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還在躊躇該怎麼跟臨淵王說這個事情,結果等他們走到天池的入口處,就聽見裡面人都撕心裂肺的喊著:“王爺。”

宋春臨跟顧逢月神色一凜,兩人不約而同地從馬上跳下來,直接跑了進去。

入口處跟宋春臨上次來的沒什麼不同,除了人多了一點,甚至還有不少人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宋春臨跟顧逢月一起撥開人群,看到被圍在中央的臨淵王。

臨淵王帶著軍隊苦戰十天,他身上早就受了傷,這些天也不過是草草處理了一下,此時傷口潰爛發炎,宋春臨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這樣肯定已經是重度感染了,要是再不及時處理,他就真的要死了。

“山上的大夫呢?軍醫呢?”

“軍、軍醫在山腳下就死了,王爺他身上大大小小十幾處傷,怕是……嗚嗚嗚”

“別嚎了,快,給他喝點水。”

“不能喝水!”旁邊突然衝出來一個人,他一下子打掉了宋春臨手裡的水袋,水袋裡僅剩的一點靈泉水就這麼掉在了地上。

顧逢月對那人怒目而視,對方瑟縮了一下,卻又挺起胸脯直視顧逢月的眼睛。

“師傅臨死前教過我,身上傷口血流不止的人不能喝水,水喝多了血就稀,傷口更不容易止血,人也會死得更快。”

宋春臨攔住了顧逢月想要教訓對方的手,他捧著水袋,告訴那人:“這裡面不是普通的水,水裡摻了能救命的靈藥,我喂王爺喝水,只是想吊住他的命。”

那人似乎還是不太相信,隨即就有人七手八腳把人給拉了下去。

“你別拉我呀。”

“你可別說話了,你沒聽到小宋公子說那是能救命的東西嗎?方才你打翻了這麼多,萬一剩下的不夠救王爺的命呢?”

此言一出,那人臉色瞬間慘白,支支吾吾語不成句,其他人也不再管他,而是專心的盯著宋春臨跟王爺。

在顧逢月的幫助下,宋春臨總算是順利給臨淵王餵了最後一口靈泉水,這一口,也是宋春臨身上僅有的了,昨晚他把靈泉水當水喝,平日裡靈泉都是一滴滴的積攢的,宋春臨來之前就留了許多在白塔城,給顧逢月備用,昨晚他又喝了那麼多,現在靈泉池子都見底了,水袋裡的就是最後半袋子了。

好在顧逢月身上也還有一點靈泉水,他帶來的靈泉水在臨淵城的時候就已經分發給其他人了,自已身上只有最後一小瓶,宋春臨把那一下瓶全都餵給了臨淵王,臨淵王總算是悠悠醒轉,他眼神遊離,似乎還沒有徹底清醒。

眾人見臨淵王當真醒了過來,全都喜極而泣,忙活著抬來了擔架,準備把臨淵王帶下山去治療。

中途臨淵王似乎恢復了一點神志,他眼睛環顧四周,卻沒有見到自已想見的人。

一直等他們抬著人回了臨淵王府,臨淵王哪怕再遲鈍,也察覺到了周圍有所不同。

府裡的府醫被派去前線還未回來,臨淵王的手下在回來的時候順手把臨淵城裡的大夫都召集了起來,命他們一定要治好臨淵王的傷口。

直到此刻,顧逢月才看到臨淵王身上的傷到底有多重,光是深可見骨的砍傷就有三道,皮開肉綻都能算是小傷了,他的前胸後背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再加上沒有及時的救治,好幾道傷口都已經開始腐敗,這麼嚴重的潰爛,臨淵王還能堅持到現在,可謂是一個奇蹟。

想到在這之前,這人還一直堅持站在天池入口的地方,跟蠻族浴血奮戰,顧逢月不由得對臨淵王肅然起敬。

外頭等候的其餘顧家軍的人,在看到大夫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來,屋子裡面卻一點聲音也沒有,也不知道是不已經疼得暈厥過去了。

