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何鈞禮沒休息好,一閉眼都是蘇月影決絕的背影以及他再也找尋不到的慌亂。然而蘇雪和蘇月影同樣也睡意全無。

蘇雪是因身體的不適不能好好入睡,蘇月影則是一方面擔心蘇雪的身體,一方面因為擇席所以也是遲遲不能入眠。所以當蘇雪因身體帶來的胸悶、憋氣忍不住深呼吸時蘇月影都疼在心裡,最終在蘇雪難受的翻來覆去時忍不住出了聲。

”媽媽,要不要吃顆止痛藥緩解一下?“

蘇雪擔心自已這樣下去會影響到蘇月影也無法入睡,而且她也是難受到極致,只好艱澀開口,”好,那就麻煩你去行李箱裡幫我拿一下藥。“

蘇月影聞言拉開了燈,先攙扶蘇雪坐起身,又在行李箱裡準確無誤拿出止痛藥,又精準搭配吃止痛藥時該有的輔助藥品,這才擰開保溫,自已先喝了口試了下水溫,後把藥片放進蘇雪手中,”水稍微有些燙,我先給您倒出來涼一下。“

看著一身睡衣的蘇月影拿著杯蓋與瓶身把水來回顛倒,蘇雪把蓋在身上的羽絨服拿了起來,”屋裡沒暖氣,穿著點,要不一會兒凍感冒了。“

”不礙事,一會兒就好。“

就這樣來回倒騰數十個來回,杯中的水終於可以正常飲用了,”您試試,看合不合適。“

蘇雪伸手接過,喝了口後點了點頭,後把手心的白色藥丸一股腦送進嘴裡,又含了口水緩緩嚥下。

”您要不先坐會兒,等難過勁消退些再側躺回去。“蘇月影把水杯重新擰緊放回床頭蘇雪能夠的到的地方,等待她的回答。

見蘇雪點頭,蘇月影幫對方披上外套,又從櫃子裡抱出床棉被卷好放在她身後,以供對方借力。

”好了,你趕緊上來吧!小手都凍的冰涼。“

蘇月影重新躺好,這下瞌睡蟲徹底沒了,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同蘇雪聊天。

”媽,何伯伯的腿是怎樣沒的?而且我小時候怎麼都沒見過他們?“

蘇雪幫蘇月影把被子拉好,又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暖著,談及此事時一聲唏噓。”聽說是車禍,媳婦當場都沒了,他也落了個高度截肢。那時他們常年在外務工,你沒見過他們也正常,不過鈞禮的妹妹你應該認識,就是柔柔。“

”柔柔是何鈞禮的妹妹?“蘇月影被這個訊息震驚的直接坐起了身子,”柔柔不是在和她奶奶在我們屋後住嗎?“

”是的,那是他們的老宅,前面當時喂的牲口。“

”不應該呀?就算是這樣,那我怎會對何鈞禮沒印象呢?“

說起何鈞禮,蘇雪惋嘆了聲,”這小孩也是命不好,小時候父母一直在外務工,他不僅要照顧年邁的奶奶和聾啞的妹妹,還要每天放學後兼顧餵養那些牛羊。小時候你們見過,只是你沒印象了。“

蘇月影皺眉,低頭仔細回想。當看到掌心那道陳年舊疤時忽然湧出了那段模糊的記憶,”我小時確實不記得和他一起玩過,我唯一的印象是在外婆的葬禮上他帶我去包紮過手。“

”鈞禮也是個好孩子。“想起今晚何建生談及何鈞禮時的遭遇,蘇雪又嘆了口氣,”你何伯伯出事那年他為了在家照顧他爸,休學了兩年。後又參加的高考,以鄉鎮第二的成績進入B大,大學時也一直是邊工邊讀,挺不容易的。“

經由蘇雪一番話,蘇月影理解她在看到對方第一眼時覺感的那抹孤冷是怎麼一回事了。由衷的豎了豎拇指,”那他確實挺厲害的。“

和蘇雪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知不覺時間已過凌晨三點。蘇月影見對方狀態稍好,便關了燈,一起入睡。

她感覺剛睡著,枕頭下的鬧鐘就響了。她關了鬧鐘,慢半拍坐起身,又醒神到第二次鬧鐘響,才打著呵欠睜開了眼睛。

她醒神這期間蘇雪沒打擾她,只是默默穿好了衣服,在還神遊天外的女兒頭頂摸了摸,先一步出了臥室。

蘇月影緩緩開機,慢條斯理穿戴齊畢,揉著滿頭亂髮也出發門。然而她不知的是當她院子裡的燈亮的那一瞬,前院的何鈞禮直接在他房間中站起了身,又快步走出自已的臥室,穿過庭院,開啟了大門,直接小跑至她們門口拍響了大門。

蘇月影聽到敲門聲還愣了愣,試探問了句,”誰呀?“

聽到蘇月影的聲音那一瞬,何鈞禮一晚上的煩亂瞬間被安撫。他生怕一切都是夢,所以整夜坐在自已房中透過小小視窗望向蘇月影家的院子。看到院裡燃起燈光時他仍不相信,直接親耳聽到蘇月影的聲音才放下心。

