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燕北王府,王妃殷素心並沒有過問世子殿下這兩天發生了什麼。

不是不關心,相反她很清楚,世人只知道大郡主手握北境三十萬鐵騎,但卻不知摘星樓上,有燭火長明,信隼齊飛。

王妃幾乎每天夜裡都能看到摘星樓上的那抹燭火,心疼歸心疼,既然他不說,她便不問。

不知不覺,眼前這個愈發英氣的少年,已經有了燕北王的崢嶸,他給整個王府和燕北都帶來了足夠多的安全感。

王妃似乎對祝卿安很是喜歡,再瞭解小丫頭身世後便更加心疼了,不過目光更多的還是在那個叫葉棲梧的女孩身上滴溜溜打轉。

這丫頭長得俊,屁股也翹,是能生娃的胚子,關鍵不怕自個兒子劈啊!就是總冷這張臉可不好。

當即握住棲梧的小手,滿臉盡是老母親看兒媳的慈眉善目,拉著便往自個兒院裡走:“那個叫棲梧對不啦,哦呦,好名字的哇,今年多大啦?哦呦手怎麼這麼冷啊,以後在燕北,得多穿點啦……”

棲梧一臉懵,看著比自已小不知多少歲的老母親,只能勉強的扯出一絲尬笑,連拉帶拽的被王妃帶進了院兒裡。

看見走遠的兩人,呆愣原地的四人面面相覷,小丫頭更是眨巴著大眼睛,一臉不知所措。

“咳咳……你們隨意逛逛,別丟了。”

李觀衣乾咳一聲,又叫來單萍萍給祝卿安安排了單獨的院落和僕人,獨自回了摘星樓。

回到頂樓,暗閣裡陰死士已經傳來的許多信件。

依次開啟,第一封還是關於三姐的行蹤。

第二封是大郡主送來的,信中說已經收到了鐵浮屠的製造圖紙,但是所需要的鐵礦比預期的要多的多。

現在甲坊署所用的鐵礦都是二姐幾經輾轉私運過來的,可在大楚走私鐵礦是非常大的罪名。

李觀衣不想讓二姐再冒這麼大的風險,所以決定關閉所有走私的線路。

而世子殿下有了更好的選擇。

從北離走私。

葉家的北海鏢局剛好可以派上用場,不過在合作之前,他還要試一試那位家主的真心。

隨後寫了一封書信,是讓葉慈捎給北海鏢局現任家主葉瑾的,信中內容十分露骨,寫了兩個地點,一個起點,和一個無關緊要的終點,這是要讓北海鏢局幫忙送一趟貨,貨物就是鐵礦石,信的末尾沒有署名,字跡潦草。

突然想到了什麼的世子殿下,又寫了一封信,是關於法金寺修繕一事,畢竟寺廟不能空著,否則引人懷疑,所以要重修藏經樓,招攬僧眾。

這封信是送往雷州刺史府,這位雷州刺史是十六州內最年輕的刺史,和世子殿下稱不上友善,甚至有些過節。

畢竟敢覬覦自家二姐,也不低掂量掂量自已幾斤幾兩,一個貧苦寒門出身的讀書人而已,以為兩人看對了眼,本世子就能同意?

不過可以給你個乘雲直上的機會,拿個刺史的位置讓你噹噹,做得滿意了,再去過我姐那關也不遲。

李觀衣寫完信中內容,於信封處落筆:陶十七親啟

做完這些,李觀衣剛要開啟最後一封書信,閣樓外竟飄起了初雪。

燕北的雪就是這樣,來的突然,突然到你還沒發覺有多冷,它就已經來了。

而往往這個時節,最適合忙裡偷閒,在家中溫一壺驅寒的小酒,和被窩裡的婆姨做一些握雲攜雨之事。

聽說江南那邊的公子哥,便最好假借風雅二字,行眠花宿柳之事,為的無外乎窗外窗內皆賞雪。

獨坐九樓的世子殿下,手拿書信,看向漸急的雪花,落向偌大的王府,而府上的鶯鶯燕燕們早已換上各色錦緞的冬衣,提著紅燈籠在院裡嬉戲打鬧。

往往這個時候總會被單大總管臭罵一通:愈發的沒規矩了!

