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正是觥籌交錯,顧逢雲人生第一次當爹,今天一天下來嘴就沒有合攏過,自打他當了爹以後,就學著其他人蓄起了鬍鬚,瞧著竟也穩重許多,今天是兒子滿百天的好日子,顧逢雲免不了喝多了一些。
等蘇扶傾尋過來的時候,就見丈夫身形搖晃似乎就要醉倒了,宋春臨見蘇扶傾神色不太對,就知道他肯定收到訊息了,於是趕忙走過去。
“嫂子,你待會給大哥送點茶水過去,我瞧著他似乎要醉倒了。”說著宋春臨便把手裡的一個茶缸給遞了過去,這玩意是他剛從空間裡找出來的,普通的老幹部茶缸,裡面裝的是摻了靈泉水的礦泉水,當然在旁人眼裡,這裡面就是最普通的白水。
蘇扶傾面不改色地接過了茶缸:“春臨有心了,我這就給你大哥送過去。”
兩人之間的對話太過尋常,讓人瞧不出端倪來,蘇扶傾保持著微笑繼續朝顧逢雲那邊走去,宋春臨站在原地,只能看到顧逢雲喝下了那杯水,眼神逐漸清明瞭一些,隨後蘇扶傾似乎對他耳語了些什麼,宋春臨沒有聽,但當顧逢雲轉頭朝他看過來的時候,他則對著顧逢雲輕輕點了點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等外邊的賓客都散盡以後,時間已經快到戌時,送走最後一個賓客,顧逢雲看著府中大門關上,臉上的笑意便逐漸消退。
身邊的管事早就從底下人的嘴裡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此時瞧見主子的臉色陰沉,便心道不好,這次自已恐怕是要糟了。
都怪那個刺客,居然敢挑這麼一個喜慶的日子混進來,簡直是找死。
“走吧,先回主院。”顧逢雲一馬當先走在前面,後邊跟著呼啦啦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回了主院。
主院裡幾個灑掃的僕從已經在這院子裡跪了足足兩個時辰,可主子不說讓他們起來,他們壓根不敢起來,直到顧逢雲踏進院子,他們也不敢說話,之大氣也不敢喘的跪伏在地上,祈禱主子能看在今天是小世子百日的份上,藉著小主子的喜氣,讓侯爺少罰他們一些。
深色的皂靴在這些面前停下,察覺到來人的視線,眾人齊齊背後一涼,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
顧逢雲直勾勾盯著這些人,好半晌沒開口說話,周圍的安靜讓這些心裡越發沒譜了,想來一頓重罰肯定是跑不了的,搞不好這來之不易的活計都要給弄丟了。
顧逢雲看著地上的人身子抖得厲害,這才大發慈悲的開了口。
“打十個板子,攆去莊子上,我不想見到他們再出現在府裡。”
聽到侯爺對自已的處置,這些人全都鬆了一口,還好還好,只是發配到莊子上而已,十板子也要不了命,就是免不了要脫層皮了,即便如此,這些人還是隻能跪在地上,感謝顧逢雲的網開一面。
蘇扶傾在屋子裡,已經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對於丈夫怎麼處置那些人,他沒有任何意見,他現在一心只在兒子身上,小世子剛剛喂完一次奶,有些昏昏欲睡的,蘇扶傾抱著孩子在屋子裡慢慢走哄睡,看到顧逢雲進來,他皺著眉讓他快些去換件衣服。
“你身上全是酒氣,走遠些,別燻著孩子了。”
顧逢雲無奈的在父子倆一步之前站定,低頭嗅了嗅身上,確實是有些酒臭味,於是乾脆作罷,只隔著這一步的距離瞧了瞧兒子的小臉蛋,見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眉眼都變得溫柔了起來。
看完了夫郎跟兒子,顧逢雲才又走去後院柴房,宋春臨早就等在柴房門口了,見他過來便迎了上去。
“大哥,裡面的人對你來說有些難辦。”
顧逢雲不解:“不管是什麼人,他偷摸進府裡必然是要圖謀不軌,我懲治一個賊人而已,有什麼難辦的?”