真好,她沒走,還在。

從洗水間出來的蘇雪看蘇月影站在院中間,疑問道:”我剛不是聽到有人敲門嗎?“

”貌似是有人敲門,但我問了是誰沒人回答。“蘇月影神經兮兮的望著大門方向,”不會是小偷吧?“

”誰家小偷在天亮時作案啊?“

母女倆探討時,何鈞禮的聲音傳了過來,”是我,何鈞禮。“

蘇雪怒瞪蘇月影一眼,過去開啟了大門,”鈞禮啊,這麼早?“

何鈞禮禮貌頷首,說明來意,”早上好。我是來拿暖水瓶的,我燒了熱水,一會兒方便你們洗漱。“

”哎呀,有心了孩子。“蘇雪被何鈞禮的貼心感動了,轉回身催促蘇月影,”月月你進屋把空水壺拿上,快跟鈞禮去一趟。“

蘇月影在何鈞禮視線移向她時禮貌的點了點頭,隨後轉身往屋裡走。一手提著一個暖水瓶出來時,何鈞禮直接迎上前接了過去,”給我吧,我來拿。“

蘇月影沒推辭,跟在對方身後往何家走。

何鈞禮在前,感受到身後跟隨的腳步,莫名安心。為了這一刻長久些,他刻意放慢了腳步,甚至主動丟擲話題。

”昨晚睡的好嗎?“

見對方停下腳步回頭與她說話,蘇月影只得快走兩步與其並肩,”挺好的。“

一問一答後,兩人都沒在吭聲,更顯得剛才是在尬聊。好在兩家離的不遠,須臾就來到何家門下。

蘇月影進門就看到何建生正拿著大掃把在清掃院子,她揚起聲音問了聲好。

”早上好呀何伯伯。“

”月月來了。“何建生停止手中的動作,指著屋內的椅子,”先進屋坐。“

何鈞禮見狀快步上前接過何父手中的掃把,”您放著吧,一會兒我來。“

蘇月影也特有眼力見的給對方搬了把椅子出來,”何伯伯您先坐,我這剛起,還沒洗漱呢。“

何建生順勢坐下,”那洗漱完一會兒叫你媽媽過來一起吃飯。“

蘇月影淡笑著點了點頭,”行,一會兒過來。“

倆人說話期間何鈞禮拿著暖水瓶進了廚房,在準備裝第二個暖水瓶時蘇月影走了進來,”謝謝鈞禮哥,不過我用一壺就好了。“

見對方彎腰拿起剛剛裝好的暖水瓶往外走,何鈞禮盛水的動作頓住了,直到手上的容器傳來陣陣燙意,他才鬆了手。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今天的蘇月影有些小心翼翼與疏離。想到這,他又開始為昨晚的態度懊悔。

蘇月影離開後,趙建生拄著拐進了廚房,”鈞禮,看看裡鍋的地瓜粥是不是開鍋了,拿個勺子支一下,別溢位來了。“

何鈞禮回過神,趕緊掀起鍋蓋,用勺子攪了攪,隔著蒸汽說:”粥要再煮會兒才黏糊。“

”我剛添的有柴,鍋支起來就不用管了。“何建生說完把案板上昨晚發的面倒了出來,開始煎南瓜餅和土豆餅。

何鈞禮看了眼,默默轉身離開,拿起放置一旁的掃把,接著掃院子。

何建生看那那抹寂寥背影,無聲嘆了口氣。

蘇月影剛洗漱完就聽到門外一陣摩托的嗡鳴聲,緊接著一輛拉貨三輪停在她們門口。

蘇雪迎出去,”師傅,您看看料往哪卸合適?“

三輪車停下後師傅跟著下來,先與蘇雪點頭示意後開始環顧四周,最終指著蘇月影停車的地方。

”妹子,這車怕是要先開走。這會兒先放料,一會兒鐵架子再拉來再加上焊機與切割機爆的火星子,一個不注意這車身就要落個坑。“

說完走到車旁拍了拍車身,”這名貴的車補個漆怕是都不便宜。“

何鈞禮不知何時也出來了,先給師傅派了煙,又轉頭對蘇月影說:”月月,要不你先把車開走。“

蘇月影點了點頭,”我回屋拿鑰匙。“

司機師傅低頭點了煙後,對著蘇雪不吝誇讚道:”大妹子好福氣啊!姑娘年紀輕輕就開這麼好的車。“

蘇雪聞言擺了擺手,”我家哪有這條件啊!這車是丫頭開她朋友的。“

何鈞禮聽到朋友時內心一陣吃味。朋友,普通朋友怕是不會隨便借出近7位數的車給一位駕駛技術沒那麼成熟的人開吧!

