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

“徐有容,你可知錯?!”

眼前像是蒙上一層白霧,縱使徐有容如何努力都揮之不去。

猛然睜眼,高堂上端坐著一位華髮老婦。

徐有容神情恍惚,她真的回來了。

她回到了十五歲這年,青姨娘掌管武安侯府管家權的第三年。

“孽障,你還不跪下!”

徐老夫人重重咳嗽一聲。

徐有容回過神,打量著鶴壽堂正廳裡的眾人,首座的婦人是她的祖母,旁邊穿著湖藍長衫的便是青姨娘,青姨娘旁邊淚水漣漣的便是她的庶妹徐春宜。

二人目光灼灼,只等徐有容如往日一般頂嘴被罰後再出來為她求情當個好人。

徐老夫人見孫女不說話,心頭起了一股無名火。

這丫頭不下一劑猛藥是不會清醒了。

狠下心厲聲道:

“平日裡,你對宜兒百般刁難,讓她受盡委屈。今日,你竟狠心將她推入水中,險些令她喪命!此等手足相殘之事,竟出自我們武安侯府兒女之手!你可知自已犯下何等大錯?你有沒有身為長姐的樣子!”

徐有容:“祖母,今日之事著實令人始料未及!當時,春宜與我一同在湖邊對弈,她起身同我說想要去湖邊走走,豈料她轉身就失足落入水中。”

“且我平日裡對春宜從未有過半分刁難,不知究竟是何人在背後惡意汙衊我?難道是有人看不得我和春宜之間的姐妹情誼?還是說這其中另有隱情?無論如何,我定要追查到底,還自已一個清白!”

徐有容目光灼灼,言語間微微挑眉,眼神落到青姨娘母女身上。

“姨娘,你也知道,平日裡我是如何待春宜,我怎可能害她,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我徐有容從不使這種手段!”

“春宜妹妹,我平日裡有什麼好東西都先緊著你,你也要懷疑長姐嗎?”

徐春宜神色訕訕,轉頭對徐老夫人道,

“祖母,興許是我看錯了,當時在水中一時害怕看錯也是常有的,且我相信姐姐不是故意的。”

徐春宜前半句話還在為徐有容求情,後半句卻話鋒一轉,像是迫於長姐淫威而妥協似的。

前一世的徐有容也是這般據理力爭後,徐春宜出來跪下為她求情,她當時還真沒聽出徐春宜的心機,反而還感激徐春宜為她辯白。

卻不曾想,這不過是一出專門唱給她聽的戲罷了!

祖母在聽完徐春宜的辯白後,不由分說就將徐有容罰去祠堂禁足一個月。

禁足的日子裡,青姨娘一邊暗令下人們不許給她好的吃食和衣物,一邊讓徐春宜日日來對她噓寒問暖。

經過此事後,徐有容徹底跟祖母離心,反而將真正的敵人當成了親人。

她的人生軌跡也就此改變。

徐有容的母親清河郡主衛雲韞早早病逝,當年清河郡主為了嫁給早已式微的武安侯府,跟自已的母家安平公主府鬧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清河郡主以為自已得嫁良人,他們婚後確實恩愛了一段時間,徐有容記憶裡也有父親帶著她同母親一起春日踏青,夏日賞荷,秋日夢楓,冬日醉雪的場景。

但不知為何,父親忽然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那段日子,府裡所有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母親總是白日裡出府直到夜半才歸來,卻也是一臉淚痕。

她起初總問母親,父親何時歸家。

可母親聽到她的詢問,便抱著她無聲流淚,她不願再看母親的淚水,於是不敢再問。

不知過多久,父親回來了,還帶了……青姨娘——青棠,以及躲在父親身後眼淚汪汪的那個她名義上的庶妹徐春宜和庶弟徐元逸。

徐有容起初並不知這二人是何人,只覺著父親回來了,他們一家又可以繼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父親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他變得沉默寡言,對母親也冷淡疏離。若是母親想要親近他,他還會勃然大怒。

不知從何時起,母親開始咳嗽,起初以為是風寒,可直到咳出了血……

直到她纏綿病榻之際,看著只有八歲的的徐有容,這個痴情了一生的女人才幡然悔悟。

彌留之際用自已的性命向公主府求了一道旨意:將自已的所有嫁妝和家產都留給徐有容。

而徐有容一介孤女,毫無助力,一個人守著這筆財富,必然會招來餓狼將她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自打徐有容記事起,她的母親對她的態度一直是若即若離,一心撲在她那不成器的父親身上,冷落著尚年幼的她。

但自從母親生病之後,一改之前對她放養的態度,變得格外嚴厲,稍微犯點錯母親都會大發雷霆,一邊拿著戒尺打她手心一邊哭。

相比較於母親的喜怒無常,她更喜歡溫柔善良的青姨娘,青姨娘總會在她被罰跪祠堂時偷偷帶著妹妹徐春宜來看她,給她帶吃的。故而她心裡其實是更親青姨娘。

一個孩子怎能看透人心呢?她只知道她叫“母親”的那個人,每日卯時便一邊咳嗽一邊提燈將她從被窩裡揪出逼她去學堂,從酷暑到嚴冬一日不落,若是起晚一刻,那便是鋪天蓋地的細竹條抽在她身上。

放完堂還要在家裡嬤嬤的管教下學各種禮儀,琴棋書畫樣樣都要學,她只覺得委屈,只覺得母親對自已根本沒有愛!

卻不知道這是那個女人在死之前能為自已做的最後一點事。

自從她死後,她終於如願將青姨娘當成自已的“母親”,青姨娘從小對她有求必應,讀書太苦那便不讀,學琴太累那便不學。

這家做的珍珠頭面最好,那便將這家店直接盤下,這個婢女惹姑娘不快,那便即刻發賣出府!

