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什麼事？”淵貝轉過身來看著陳小魚。

他們四目相對，看著他認真的神情，陳小魚的話一時間卡在喉嚨裡，這要她怎麼去騙他。風輕輕，在他們之間穿梭著，陳小魚淺淺地呼吸，試圖調整好自已的狀態，隨後扯出一個微笑：“還能有什麼事啊，就是去彙報一下我們最近的成果唄。總不能拿了別人的便宜不做事吧？”

淵貝低下頭，“他們會為難你嗎。”

“不會啊。”陳小魚雲淡風輕地說著：“你忘了，我的師父可是拂塵古神，誰敢為難我啊。”

“你明知道那就是個誤會。”

“反正現在九重天的人對我都尊敬得很，我不會有事的。”陳小魚笑眯眯地說道：“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和你一起去！”淵貝道。

“那可不行。”陳小魚心中一愣：“那可不行......你知道九重天的那些人都看不慣你，你若是跟著我去，他們才會為難我。”陳小魚的心已經像是被針密密麻麻地刺痛著，她不敢看淵貝的眼睛，怕多一秒就會穿幫。

她也只是一個修為不過百年的小仙子啊，她也會害怕啊，死了就是什麼都沒有了，她再也見不到師父，再也見不到滾滾，再也見不到......見不到這個懵懂的少年了。可是如果是為了他能夠活下去而死，她忽地覺得也不是那麼害怕了。

他才離開東海多少年，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他沒看過的景色，沒有遇到過的人，他還有那樣好的未來，如果不是為了救自已，又怎麼會吸收那些天兵天將的靈氣，又怎麼會犯下如此大錯。更何況做了這麼多，他卻隻字不提，讓自已誤會了他這麼多年，如果沒有風宴，他是不是就想揹著這麼多的罪孽去死？

她不想這樣，她想讓他好好活下去，帶著她的那一份一起。

“你就在人間等我好不好？”陳小魚的聲音都開始顫抖了，但她拼盡全力不讓淵貝看出自已的異樣，縱使已經帶了一絲哭腔，但她還是用法術將這點聲音抹了去：“你在人間等我，繼續清除祟氣，我很快，很快就會回來的。”

“可是我......”

“你相信阿姐，阿姐不會騙你的。”陳小魚握住他的手，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等你把祟氣都清除了，帝釋天一高興，說不定還能封你個什麼仙官做做。”

“我不要做什麼仙官。”淵貝撇過頭，輕咳了一聲，道：“你在就好了，我不想做什麼仙官。”

“嗯。”陳小魚道：“我這次去和談，可能會有些久，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但如果你把祟氣都消滅了，帝釋天就早點放我回來了。”

淵貝聽出了陳小魚話語中的漏洞，他甩開陳小魚的手，眉頭緊蹙，冷聲道：“你騙我，你根本就不是去和談！”

陳小魚心中一驚，她捏緊拳頭，努力調息自已的內息：“這......這都被你發現了。”

淵貝道：“你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你不跟我說清楚，我是不會讓你走的。”

陳小魚捏著自已發白的指尖，努力剋制自已的情緒，不讓自已流淚，只是說道：“你知道，凡事都有代價，而帝釋天答應讓你清除祟氣來功過相抵，他必然不能完全相信你。所以......”

陳小魚接下去：“所以他就讓我去九重天上做人質。”

如果要圓一個謊言，就要用無窮無盡的謊言去彌補。

“他們說，如果你真的能消滅祟氣，就會放我回來。”陳小魚拉起淵貝的手，放在自已的心口，閉上雙眼，讓淵貝感受這顆心臟的跳動。半晌後，她說道：“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到。”

如果要讓一個人活下去，那麼就給他一個希望。

這句話，是離開魔域前，風宴告訴她的。

但只有陳小魚知道，祟氣之力源於妖神，哪裡是那麼好全部清除的，所以清除祟氣，本身就是一個沒有盡頭的事，或許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之後，他就會忘了自已，那個時候再聽到自已的死訊，也就不會......不會痛不欲生了吧。

