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此時選擇了裝傻:“以前的什麼事?”

她今晚大約是喝了酒,聲音聽起來特別軟,他想聽她多說話。

“就是我以前被霸凌的事,”她腦子轉的有些慢,嫌自已用詞不夠準確,“不知道算不算霸凌,就是同學都不跟我玩。”

她說得輕描淡寫,語氣甚至有幾分笑意,卻換來他的心頭一緊,小心翼翼的問句。

“發生了什麼?”

“小時候太受歡迎了唄,”她輕笑兩聲,想用最簡單的描述概括,“被同學孤立了。”

她邊想邊說,語速有些慢。

“所以我後來越來越不擅長和異性打交道,別人稍微接近我就會控制不住想躲,你之前可能也感覺到了。”

“嗯。”

他沒打斷,她就繼續說。

“我一方面是怕自已又被孤立,另一方面是怕別人跟我的名字擺在一起也會被孤立。”

“嗯,然後呢?”

“所以我就總是逃避呀,那時候我都覺得自已心理有問題了,可是跟你認識之後我覺得自已在慢慢變好。”

她的聲音帶了明顯的酒意,黏黏的,音調拖得有些長。

他緊皺的眉頭終於放鬆,鼻腔出了一聲示意自已在聽。

又一陣酒勁上來,她頭有些暈,食指按了按太陽穴,接著說:“說起來有些奇怪,第一次見你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後來因為崔輯的關係走得越來越近。”

她停了停。

“雖然中途有過退縮,但有時還是會忍不住靠近,可能當時的我讓你產生過困擾。”

“前幾天崔輯問起我們的事,你知道的,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他有時候比我更瞭解我自已,他說我喜歡你。”

電話那頭更沉默了。

“所以我想說的是,謝謝你。”

謝謝你耐心修補破碎的我。

“說完了?”

他終於等到機會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正想開口,聽到她那邊傳來一陣小孩的喊叫聲。

“姐姐~我們下樓放煙花啦。”

是鄭珂的表弟表妹。

她連忙捂上手機,朝屋內喊:“來啦!”

又回過頭捂著手機小聲跟他說:“我現在有事要出去一下。”

“好......”

她把手機揣進兜裡,撫了撫胸口,裝作若無其事地去了客廳,幾個小傢伙已經抱著抬著各式各樣的煙花在門口等她了,她連忙去玄關換鞋下樓。

而這個時候遠在紐約的裴湛早已沒有睏意,握著手機從床上起身,坐到落地窗旁看著河景發呆。

此時的紐約是冬令時,和北京時間相差13小時,正是家家戶戶出門上班的時間,曼哈頓的早上本該是忙碌的。

下城卻不是如此。

看不到中央車站忙碌穿梭的上班族和第五大道狂奔的高跟鞋,樓下只有波光粼粼的河景,有三兩不怕冷的年輕人穿著衝鋒衣晨跑,還有幾個帶著貝雷帽含著菸斗的藝術家正映著朝陽作畫。

他靜靜看了一會,突然就很想記錄下來這份寧靜。

仔細選了個角度,用手機拍下來,給她發過去。

進度條還在轉著圈,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眼螢幕接起來。

“你好Zhan,最近怎麼樣?”

“我很好,謝謝。有什麼進展?”

“你知道嗎,”電話那邊頓了頓,像在賣關子,“檢查結果不壞,但是他太固執,不願意接受我的建議在醫院靜養。”

Lucy是兩人的家庭醫生,前段時間裴文駿呼吸不暢,整晚睡不了覺,給Lucy打了個電話預約檢查,她就馬上聯絡了裴湛。

“請你把他的報告發一份到我郵箱,其他的我會跟他說。”

“好的,拜。”