生生將她養成一個不學無術、蠻橫無禮的女子。

這一招叫捧殺!

上一世她甚至覺得青姨娘對她比對徐春宜這個親生女兒還要好。

所以對於青姨娘的請求,她向來是有求必應。在她們母女二人的誆騙之下,徐有容先是不顧反對,執意將青姨娘的一雙兒女:徐遠逸、徐春宜二人記到自已母親清河郡主的名下,他們二人也從庶子庶女搖身一變成為武安侯府的嫡子嫡女。

接著又聽信讒言,將母親清河郡主的陪嫁奴僕通通發賣出府,那時候的她只覺得這些奴婢煩人,膽敢以下犯上對她指手畫腳,不曾想,沒有了這群忠心護主的人,徐有容更快走向自已的滅亡。

她徐有容為她們一家人盡心盡力,沒想到這群狼子野心的人還不滿,想要更徹底地將她吃幹抹淨。

在她嫁入杜家之後,徐春宜三番兩次藉口來看望長姐,私底下卻同她的夫君杜觀暗通曲款,更是在她孕期之時同杜觀滾到了一起被她當場抓到,徐有容一時情急小產。

她身子還沒好利索,杜觀便一轎子將徐春宜抬進了門。

彼時,徐春宜還哭著跪在她腳邊稱,自已並沒有要和她搶丈夫的意思,奈何二人一見鍾情,實在是情難自抑,求徐有容的原諒。

徐有容心在滴血,還沒來得及說話,杜觀便從外頭一腳踹進門來,拽起徐春宜,眉梢裡帶著嘲諷:“一個不守婦道的賤婦罷了,宜兒你何須拜她?等過幾日我尋個由頭將她休出門去便是!”

“這杜家主母的位置,她還不配坐!”

徐有容不可置信地抬頭,才發現杜觀早已不似以往清風明月,看她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夫君,我沒……”

想起那件事,徐有容不由得心力交瘁,只能一遍遍為自已辯解

杜觀冷冷地打斷了她:

“夠了!你實在是惡毒至極!”

“你尚待字閨中時,便欺壓庶妹打罵奴僕,驕奢淫逸無惡不作,武安侯府大姑娘早已惡名遠揚,京城中人人皆知。”

“何況你在婚前行徑放浪,嫁與我時便已是不潔之身,若不是宜兒心善,一直維護你這所謂長姐,我早就將你這善妒淫婦逐出門去!還讓你今日在這裡耍杜家主母的威風?”

徐有容瞪大雙眼,氣急,

“我何曾欺辱庶妹,我又何時失身於他人?杜觀,你把話說明白!我嫁與你這幾年,杜家上下哪一樣不是我打點的?你竟以為我貪戀這所謂杜家主母頭銜?”

“哼!不知悔改!既然如此,你就先好好待在這留芳園,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去半步!”

徐春宜依然淚眼朦朧地靠在杜觀懷裡,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對徐有容露出嘲諷笑容。

那二人相攜而去,不多久。

便聽到嗩吶聲遠遠傳進來。

杜觀很快就納了徐春宜。

他們二人本想將徐有容藥死後再以正室之禮迎娶徐春宜,奈何她的肚子等不及,又不好光明正大對徐有容下手,只能趁徐春宜還未顯懷時先將她納進門來。

徐春宜進門後,管家大權握在手上,終於不再同徐有容虛與委蛇,徹底露出她猙獰面目。

門外嬰孩的啼哭嘹亮直衝天際,徐有容卻孤身一人臥在榻上,地上盡是刺目鮮血。

屋內下人們聽到這聲啼哭,紛紛奔出門朝著淑春閣而去,

“宜夫人生了!宜夫人生了!”

徐有容眉眼含冰。

是了,徐春宜雖說明面上是個妾室,但杜觀明令下人們稱呼她為夫人,明晃晃打徐有容的臉,做主母失敗到這個份上,從古至今可能就她獨一份。

“生了?這賤人還真是好命!憑什麼她這一生都踩在我頭上過得這般順風順水!而我!我這一生都在為他人做嫁衣。”

“竟還將那賤人記到母親名下!”

“如今落到如此境地,我不服!”

怕是等她一死,那徐春宜便立刻被抬為主母,成為杜觀的嫡妻!

“老夫人,我親眼看到大姑娘推了二姑娘,求老夫人為我們家姑娘做主。”

徐有容思緒被丫鬟的哭聲拉了回來,定睛一看,一個穿著桃粉衫子的婢女正跪在地上哭訴徐有容的“惡行”

地上跪著的婢女是徐春宜院子裡的灑掃丫頭萍兒。

“平日裡,大姑娘面上雖對二姑娘十分疼愛,首飾頭面像是流水一般送給二姑娘,可奴婢知道,二姑娘不喜這些,是大姑娘硬要塞給二姑娘,為的就是讓二姑娘平白落了個喜好銅臭的惡名,自已得個大方的美名。”

呵,徐有容不由覺得好笑,這年頭送東西還有錯不成?

“奴婢今日路過假山時,親耳聽到大姑娘在亭中辱罵二姑娘,待奴婢抬眼看去時,就看到大姑娘……大姑娘將二姑娘推入湖中!奴婢怕被大姑娘發現,一時之間竟不敢出聲。奴婢膽小,本不敢出來為二姑娘說話,但大姑娘現下仍對二姑娘沒有絲毫愧意,奴婢今日便是豁出命去也要將自已的所見所聞說出來!”

“求老夫人為我家姑娘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