“貝貝龍，每個人總要為自已做過的事情承擔責任。”陳小魚道：“你承擔你的，我承擔我的。不能因為我們的一已之私，打亂六道輪迴，你擅自奪取仙人們的靈力，都是大錯。沒有人會不為自已犯下的錯付出代價的，你不要記恨誰，如果為了自已的私慾就能去傷害別人，那這樣的人，所有人都會避之不及。”

看著陳小魚認真的神情，淵貝此時的疑慮才終於打消。他的阿姐，本就是這樣一個深明大義，心懷正義的女子。如果不是這樣的阿姐，又怎麼會在自已孤立無援的時候，對自已伸出援手呢？他喜歡的，本就是這樣一個發著光的小仙子啊。

談話間，海邊起了大風，陳小魚已經看到了雲層上來催她走的人。她已經不得不離開了，陳小魚朝海邊走了幾步，風獵獵地吹起她寬大的袖子，如墨的長髮。

淵貝就站在她的身後，兩個人的心都為彼此跳動著，卻再也無法走在一起。

可是最後一次，就最後一次，這真的只能再見他最後一次了。

陳小魚走到海邊的前一刻，猛地轉身，五步小跑來到淵貝的身前，一把抱住了他。後坐力讓淵貝都忍不住後退幾步。陳小魚埋在他的懷中，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緊緊地抱住他，淵貝愣住了，這還是陳小魚第一次如此......如此主動地抱住他。

她真的，她真的捨不得他。從前師父說她性子淡泊，說她不在乎名利，也不在乎權勢，心無所求是修仙的捷徑。可是她不知什麼時候，明明只是見義勇為，卻不知怎麼讓心裡多了一點東西。

他們都還不懂愛，卻已經等不到懂愛的年紀了。

這個擁抱也僅僅只有片刻。

片刻後，陳小魚鬆開淵貝，笑著說道：“祟氣消滅的那一日，你來海邊找我，我會從九重天上下來找你。”

“好。”淵貝握緊拳頭，少年的心此時萌生出強大的迸發力。他一定，他一定不會讓她等太久的。

陳小魚捏了個法訣，飛起來，朝雲層中來接她的人而去。

“我一定會消滅祟氣！”

“阿姐！你一定要等我——”

“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陳小魚——我——”那句我喜歡你，最終還是卡在了淵貝的喉嚨裡，他想，等到他消滅祟氣來接她的時候，還是有機會告訴她的，那個時候，她們要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可是這個時候的淵貝還並不知道，這就將會是他們的最後一次相見了。

他也沒有注意到自已胸前的溼熱，那是小仙子忍不住流下的淚水。

陳小魚聽到淵貝的聲音，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可是她不能回頭，一次也不行。

終於來到了風宴面前，隨著他來的，還有魔域的隨從。

陳小魚無力地跪倒在雲層上，眼神麻木。

“想哭就哭出來吧。”風宴道：“以後，連哭的機會都沒有了。”

陳小魚擦擦眼角的淚，笑著說：“有什麼好傷心的，至少他從今以後，都會活得更好不是嗎。”

風宴皺了皺眉，道：“你騙他。祟氣不可能完全消除，妖神之力不滅，祟氣不會根除，這是一條不歸路，永遠沒有盡頭。”

“是啊。”陳小魚無奈道。

“你總是這樣。”風宴看著她，眼中不知為何湧起千萬層的憂傷。

你總是這樣，你總是這樣，編織一個根本不可能做到的謊言，一次一次將每個人都困在那個謊言裡一生。

“什麼？”

“我覺得。”風宴轉身，準備前往魔域：“我覺得給他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等到真相揭開的那一日，他會認為當年還不如讓他去死。如果守著一個承諾很多年，有一天發現它根本不存在，這比殺了他還要絕望。”

“可這不是您告訴我的嗎，如果不給一個人希望，他又怎麼能活下去。”

風宴此時不再說話，他總是一次一次勸別人放棄，可是真正該放棄的，明明是他自已：“我們走吧。”他說的自然，就好像帶別人去死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風宴似乎並不害怕她逃跑，只帶了兩個隨從。不過也是，他那麼強的法力，又有誰能從他的眼裡逃走？

