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氏暗忖:得虧我當初籌劃得好,兒子也聽話,才哄了這房媳婦回來。而今,他還知道請旨賜婚,那姜氏知他違背承諾又如何?敢去讓陛下收回旨意嗎?
別說,這一點,老二甚合我心。只要這頭一開啟,他潘圖戰以後再納十個八個的小妾,也就不在話下。她這一房,人丁興旺唾手可享。
傅氏那孃家又沒有個兄弟,兩個老傢伙一死,將來伯府一切都是她的,自然也就是自已兒子的。她花點還不是理所當然?
正當她得意洋洋的時候,門口丫鬟掀開珠簾,又是一陣熱浪滾滾而來,隨之進來的是神采煥發的傅惜年。
往日大聲說話都顧忌驚擾婆母、處處小心翼翼的她,在眾人心中就是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媳婦樣子。
可今天,她腰背挺得筆直,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像傲嬌的女王看著拜伏一地的朝臣,臉上如同凝著一層薄霜沒有半絲笑意
——冷,很冷。
人們的心往下一沉……
她這哪裡是帶回幾車冰,來向婆母請罪的恣態?
婆母明明都不計較她之前的無理了呀,她怎麼反而還是這個樣子?
只見她將手中的賬本往案桌上一放,目光看向齊氏,也沒有尊稱一聲母親,便道:
“一年來公中的賬本在這裡。潘圖戰他要重新娶妻,我不適合管著中饋。”
她說。臉上看不見任何情緒變化。
“哪裡哪裡,弟妹適合的很。這一年你管著中饋,大家都高高興興的,多好?”大夫人劉氏生怕自已的好日子就要到頭,攥著手裡的錦帕,緊張的手心都掐出了指印。
這一年來,傅惜年管著中饋,府裡每季都能給大家制兩身新衣裳,女眷們逢年過節還能添些首飾,小孩子們則是每人多一雙鞋。人情來往更無需她犯愁,還落得個讓閒的好名聲。
多好!可……
“什麼?你不管中饋?”齊氏感覺自已好像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你不管誰管?”
你不管中饋,將軍府人情來往難道讓她天天求著你掏銀子?
“我嫁進將軍府接替大嫂管著中饋,那是因為大嫂臥病在床。可現在大嫂早已經痊癒,哪裡還用得著我管呢?”傅惜年毫不客氣,將賬本往桌案上一扔,乜了眾人一眼,沒有多話,轉身離去。
“呵!她這明明就是撂挑子,母親也不管管的嗎?”潘圖玉指著她背影怒氣衝衝道。
人們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好一會兒眼珠子才活泛開來。
“劉氏!就怨你。和她說那麼多幹什麼?這下把人得罪死,你心裡舒服了?”潘圖玉見母親愣在那裡,扭頭就炮轟劉氏。
“哪是我把人得罪死的?誰還看不出來明明是你二哥請旨娶妻,她一時氣急,甩大家臉子而已,小姑怎好什麼都往我身上推?”劉氏最是委屈,索性一語道破玄機,省得她們怨天怨地找自已麻煩。
她本來是沒這個脾氣的,可今天看傅惜年一次次底氣十足不拿這屋子祖宗當回事,她也想著支稜起來,至少,別讓這個小姑子總騎在她脖子上!
“二哥?!對!都怨二哥!我在藏金樓預訂的金鐲子也別想要了!”潘圖玉被她這麼一提醒,想到自已喜歡的那隻金鐲子。
當初,姑嫂一同逛藏金樓,傅惜年見她喜歡的緊,就定製了一隻,說是作為及笄之禮送她,毫不猶豫就付了三成訂金!
可她如今連中饋都不管了,又怎會掏錢為自已買回那隻鐲子?
罪魁禍首就是二哥。
還當他立功回來,是個了不起的靠山……頓時就想起潘圖戰那張令人心生厭惡的苦瓜臉!
對了!還有他袍子上腥得讓人想吐的血漬,那些都是死人的血吧?他竟然穿著它就回來了。
一想這麼熱的天,屍橫遍野的戰場上蒼蠅亂飛蛆蟲蠕動,從傷口、從五官的洞穴 、從一雙雙瞪得閉不上的眼睛……
“嘔!”她突然胸中一陣翻湧,冒著酸腐氣息的東西撲騰著上下亂竄,“唔——”
“快快快,痰盂!二小姐她傷暑了!”劉氏到底是個膽小的,見事態緊急,忙嚷嚷起來。
剛剛不是她和小姑在吵嗎?此刻不積極一點,要出了什麼意外,一會兒這賬都得算在她頭上吧。
門外的丫鬟婆子趕緊衝進來。
慈安堂的管事岑嬤嬤這會兒突然站出來道:“快,把人扶到淨房去,要是吐在這裡,一會兒只怕是香薰也除不盡酸腐味。這麼熱的天,那老夫人還怎麼過?”
“……好!這就來……”兩個丫鬟放下手中團扇,急忙衝過去。
然而,潘圖玉肚子裡翻江倒海,哪顧得了那麼多?只見她一手緊緊扯著齊氏肩膀,一手按著自已肚子,腦子裡卻滾過她還抱著潘圖戰的胳膊撒嬌的畫面,自已的臉還貼上過他的肩,那一個個閃閃發亮的銀甲縫裡,都是死了好久的人血吧?說不定她的指甲縫裡都填滿了啊!
她突然鬆開齊氏,攤開雙手,看了又搓,搓了又看……我……我
“——哇!”
沒忍住,噴了。
再說,她為什麼要忍呢?二哥做事那麼不計後果,那麼噁心她,就不許她也噁心噁心別人嗎?
“哦!天啦!!”
“她都吃了些什麼在肚子裡啊?”
“快快快!拿傢伙來!”
在下人們一陣忙碌中,主子們卻捂緊口鼻衝出慈安堂。
驕陽似火炙烤大地,樹葉都焦了。
潘圖玉沒想到最年輕的她居然跑在最後一個!
而他們那個走路都要讓人攙著的母親,卻是跑得最快,潘圖玉看見她時,人已在半射之外的石榴樹下,扶著樹幹,弓腰駝背,一陣陣乾嘔。
潘圖玉嘴裡一苦,眼眶裡就蓄滿了淚花。
關鍵時刻,母親居然棄她而去!
自已不過嘔吐而已,若是遇上什麼天災人禍,易子而食就是說母親這種人吧?
——太自私,太涼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