲與混亂,色孽的低語在動搖剩餘守軍的意志……攝政王殿下,我們需要您的軍團!

“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們都需要您或者聯盟的軍團,抵達泰拉皇宮,並且是立刻!”

“帝皇的黃金王座所在的皇宮內環,絕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