不過陳小魚也沒有想逃走就是了。

冥府。

再一次來到上古前，陳小魚明顯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明明是一棵枯木，她在觸碰到它的那一刻，卻感覺到了心臟的跳動，那種奇怪的感覺，當真好像是和她有些千絲萬縷的聯絡。

“五千五百年前，有一場大戰。”風宴道：“當年在琉璃幻境，你在我記憶中看到的那一場。”

陳小魚記起，那場大戰，天地為之變色，地動山搖，生靈塗炭。她沒有見過那樣陣仗的災難，似乎無人能夠倖免。

“妖神並未死，只是被封印了。五千五百年前，就是妖神第一次破除封印之時。”風宴道：“死了很多人。”

連妖神破除封印的戰役都是如此慘烈，那七千多年前，妖神被封印的那一戰，又是多少人用生命和血淚換來的，陳小魚完全想象不到。

“有個仙子也死在了那場戰役裡，所有人都辜負了她，所以她毀了這棵樹。”風宴道：“這又是一段漫長的故事了。”

“是傅小洛。”陳小魚道：“你要救這棵樹，是因為傅小洛嗎，這棵樹死了她就能回來？”

風宴沉默。

陳小魚深吸了一口氣，道：“隨便吧，無論你要救誰，一碼歸一碼，我們扯平了。”

在那一天，那個明媚的小仙子死在了他的眼前，在一團烈火中，一點痕跡也留不下。

看著滿天飛舞的火花，風宴也忍不住伸出手來，那些洋洋灑灑的火花，偶有幾片飛到他的手心，很快又消失不見。

“我不知道。”

這是風宴對陳小魚問題的回答。

我不知道，但至少她從來都沒有回來過，從來沒有。

......

有一尊石像立於大海之畔，眺望大海五百年。

一隻小松鼠蹦蹦跳跳地來到石像旁，正準備小憩，卻看見石像的眼睛在閃動，小松鼠嚇了一跳，猛地跳開，支支吾吾地說道：“你——你會動啊？”沒想到這年頭石像都能修煉成精，而自已還是個連人形都幻化不出的小妖怪。

“嗯。”石像的聲音清清冷冷，像溫柔的海浪聲一樣好聽。

“你還會說話！”小松鼠彷彿見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你在這裡五百年了，居然說話了，果真是石頭成精了嗎！樹爺爺你在我出生之前很早就在這裡了，一下也沒動過！”

“五......五百年了嗎。”

“對啊，五百年了你都不知道啊？”小松鼠笑他：“不愧是塊石頭。”小松鼠稀奇地看著這個古董：“不過你一直站在這裡做什麼呢，海風雖然吹著很舒服，但是吹多了還是很冷啊！”

小松鼠說著，又躲到了石像的身後。”

“我在等一個人。”石像說。

“等一個人嗎，等什麼人要等五百年？她說什麼時候來。”

“她——她說等我消滅了祟氣她就會來。”

“祟氣是什麼，那你已經消滅了麼。”

“消滅了。”

“消滅了五百年？那已經過了五百年了啊！”小松鼠義憤填膺地說道：“那她一定是個騙子！你被騙了！”

“她說她不會騙我的。”

“她說不會就不會啊?”小松鼠道：“她是誰！我幫你找她去！”

“蓬萊島南極仙翁座下弟子——陳小魚，你知道嗎？”石像的目光悠遠深長。

“陳小魚？！”松鼠大吃一驚，“你不會說的是五百六十年前獻祭上古神樹的小魚仙子吧？她早就已經灰飛煙滅了啊，帝釋天為了感謝小魚仙子的犧牲，還封了個什麼神女的稱號呢，你說的......應該不是這個小魚仙子吧。”

小松鼠抬頭，只見石像眼中流過一道淚珠，從他的臉龐滑過，洗滌了臉上的汙垢，小松鼠逐漸看到了一張白皙的臉。

“陳小魚......你這個騙子。”

小松鼠聽見這個男人如是說。

大海之畔五百年的石像，坍塌了，從中走出來的是一位身形修長清瘦的男子，他跪在地上，哭的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