大夫們竭盡所能,也只能給臨淵王簡單清理好傷口,而那些已經腐敗了的地方,只能用刀將腐肉給刮掉。

宋春臨為了不讓臨淵王太難過,從空間裡拿出了一支麻醉劑,這玩意他收集的數量不多,因此很少拿出來用。

打了麻醉的臨淵王表情明顯舒展了很多,宋春臨示意那些大夫們,趕緊把腐肉刮掉。

傷口腐敗的地方比眾人想象的要多得多,就是連見多識廣的大夫們,拿著刀的手也有些微微的顫抖。

“這、這太深了,要是把肉都刮掉,王爺就只剩下骨頭了……”

“刮掉吧。”臨淵王發話,宋春臨不敢給他打太多麻醉藥劑,他意識還是清醒的,看著大夫們不敢下手,於是果斷下了命令。

正主都不怕了,這大夫們也是狠了下心,手起刀落,將所有腐敗的地方都給一一刮掉,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看著裸露在外的骨頭,在場眾人全都面色一沉,這連骨頭都已經開始發黑了,臨淵王怕是命不久矣了。

宋春臨跟顧逢月也都看出來了,這麼嚴重的感染,除非他用靈泉水去泡澡,否則根本治不好。

但臨淵王此時的生命體徵已經到達臨界點了,還能清醒講話,全憑宋春臨給他灌的那點靈泉水。

不夠,這樣不夠,宋春臨閉上眼,跟空間裡的大寶溝通,問他還有沒有靈泉水。

大寶捧著好不容易收集來的一小杯靈泉水,有些為難的告訴宋春臨:“主人,暫時只有這麼點了。”

“好過沒有。”宋春臨拿出那杯水,走到臨淵王面前,也不顧臨淵王的反應,直接給他把水灌了進去。

一杯靈泉水下肚,又吊住了臨淵王的命。

大夫們花費了快一個多時辰的時間,才將臨淵王傷口上的腐肉全都颳去,然後由宋春臨提供雙氧水給傷口消毒,最後撒上藥粉,這些藥粉都是出自空間,集空間靈氣生長的藥材研磨而成,效果立竿見影,幾乎是撒上去的那一瞬間就止住了血。

但藥粉跟靈泉水都無法替臨淵王補充他失去的大量血液,宋春臨跟顧逢月一起走出屋子,那群大夫們站在院子裡,見他們出來以後小心行禮。

“顧司馬,還有這位小公子,在下也不再藏著掖著了,像王爺這樣重的傷勢,恐怕是過不了今晚了。”

顧逢月:“諸位慎言,現在當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幾個大夫集體搖搖頭:“不是我們想不出辦法,而是王爺他的傷勢實在是拖得太久了,傷口都潰爛成這樣了,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啊。”

顧逢月看到諸位大夫都這樣為難,心裡也有幾分瞭然,他沒有為難這些大夫,揮揮手就讓他走了。

送走大夫以後,顧逢月才看向宋春臨,只見宋春臨緩緩對他搖搖頭。

“我可以給他各種抗感染跟消炎的藥,但我畢竟不是真的大夫,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過了一會兒,心情沉重的兩個人再次回到屋裡,屋裡的臨淵王已經被下人伺候著換上了乾淨舒適的衣服,若不是他臉色慘白,胸膛凹陷,怕是誰也猜不到他身上的肉都被刮掉了一層。

見到兩人進來,臨淵王慘淡一笑。

“讓你們看笑話了,我從前,不這樣的。”

宋春臨聽到他這麼一說,不免想到自已第一次見到臨淵王的樣子,彼時他還未娶親,站在城門口,驕陽下的臨淵王美得四周都自帶玫瑰花氛圍,差點把宋春臨的魂兒都給勾走了,那會兒顧逢月還曾吃過對方的醋呢。

“說起來,你倆怎麼還未成親呢?我家夫人早些時候還曾唸叨著,將來給我小兒,配給你家做娃娃親呢……咳咳。”

“王爺,莫激動,大夫說你不能太過激動。”

臨淵王艱難的抬起手,示意對方稍安勿躁。

“我的夫人呢?為何不見她們過來?”臨淵王問著身邊的下人,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說話,臨淵王又不是傻子,他早在回來的時候就有所猜測,現在大家的反應也只是印證了自已的猜測。

他閉了閉眼睛,復又睜開。

“是不是,三天前,你們派人求援的時候?”

