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升。”朱元璋將信一拍,震聲道:“你竟敢在孤眼皮底下,設局陷害太子,攪動宮廷風波,你眼中還有朕嗎!”

許文升撲通跪地,顫聲求饒:“陛下饒命!奴才一時糊塗,被他人唆使——”

“唆使?還有誰?”朱元璋厲聲追問。

“是……是司禮監高公……是他讓我……讓我試探太子……”許文升已徹底崩潰,連帶另一名太監也惶然下跪。

朱瀚冷冷一笑:“事已至此,還敢狡辯?昨日你夜入東宮,與人密議,宮規何在?君臣綱紀何在?”

朱元璋臉色鐵青:“來人,許文升勾結內廷,陷害儲君,著錦衣衛立即押入天牢,徹查其黨羽,一人不漏!”

“是!”殿外早已待命的錦衣衛迅速入殿,將許文升死死按下。

許文升不斷掙扎,但再無半分權勢的威儀,只是一個即將覆滅的罪人。

朱標默然立於一旁,眼中泛起一絲複雜。他知道,這是朱瀚為自己鋪設的一局,也是對權謀世界最深刻的一課。

朱元璋緩緩轉向朱標,目光深邃:“標兒,你心中可還不安?”

朱標低頭:“兒臣無恙,惟願不負父皇厚望。”

朱元璋點頭,看向朱瀚,神色略顯鬆動:“皇弟,這次辛苦你了。”

朱瀚躬身一禮,淡淡一笑:“臣弟不敢,唯願大明根基穩固,不受宵小干擾。”

朱元璋起身,步出御書房,手負在背,聲音悠悠傳來:

“從今日起,宮中舊案,不得再提。”

御花園中,一處幽靜偏僻的亭閣內,朱瀚靜坐棋桌前,披著輕裘,面前棋盤鋪開,白子如雪,黑子如墨,殺意四伏,未語先寒。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朱標身著便服緩步而入,見朱瀚早已在亭中候他,不禁輕笑一聲:“皇叔今日心情似不錯,竟主動邀侄兒下棋。”

朱瀚抬眸,嘴角浮現一絲淡笑:“你父皇今日氣得不輕,孤若不做些事轉移他的怒氣,恐怕御廚又要遭殃。”

朱標搖頭:“陛下性情本就剛烈,然則……今日之事,確實兇險。若非皇叔設局,兒臣只怕還要被人誤解。”

朱瀚伸手拈子落下一招,淡淡道:“人心隔肚皮,朝中那些人看似恭順,實則誰不揣著算盤?你若不先學會看人心,這太子之位,坐得越久,反而越危險。”

朱標凝神望著棋盤,卻半晌不落子,只問了一句:“皇叔,您……到底為何如此幫我?”

朱瀚停住了手,似乎未料到他會突然問出此話。

“因為你是太子,”他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種久遠的沉重,“你若跌倒,這大明便無後。”

朱標望著他,眼中多了一層複雜的情緒。他知道皇叔說的是實情,可那份篤定的守護之意,卻讓他倍感沉重。

朱瀚忽然轉移話題,問道:“你知棋為何為‘道’?不是勝負,不是殺伐,而在於‘局’。”

“局?”朱標若有所思。

“能看得懂局,才配執子。”朱瀚輕聲,

“你父皇已老,他看似還健壯,但心已倦。你若不能穩住人心,他一朝撒手,這天下便如棋盤傾覆,再無一子可落。”

朱標低頭,終於落下一子。棋盤上,白子一舉破勢,局面豁然開朗。

朱瀚微微一笑:“你最近心靜了不少,不錯。”

朱標輕嘆一聲:“被人算計久了,心自然就靜了。”

亭外月色正明,寒意微起,朱瀚看向遠處宮牆,語調忽然低沉下來:“標兒,你要記住,朝堂並不比戰場少一分血腥,只是那血,不在刀劍之下,而在人心之間。”

朱標神情漸肅:“皇叔,兒臣已知今日之局,但接下來,若有人不甘心……怕還會再出手。”

朱瀚起身,負手而立,沉聲道:“他們會出手。越靠近權柄之巔,就越無法後退。可你別怕,孤還在。”

御花園深處的梅林,依舊在夜風中輕搖著枝影,殘雪未化,月色清冷。

朱瀚回了王府後,卻遲遲沒有回房歇息,而是獨自穿過月門,步入後院。

小院幽靜,桂樹斜倚牆角,井欄旁的青石被夜露打溼,泛著幽幽光澤。

“殿下今日回來得晚。”一個溫婉柔潤的女聲從屋內傳來,簾子一挑,一個素衣女子捧著溫茶走出,眉眼嫻靜,動作極輕,彷彿生怕擾了夜色。

朱瀚接過茶,手卻未挨熱瓷,只道:“你今日未去聽琴?”