宋春臨臉上的表情宛如便秘,他指了指柴房,然後小聲告訴顧逢雲,裡面的人姓馮。
“嗯,就是那個被抓進去關了幾年的,你的老丈人。”
顧逢雲先是震驚,然後是無語,最後是疑惑。
“他這就放出來了?我還以為他會死在裡面呢。”
宋春臨心想,那可是你老丈人啊,這麼咒人家死真的好嗎?
但顧逢雲顯然沒有把馮世昌當做自已的老丈人,在他心裡,他夫郎的長輩只有蘇老夫人一個,馮世昌?什麼阿貓阿狗,他不認識。
柴房裡馮世昌身上的藤蔓早就被除去,只保留了手腳上的,馮世昌也想要掙扎,奈何那藤蔓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細細一根居然比什麼繩子都要結實,他愣是沒能掙脫開來。
為了能混進侯府,馮世昌在附近蟄伏多日,終於等到侯府招臨時來幹活的雜役,馮世昌用身上最後一點銀子,賄賂了招人的管事,這才順利讓他給混了進來,馮世昌早年也曾富貴風光過,自然知曉怎麼尋找主人居住的主院,因此早早就摸清主院在哪裡,也遠遠瞧見過蘇扶傾抱著孩子的模樣。
馮世昌看著自已的兒子跟外孫,心緒複雜,若是他的大郎還活著的話,此刻他早已兒孫繞膝,享受天倫之樂了。
可是為什麼,老天為什麼要這麼殘忍,他收走了大郎的命,卻留下了這個小賤種,他一個哥兒,憑什麼享受這潑天的富貴,憑什麼他能如此心安理得的成婚生子,還給自已更改了姓名,他怎麼敢,他怎麼配!
心裡的仇恨是一顆種子,在見到蘇扶傾抱著兒子的那一刻,在馮世昌的心上迅速茁壯成長,變成一棵參天大樹,幾乎是瞬間,報仇的念頭就冒出來,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
馮世昌不甘心,不甘心自已籌謀了一切,他馮家卻還是落得個絕後的下場,而罪魁禍首卻能兒孫滿堂,他可憐的大郎啊,一個人孤零零的埋在土裡,且等著吧,他這就送他的好侄兒下去陪他了,雖然只是個哥兒,可這個哥兒還是個皇上親封的世子,勉強能配當他大郎的兒子了。
馮世昌如意算盤打得好,卻沒想過計劃趕不上變化,他沒想到宋春臨會帶著小世子去了宋家人居住的客院,而不是回了主院,馮世昌看到宋春臨抱著周寧的孩子一起離開,還在心裡興奮了好久,覺得這次還可以把周寧的孩子也帶走,讓他們一起在地底下陪自已的大郎,反正當初周寧就是他看中的大郎媳婦,他本人不願意下去陪大郎,那就讓他的兒子下去,也算是給那不識好歹的周寧,一點顏色瞧瞧。
馮世昌自從兒子死了以後就有些魔怔,見到能一下子把兩個仇人的兒子帶走,心裡興奮得不得了,還掐算了時間,他知道孩子午後都要午睡的,那個時候大人並不會一直守在身邊,蘇扶傾跟顧逢雲兩口子都要在外邊待客,這邊可能就只剩下奶孃跟幾個丫鬟,他自信自已一個號大男人,放倒幾個丫鬟跟奶媽還是綽綽有餘的。
只是等他來到主院以後,看到空曠的院子裡一個人也沒有,內心簡直欣喜若狂,覺得是天助我也,可當他進了屋子裡以後才發覺不對勁,裡面別說孩子了,連個大人都沒有,正當他費解的時候,宋春臨出現了,他起初並不知道抓住他的人是誰,直到聽見那幾個僕從說了句什麼宋小公子,才明白過來。
自已居然又被這宋家人給抓住了!
真是天殺的宋家人,當初要不是宋家人的阻攔,他早就能把周寧抓回去給兒子陪葬了,這宋家人怎麼這麼陰魂不散,到哪兒都能碰到他,呸,晦氣!
顧逢雲看著地上的馮世昌,他沒見過馮世昌,但是對這個乾瘦的糟老頭子沒什麼好感,一想到夫郎曾經經歷過的那些糟心日子,他就恨不得把這個死老頭子抓起來吊打一頓。
神經病吧這個人,都是自已的孩子,怎麼能有人偏心成這樣,就因為自已那個大舅哥是個漢子,這人就瞧不起是哥兒的蘇扶傾,不是愚蠢就是壞。
他站在馮世昌面前,頭都沒有低,只用眼角餘光掃視了一眼,便嫌棄的轉開了。
“嘖,老東西,你不會以為自已是我夫郎的親爹,我就會對你心慈手軟吧?”