以前他不敢承認的事實現在就擺在眼前,他與蘇月影的距離越拉越開,已到達可望不可及的地步。可他心裡也暗暗慶幸,他心中的女孩正在慢慢擁有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

蘇月影停好車回來時,門口又多了輛裝滿藍色鐵皮板的小型卡車,甚至從後面跳下三個工人。

何鈞禮與眾人打過招呼後派了圈煙,看工人師傅開始卸工具,他轉身對蘇雪以及剛停好車回來的蘇月影說:”這兒我盯著就行,你們進去先把飯吃了。“

做好飯後等吃飯的何建業也適時搭話,”走吧,這會兒用不著咱們,有鈞禮就夠了,而且都熟人,沒關係的。“

蘇雪拍了拍何鈞禮的肩頭,”那就辛苦你了。“

蘇月影也衝其點了點頭,後攙扶著蘇雪跟隨何建生往裡走。

早餐是地瓜粥配土豆餅和南瓜餅,還有白雞蛋和滋滋流油的鹹鴨蛋。

蘇雪胃口不佳慢吞吞喝著地瓜粥,何建業則是狼吞虎嚥,好似感受不到粥的熱度那般,不一會兒就喝了兩碗粥,又吃了四個巴掌大的餅,隨後一抹嘴對蘇氏母女說:”你倆慢慢吃,我出去看看。“

見何建生拄著拐站起身,蘇雪也放下了粥碗,”我陪你一塊去。“

兩人走後唯留蘇月影還呆坐在餐桌邊,不一會兒何鈞禮端著碗粥走了進來,坐在了她的對面。她詫異道:”你也沒吃飯呢?“

何鈞禮看著桌上幾乎未動的飯菜,不著痕跡看了眼蘇月影,面上表現的不以為意,”這會兒吃一樣的。“

”真不好意思啊!我家的事讓你跟著忙前忙後的。“

”沒事。“何鈞禮夾起一塊土豆餅看著蘇月影,”你怎麼不吃?是不合胃口嗎?“

”不是的,我只是早上胃口不太好。“蘇月影搖了搖頭,把面前的食物往對方面前推了推,”你趕緊趁熱吃吧。“

大概蘇月影是真的胃口不好,一碗粥喝了將近10分鐘還留有三分之一,何鈞禮見她這樣,忍不住說了句,”說不完就別勉強自已了。“

蘇月影摸了摸肚子,看著碗中怎麼喝都喝不完的粥,難為情道:”我飽了,吃不下了。“

”沒事。“何鈞禮起身開始收拾桌面,蘇月影趕緊說:”今天我來洗碗吧。“

”不用,你還是出去看著小雪姑吧。“何鈞禮利落的把碗筷摞起來,”我剛剛看她臉色不太好。“

提起蘇雪,蘇月影對著何鈞禮歉意一笑,”那辛苦你了。“

蘇雪確實有些不舒服,蘇月影看著她吃了藥後就讓她躺床上休息了。等何鈞禮忙完他們才一起出發去集市。

蘇月影開車聚精會神,何鈞禮余光中都是她的樣子。一人不知說些什麼好,一個萬語千言不敢開口,只有彼此深默。好在車程15分鐘左右,要不蘇月影尷尬症都要犯了。

回去時氣氛要好點,因為可以聊剛買來的東西。

待買完所有東西回來,樓頂的鐵架子已有雛形,蘇月影不由感嘆,”速度挺快的。“

何鈞禮把車上的東西邊往下拿邊應聲,”七個師傅,三間房子,動作是會麻利些。“

”照這架勢,今天一天應該就能完工。“

蘇月影語氣中不自覺帶上點興奮,可何鈞禮再次因為時間問題陷入慌亂中。

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呢?一年,還是像往常的年年碰不上?可他好像已沒有等待的時間了。

自打知道蘇月影房子修好後就會走,何鈞禮就開始渾渾噩噩。這種渾渾噩噩一直保持到第二天蘇月影母女來他家道別時才猛的驚醒。

”這幾天給您們添麻煩了。“蘇雪指著蘇月影剛拿下的禮盒,制止住何建生的動作,”建生哥,這是我的小心意,你就別推拒了。“

”是啊何伯伯,這兩天真的要謝謝你和鈞禮哥,要不然我們連吃飯的地都沒有。“蘇月影誠心誠意的與何家父子道謝,”這些東西你們就留下吧,要不會讓我媽很沒面子的。“

何建業最終沒推拒了,送母女倆人上車時說了句:”以後有空就多回來看看。“

”放心吧!“蘇雪笑著擺了擺手,”有空也可以讓鈞禮帶你去家裡坐坐,到時我招待。“

分別時最容易煽情,可偏偏何鈞禮像失了魂般連房間都不敢出。聽著大門外的寒暄,直到直輛啟動時他才像猛獸般躥了出去,可能看到的也不過是漸遠的車尾燈。

”月月,你真不記得我了嗎?“他凝視遠方伸手低喃了句,手中早已融化發黏的糖果緊緊攥在掌心,自嘲道:”我是你禮哥哥啊!“

此時的何鈞禮神情無比落寞,像被丟棄的小貓小狗,倔強的站在原地,只為主人的回頭。

原以為兩人一別再無交集人,不料不久後他成為蘇月影那段黑暗時光裡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