“奴不敢自作主張。”女子低頭,唇角帶著一抹笑意,卻不敢太盛,“王府雖安,但外頭……似乎不寧。”

朱瀚聞言輕輕哂笑一聲:“你倒是靈得很。”

“殿下的心,奴猜得不透。”女子低聲答道,語氣卻沒有絲毫試探之意。

朱瀚轉身在石凳上坐下,望著月中梅影,一口飲盡溫茶,緩聲道:“太子府最近靜得過分,越是安靜,便越不是好兆頭。”

“殿下……是在擔心太子?”女子試探性地問。

朱瀚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眸望向她:“阿錦,你覺得朱標如何?”

“太子仁厚。”她認真答道,“心地也明澈。”

“太過仁厚了。”朱瀚似乎自語,語氣中透出些許無奈,“他是好人,可太好的人,坐不上龍椅。”

阿錦聽了這話,神色微怔,低聲道:“可世人皆言,仁者無敵。”

朱瀚輕笑,眼神卻冷了幾分:“無敵?你可曾見過仁者在亂世中留下幾人?能留的,都是手上沾了血的。”

“可是……”阿錦想反駁,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朱瀚看了她一眼,沒有責怪,只道:“你若真心敬他,從今日起,每月十五,送幾卷詩集去太子府,就說是南書房偶得舊藏。”

阿錦驚訝地抬頭:“殿下是要……”

“讓他學會從詩裡看人,看字裡藏鋒,看筆勢藏心。”

朱瀚緩緩起身,衣袍被風拂動,“不破壞他的本性,只是教他識人罷了。”

他聲音雖淡,卻字字入骨。

阿錦低頭應了,朱瀚卻已負手而去,只留一地清寒月色隨他衣袂流動。

第二日午後,天朗氣清,朱標帶著兩名太監閒步至朱瀚府中。

他並未帶儀仗,也未通傳,只是換了常服,彷彿是來尋親戚閒敘。

“皇叔可是還在午休?”朱標在垂花門外輕聲問道。

“殿下。”門口的老管家急忙行禮,“王爺正在後園,若不嫌打擾,小老兒這便帶您過去。”

朱標擺了擺手:“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走。”

他輕車熟路穿過長廊,繞過幾處耳門,腳步不疾不徐,神色從容。

剛踏入園中,就聽見一陣笑聲傳來,朱瀚正與一位青衣少年下著棋,那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眼神卻機敏靈動。

“皇叔。”朱標笑著抱拳,微微躬身,“打擾清閒了。”

“太子倒是難得有閒。”朱瀚瞥了他一眼,指著對面那少年,“這是孤最近收的一個棋童,喚作章洛,倒是比你下得狠些。”

章洛起身行禮,朱標卻擺擺手:“這棋童下得好,我未必贏他。”

朱瀚挑眉:“你若不勝,又如何勝天下?”

“勝與敗不是隻看一局。”朱標語氣溫潤,“有時守得住,也是勝。”

朱瀚聽了這話,笑了:“你這句話,像極了你母親。”

朱標神色微動,輕輕嘆了一聲。

朱瀚不再提舊事,只指著棋盤道:“來,替這局收尾。章洛已破我三子,若你能救一角,便算你勝。”

朱標未語,俯身端詳棋局,章洛立在一側不動聲色,只在朱標落第一子時,目光動了一動。

“好眼力。”朱瀚淡道。

一局未盡,朱瀚卻忽道:“你父皇昨日喚了李善生入宮。”

朱標一頓,落子稍慢,卻沒有問緣由。

朱瀚接著道:“李善生雖是你父皇舊臣,但這幾年,卻常去你三弟府中。”

“兒臣知曉。”朱標平靜道,“但李公不失為棟樑之才,陛下若用他,必有緣故。”

朱瀚靜靜看著他,眼中掠過一絲異色:“你真能如此寬懷?”