世子殿下彷彿在鸚鵡學舌,側臥在楠木軟榻上,只張嘴不出聲,果真便聽到樓下那老傢伙喊將起來:“死丫頭,一點規矩都沒有!”

可初雪下的丫鬟們卻是充耳不聞,咯咯笑的愈發歡快。

在北海很少看雪的葉家兄弟,和剛剛入府的祝卿安,以及被王妃嘮叨的頭昏腦漲的棲梧也相繼走到院子裡,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此刻的王府最好,有雪,有燈,有人。

葉棲梧看到遠處摘星樓上的世子殿下怔怔出神,而李觀衣也將第三封信開啟。

只是還未看完,便見自王府中門闖入一位燕頜虎鬚的獨眼大漢,上身赤裸,揹著一口碩大環首刀!

一進中門,也不管嚇沒嚇到滿院的小娘,骷喳往那一跪,喝道:“罪將魏北蒼,前來領死!”

大雪洋洋灑灑,落在那渾身三條猙獰傷疤的漢子身上,很快便融化了,但此刻放下手上信封的世子殿下,卻不想看到那雪花的消融,因為那隻能證明,天還不夠冷。

而能在王府穿錦緞出來嬉鬧的丫鬟們,又豈是尋常的下等婢子?

一個個置若罔聞,只要摘星樓上的那位沒有開口,誰敢多嘴過問?便是王妃,也都視而不見。

大漢伏地再拜:“罪將魏北蒼,有負殿下囑託,前來赴死!若殿下不肯見罪將,那俺便跪死在這!”

摘星樓上的世子殿下神情平靜,隨手撕毀手中書信,又從書架中取下一部音經:“人多久才能跪死?”

“按照他這個體格,我賭不超過七天。”

世子殿下會心一笑。

黑暗中,一位頭戴面具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沒等世子殿下開口,率先說道:“我下手很快,韓琮一家老小走的很安詳。大郡主請求軍餉的奏摺已經快馬加鞭送往了京城。”

李觀衣微微頷首:“盧老狗說我們北境軍兵強馬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那本世子就送他一個老刺史,讓他也看看我燕北苦啊。”

面具男冷哼一聲:“你這不是痕跡太重,反倒是像是挑釁。”

李觀衣嗤笑一聲,旋即突然語氣冷冽道:“那就把儒州、幷州、撫州這三州連本世子都養不起的流民統統趕往流沙河!讓那幫隔河相望的中原清流們,看看我燕北是怎樣的流金淌銀。”

“一幫只會躲於深溝暗牆下,暢談家國天下的拱默尸祿!為了所謂的大國氣象,萬邦來朝,每年將數以萬計的流民驅趕過流沙河流入燕北西南三州,這是讓燕北王府來做大善人嗎?到頭來要錢沒錢,要糧沒糧,還要被詬病一句功高蓋主,擁兵自重!也不想想,沒有我燕北王府筑北境長城,保中原幾十年太平安泰,能有他們現在的成龍成鳳?盧老狗也就是推行科舉,為天下寒門子弟做了件好事,不然本世子非殺他不可。”

李觀衣雙手撐在櫞攔上再道:“記得當年北方狼騎肆虐,修築北境長城迫在眉睫,崔姑姑前後七次上奏白玉京,請求戶部撥款放銀,可咱們那位陛下呢?推脫說與南疆關係惡化,邊境連年交兵,戶部吃緊。可笑的是,竟花去了上千萬兩紋銀,驅逐一個郡的百姓,只為修建帝陵!最後三六抽丁,連同徵調修築長城的民夫共計十萬多人去建陵!而當年我燕北軍民,最小不過十歲,在臨近過年的凜冬時節,還穿著單衣一邊築牆,一邊殺人,至今朔州撫平關那段長城都還是血紅的!本世子曾親臨那座天下第一雄關,就彷彿踩在了燕北先輩們的脊樑上,每走一步都是煎熬,撫平關能撫黃沙肆虐,能撫我燕北之殤嗎?”

面具男始終沉默不語,早已不知飄落在身上的是刺骨的殺意,還是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