馮世昌冷哼一聲,並不搭話。
顧逢雲命人搬來了一把椅子,施施然坐在馮世昌面前,就像他曾經審問過的犯人那樣,審問著地上的老丈人。
“說說看,你來我這兒,還這麼鬼鬼祟祟的,想來也沒有什麼好事兒,你要是想說自已已經改過自新了,那我也必然是不相信的,你從前所作所為,我也略有耳聞,念在你是孩子外公的份上,我可以留你一命,但其他的,再多也沒有了。”
馮世昌見顧逢雲是真的要對自已下狠手,於是趕忙賣慘求饒,他蛄蛹著身子,撲通一下跪在了顧逢雲面前,淒厲的哀嚎著,說自已已經悔過了,偷溜進來只是想看看外孫。
“我好不容易從大牢裡出來,我怎麼會再去幹那些混賬事情呢,我就是想見見我的外孫,他體內也流淌著我馮家的血脈啊,血脈相連,我怎麼會對他做什麼不好的事情呢?”
顧逢雲眼下聽見他說血脈相連這四個字,就覺得分外可笑。
“血脈相連?原來連您也知曉血脈相連這四個字啊?那你說說,為何同樣是血脈相連的孩子,你卻只給你的馮大郎取名字呢?既然是血脈相連,為何我夫郎直到馮家大郎死後,才能被世人知曉。”
馮世昌被他一連兩個問題給徹底問住,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顧逢雲俯身看向他的眼睛:“你當然答不出來啊,因為在你的心裡,就從未把一個哥兒,當做是自已的孩子,你把他當做一個工具,或者說,你甚至也沒有你心愛的大郎當做你的孩子。”
“不是的!”聽到顧逢雲說到自已的大郎,馮世昌下意識的反駁了一句,話一出口,他就本能覺得不好,果然,顧逢雲重新坐了回去,臉上帶著嘲諷的笑。
“你瞧,你自已也知道自已的心是偏向誰的,那些謊話說出來連你自已也不相信吧?”
馮世昌吶吶無言,他想說不是這樣的,他是真的很疼愛大郎這個孩子的,他沒有不把大郎當做自已的孩子,他明明那麼愛自已的兒子,這麼一想,忽然發現顧逢雲說的確實沒有錯,自已的心確實是偏的,在他的心裡,唯有大郎才是自已的孩子,即使他身體羸弱,隨時隨地都會死去,可他是個漢子,這才是最重要的。
對,他是個漢子,這世間唯有漢子才可繼承家業,一個哥兒,嫁出去便是別家的人了,要來何用?
所以他沒有錯,他這麼做根本沒有錯,顧逢雲說的不對。
“不對,不是這樣的,大郎他,他是個漢子,漢子才能傳宗接代,哥兒又能做什麼呢?”
“哥兒為什麼不能做?你可知,你口中什麼也不能做的哥兒,在你們馮家樹倒猢猻散以後,獨自一人帶著自已的母親四處奔波,最後在京城安家,還在街上開了一家糕餅鋪子,你出門打聽打聽,如今京城誰人不知盛記糕餅的名頭,而這一切,都是你那沒用哥兒自個兒闖出來的,光憑他這敢拼敢闖的氣魄,便勝你這個糟老頭子一大截了,你居然敢說哥兒無用,我看最無用的人其實是你吧。”
站在門外的宋春臨忍不住要拍手鼓掌的,第一次見老丈人就把對方噴得狗血淋頭,古往今來,顧逢雲也算是少有的勇士了。
馮世昌還想狡辯,他此刻也不裝可憐了,直接坐在地上,開始破罐子破摔。
“哼,就知道能跟那賤種在一起的也不是什麼好人,真可惜啊,沒來得及把你們的孽種給帶走,他大舅舅在底下一個人孤零零的,他作為晚輩怎麼能不下去陪他呢?”
聽到對方說要把他的兒子送去給死鬼作伴,顧逢雲此刻再也忍不住,上前就是一記窩心腳,直接把人給踹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