心腹就站在他身邊,聞言立刻跪了下來,其餘人見狀也紛紛跪在地上。

“對不起,是屬下無能,沒能護住夫人們。”

臨淵王微微錯愕,在短暫的怔愣過後,臉上浮現一絲苦笑。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啊。”說罷,他抬手掩面,遮住了自已的眼睛,卻沒能遮住不斷滑落的淚珠。

“王爺,王爺不要激動。”

“我怎麼能不激動……咳咳…咳咳咳~”臨淵王開始大聲咳嗽起來,因為他的動作,扯開身上的傷口,雪白的紗布上露出點點嫣紅。

在一陣手忙腳亂以後,臨淵王總算平復下來,心腹還想叫大夫回來重新包紮,卻被臨淵王制止住了。

“不必了,我自已的身體,我自已清楚。”臨淵王擦了把臉,又看向顧逢月。

“顧司馬,我想知道,我兒,可有逃出去?”

顧逢月點了點頭:“出去了,你最小的那個兒子,現在在白塔城,我把他藏好了,等你好了,父子倆就能見面了。”

臨淵王苦澀一笑:“我好不了了,我兒能逃出去,我便已經很滿足了,只是,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王爺請講。”

“我想請你,做我兒的師傅,不知顧司馬可否願意。”

一時間,屋子裡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顧逢月的身上,顧逢月沒有思考多久,便答應了臨淵王的要求。

“王爺放心,我一定把他視作我親生兒子那樣教導。”

臨淵王得到了顧逢月的保證,似乎是了了一樁心事。

“如此便好,你答應便好,多謝顧司馬,我此一去,怕是沒有人能護得住那孩子了,你們顧家人向來說話算話,有了你的保證,我也能放心一些了。”臨淵王說著說著,眼神又開始渙散了起來,其他人馬上意識到,臨淵王這是瀕死的狀態。

心腹趴在他身邊,聲嘶力竭的喊著:“王爺,您還不能睡,小主子還沒回來,您再堅持堅持,我馬上去白塔城把小主子接回來。”

臨淵王艱難地搖了搖頭:“讓他待在那邊吧,那邊安全些,蠻族不會死心的,他們肯定還會捲土重來,你們,聽我的命令,待我死後,若還未將蠻族徹底擊退,便不要發喪,對外只稱我在養傷,軍營裡的一應事務,皆由顧司馬安排,其餘人,不得違抗顧司馬的命令,知道了嗎?”

心腹淚流不止,卻還是顫抖著回答:“是,屬下一定會聽顧司馬的話,還請王爺保重身體,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臨淵王微微搖頭:“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如今王府只剩那一個孩子了,他回來的時候會不會害怕呀……”

“對,對,小主子一個人,面對這偌大的王府,他會害怕的,您再堅持一下,屬下會給您找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您一定會吉人天相的。”

顧逢月於心不忍,他同宋春臨對視一眼,宋春臨沉默著拉著他的手。

事已至此,眾人都已經明白,臨淵王已經毫無求生的意志,他方才要求顧逢月收徒,其實就是變相的託孤了。

“顧逢月,你告訴陛下,我沒有辜負陛下的囑託,我守住了臨淵城。”

“嗯,是,王爺做得很好,您不僅守住了臨淵城,也守住了天池,更是守住了大景無數的黎民百姓,您就是真英雄。”

臨淵王似乎是非常滿意,他緩緩笑了。

“你幫我,幫我上一道摺子,告訴皇帝,我沒有、沒有臨陣脫逃…我要去找我的夫人們了,她們、她們在等著我,請、請陛下,看在我臨淵王府滿門忠烈的份上,善待我兒、善待我兒……”臨淵王說話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後完全聽不見。

顧逢月艱難地舉起手,試探了一下對方的鼻息,發現他氣息全無,竟然已經去了。

“王爺啊!”心腹發出第一聲悲鳴,隨即又捂住了自已的嘴,不讓自已再發出一點聲響。

屋子裡的人也全都嗚咽著,即便是傷心,也不敢讓自已哭得太大聲,生怕走漏了王爺死去的訊息,壞了王爺最後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