她在那邊掛了電話,幾乎是同時,手機響起郵箱的提示音。

此時的手機螢幕還停留在剛才的微信介面,照片已經傳送成功,他切出去點進郵箱。

Lucy在裴湛還在飛機上時就給裴文駿做了鼻鏡,檢查報告裡很清楚地寫著鏡下描述鼻咽隆起,鼻腔黏膜淡紅色。

裴文駿年輕的時候就有輕微鼻炎,回國那段時間加重了,用藥物治療得七七八八,後來他滿世界跑,這病就時好時壞,最近不知道為什麼又變嚴重了。

他從落地窗起身,拿衣服進了衛生間洗澡。

一個小時後,跟著天花板懸掛的指示牌,他很快找到Lucy發的病房號,禮貌性敲了兩下,推門徑直走了進去。

此時的裴文駿正筆直坐在病床上敲電腦,沒看門口一眼。

他的白頭髮又多了,從前額爬到了後鬢,鼻樑上的金絲眼鏡也蓋不住下耷的眼皮和褶皺的眼尾。

再多的財富在時間面前也只剩力不從心。

裴文駿原本以為是查房的護士,等靠近後卻一直沒動作,他不禁抬了頭。

“你怎麼來了?”

父子倆久了沒見,開口竟然有些生疏。

“Lucy給我打了電話,凌晨剛落地。”

他的目光從病床挪開,左右打量了一下環境,不愧是VIP病房,都快趕上四季的總套了。

裴文駿摘了眼鏡,揉了揉鼻樑:“這麼點小事,她找你幹什麼。”

裴湛沒回答,坐到一旁的沙發上,拿了遙控器開啟電視,隨便翻著電視裡的新聞,開口:“早餐想吃什麼?金滿庭還是東雲閣?”

“金滿庭。”裴文駿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面色緩和了不少,“東雲閣太遠。”

“好。”

他放了遙控器,拿出手機訂餐。

從裴湛九年級畢業回國,兩人有一年多沒見面了。

其實裴文駿有很多話想說,想問他適不適應國內的應試教育,學習怎麼樣,有沒有交新朋友,和湛雨的關係怎麼樣,有沒有繼續練冰球,上次去洛杉磯看NBA給他要了幾件簽名球衣,他要不要。

自已的兒子他了解,從小就是這樣,有事喜歡憋著,面上什麼都看不出來,這樣內斂的性子,跟湛雨一樣在國內經商是合適的,美國人外放得甚至有些虛偽,他應付不來。

他點完餐,頭從手機裡抬起來,看裴文駿在看他。

“怎麼了,不認識你兒子了?”他輕哧一聲,“該不會這兩年有其他兒子了吧?”

“怎麼說話呢,臭小子。”

他努力做出責備的樣子,眼睛卻在笑:“有你一個就夠受的了。”

“那最好,你可別想再生一個來分錢。”

父子倆很少開這種玩笑。

裴文駿只對程式碼感興趣,離婚後為解決生理需求交過幾個女朋友,也不上心,這玩笑一說出口氣氛好像又回到以前的日子。

裴文駿看他眼眶有些發青,說:“你在沙發上躺會兒,我處理點事。”

“那我手機給你,等會送餐的來了你接。”

“嗯。”

裴湛把手機放他床頭,拿過一旁的毯子搭在身上,很快睡熟了。

裴文駿迎著窗外透進來的晨光看了一會,心裡暗暗感嘆。

時間過得太快,不到兩年的時間,他竟然長高了這麼多,也更結實了,像一隻脫胎換骨的小鷹。

以前湛雨工作忙,經常讓他受委屈,他從來不哭不鬧,直到有一年裴文駿回國,才從老師那裡知道這些。

可他也忙,帶個兒子滿世界跑居無定所是不可能的,可等他有機會帶他在身邊生活,他早已定性了。

床頭櫃突然震了一下,是裴湛的手機,螢幕上彈出微信的標誌,是一條新訊息,來自“珂珂”。

一看就是個女孩的名字。

裴文駿又側頭看了一眼正在沙發上睡覺的小子,眉頭皺了又松,鬆了又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