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傅家與將軍府潘家就一街之隔,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馬車都不需要,傅惜年邁著輕快的步子盈盈如燕,不到一刻鐘就到了孃家門口。

管家秋伯遠遠的一聽是大小姐又回來了,小跑著迎上前,看了一眼頭頂驕陽似火,笑吟吟道:“大小姐好。夫人正在午睡,讓小的帶您去花廳,還是……”

“不用。有事我再叫秋伯。”說著,徑自踏上抄手連廊,步履如風朝後院聽雨軒而去。

幾個丫鬟婆子在身後竊竊私語。

“誒,聽說了嗎?姑爺隨軍班師回朝了。”

“就是就是。聽說咱們姑爺還立了大功。”

“可不,你看小姐多高興?走路跟燕子似的,都快要展開翅膀飛起來了。”

“我看啊,夫人當初請宮裡嬤嬤兩個月的教習,又化成西北風了。”

“——呵呵,人逢喜事精神爽唄。”

……

這些丫鬟婆子顯然還不知道她的處境,那母親她知道嗎?

傅惜年越靠近香蘭居,心就莫名緊張起來。

是哦,潘圖戰是母親親自為她挑選的夫婿,為了讓她當好潘家的媳婦,當初還特意從宮裡請了教習嬤嬤,教她如何做一個名副其實的京城貴女。

可見母親是很在意這份姻緣的,而現在變成這個糟糕的樣子,她該怎麼向母親解釋呢?

還有,傅惜月當初入宮選秀,常規的做法,她逃跑後,父母著眼於家族利益考慮,怎麼都該讓她頂上去,嫁給雙腿殘疾的四王爺才對的。不論樣貌才學,她甩那人幾條街,萬沒有辱沒天威的道理。

可父親寧願承受被奪爵降職這麼大的損失,都沒有透露半點讓她違背心意而入宮的意願。

畢竟,參加選秀是傅惜月吊著父親的膀子求來的,他們只是不讓自已的大女兒為她的無知背鍋罷了。

同時,是因為知道她一貫性情灑脫,不願意被拘著嗎?

大晉朝建國五六十年,還在推翻前朝的鬥爭中,祖爺爺就慧眼識珠,抱緊了先皇的大腿,所以嘛……被降職後,父親現在雖然只是個從五品御史,侯府也降級變成了伯府,家底卻是豐厚的很。不怕將軍府窮困,反正她孃家有銀子啊!

只要潘圖戰能信守諾言,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什麼困難不可以傾囊相助?

可,一切都不是母親希望的那個樣子,將軍府一家人的貪慾,在她有意無意的縱容下瘋狂生長蔓延。

來到香蘭居,母親喊著她的名字迎了出來:

“惜年!”

“母親!”

傅惜年眉心一擰,衝過去抱住母親,心中一酸,叭嗒叭嗒的,淚珠子竟像斷線一般滾落下來!

不為別的,就為這一年多的青春終究是錯付了!

一見女兒這樣,姜氏眼裡蓄著淚花,摩搓著她的後背安慰道:“想哭就哭。回孃家了,痛痛快快哭一場,啊。”

傅惜年吸了吸鼻子,凝思半天終是說出那句令人晴天霹靂的話:

“母親,我要和離!”

她的手不自覺的攬著母親的腰,本以為這句話一出口,母親會一個咧咀暈倒過去。

可誰知……

母親竟然衝她點了點頭!

她以為自已的眼睛花了,又是一把抹乾眼淚重複一遍:“母親,我要與潘圖戰和離!”

當朝女子和離後那是多麼的艱難,母親怎會同意她和離?

本以為要鬧上三兩天,砸些瓶瓶罐罐的,怎知母親這就同意了?

她反而傻眼了。

“別的世家女子從小就學詩書禮儀琴棋書畫,而你父親卻將你送到矽雲山習武,為的就是你將來不被人欺負。至於別人家不願姑娘和離,是擔心影響家族利益和後面弟妹的嫁娶。這點年兒更不用擔心。當初為了傅惜月,被褫奪爵位連降兩級你父親都忍得,你只是和離而已……”見她一臉茫然,姜氏認真安慰道。

傅惜年哪裡敢想自已的母親竟然如此通透?她不是不知,有的世家,寧願女兒在夫家被搓磨至死,都不準和離的。藉口傷風敗俗,其實哪裡又不是為了他們那點私心。

是啊,為了傅惜月,父親被褫奪爵位、連降兩級都忍得,她只是和離而已。

原本以為父母愛她多一些,其實不然。

他們對傅惜月同樣愛的沒有邊際,所謂的父母偏心,不過是那個忘恩負義的傢伙想當然罷了。

“有父母撐腰,女兒什麼都不怕了。”她扶著姜氏的雙肩,心裡一酸泫然欲泣道。

“只要不鬧出人命,父母永遠站在你這一邊。”姜氏安慰說。

傅惜年突然怔怔的看著母親,動不動就人命,她還是那個養在深宅大院的女子嗎?

一時竟忘了,母親也是徵北侯府嫡女,只是多年前外祖父和兩個舅舅戰死北境,外祖母也因傷心過度香消玉殞,現在的徵北侯府是庶祖母執掌中饋,加之自已父親身為御史,多年來彈劾過朝中半數官員,可以說不受人待見,因此與外祖家也鮮少走動,漸漸就淡了。

“母親放心,我不過是把自已給出去的東西要回來罷了。”

是哦,傅府錢再多,那也不是大風颳來的,怎能便宜了那畜牲?

“那你打算如何要?”姜氏關切道,“要不要的都不打緊,關鍵是你不要為難自已。”

“放過他就是作賤我!只要父母不反對我和離,女兒自有打算。”傅惜年從案桌上拿起一個蘋果脆生生啃起來。

“你呀!請宮裡嬤嬤教了兩個月,終究是什麼都沒學到。”姜氏嗔道。

“哪裡,在家裡自在嘛。見了外人,女兒的那些禮數都是沒有忘記的。”說著,朝母親象徵性的福了福身,走了。

姜氏送女兒到門口,看見已經遠去的身影,手搭涼棚喊道:“已經讓秋伯給你裝了一車冰,現在送過去嗎?”

傅惜年頭也沒回,衝她揮了揮手道:“不用!你女兒沒那麼嬌氣!”

想她傅惜年也是從矽雲山下來的弟子,若三伏天要靠冰才能度過,豈不是有辱師門?

姜氏嗔笑,“這傢伙,說起和離,倒比當初出嫁還開心!”

一轉身,用錦帕拭去蓄在眼眶的淚水,走到櫃子前,翻找出那張寫滿人名的宣紙,一個個逐磨。

這些人是京城中當初上門求娶傅惜年的男兒,但這一年多過去大多已經成婚或者又定了親,即便至今未定的,只怕是也會顧忌女兒二嫁,再託人提親自然不妥。

另一張紙已經發黃,上面記載的則是伯爺有意向收為義子承襲爵位的男孩,這些年,他們都已成人了吧。

但是,夫妻倆終究沒有走出那一步,他們那丟失的兒子,最終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