朱標抬頭,目光坦然:“兒臣若疑心四起,只會誤了正事。”

朱瀚嘆道:“這話說來容易,做起來難。你既知人心難測,為何不防?”

“防,也要有度。”朱標直視他,“皇叔教我看人、識局、藏鋒,但也教過我一句話——做事要知何時收手。”

朱瀚沉默良久,忽地笑出聲來:“好,好一個‘收手’。”

章洛在旁聽得似懂非懂,卻知兩人雖在談話,棋盤之上,卻彷彿已鬥了數十招。

半晌,朱瀚一揮手:“好了,今日不下了。章洛,你去後院收拾棋具。”

章洛應聲退下,朱瀚負手在庭中踱步,朱標跟在他身後。

“你這性子,太像你母親,又太不像你父皇。”

朱瀚語氣悠遠,“你父皇是虎,你母親是水,而你……是風,飄忽不定,輕柔和順,卻能穿林裂竹。”

“可風吹不倒山。”朱標輕聲。

朱瀚停下腳步,轉身看他,目中忽現一絲奇異光芒:“你已非昨日之標。”

朱標也正視他,微微一笑:“皇叔教得好。”

朱瀚忽然拍了拍他肩膀,道:“記住這份清明,莫負你母親半生擔憂。”

兩人對視片刻,不再多言。風起時,滿園梅香送遠。

春寒料峭,宮城之西的朱瀚王府中,夜燈初上。

偏廳裡暖香氤氳,風不入窗,燭火明亮。

朱瀚手中執盞,半倚在榻上,似是醉非醉。

席前卻並非獨飲,坐在他對面的人,眉眼尚稚,衣著整肅,卻仍掩不住少年心性。

“你倒是比你父皇年輕時沉得住氣。”

朱瀚晃了晃酒盞,酒中月影浮動,話語裡帶著幾分慵懶。

朱棣端坐,垂著眼,道:“兒侄不敢在皇叔面前失了禮。”

“你不敢?”朱瀚輕笑,“你敢得很,前幾日帶著弓馬在外獵野,你父皇未允,你照去不誤。”

朱棣抬頭:“是皇祖母應允的。”

“皇祖母?”朱瀚眸色一轉,望著他良久,忽地低聲道,“那位老夫人,可不是誰都能借來當擋箭牌的。”

朱棣不語,卻也不退。

朱瀚飲了一口,酒意翻上眼角,語氣卻慢慢沉下來:“你跟你大哥,可差得遠。”

朱棣挑眉,目光一閃,卻仍低頭:“太子仁厚,兒侄不如。”

“是你不如,還是你不屑?”朱瀚的聲音裡忽然多了一絲寒意。

朱棣沉默片刻,忽而抬頭:“兒侄不敢妄議太子。”

“你倒還識分寸。”朱瀚收回目光,又道,“你來找我,不為敘親情,也不是為了聽訓吧。”

朱棣這才笑了笑,眉目間英氣飛揚:“是兒侄想與皇叔學兩手本事。”

“本事?”朱瀚似是來了興趣,坐直了些,“你想學什麼?”

“兵法、騎射、謀略,皆是。”朱棣回答得極快,眼中有光。

朱瀚聽了,沉吟半晌,忽而一笑:“你這心氣,不小。”

朱棣也笑,卻不辯。

朱瀚將酒盞一擱,道:“你想學,我便教。但你要記住,我教你,是因你是我侄,不是因你是王。”

朱棣一怔,點頭道:“侄兒記得。”

朱瀚又道:“還有,我教你,不是要你去壓過你大哥。”

朱棣神色複雜,卻仍抱拳道:“侄兒銘記皇叔教誨。”

朱瀚凝望他半晌,忽然站起身來,披上斗篷,“走,隨我去西園。”

“深夜了?”朱棣愣了一下。

“越是深夜,越見真章。”朱瀚抬步而出,聲音隨風而去,“若連夜風都忍不得,還學什麼謀略。”

朱棣愣了一息,旋即快步跟上。

西園燈火未滅,園中設有弩靶、沙盤、木兵陣。朱瀚走到沙盤前,揮手掃開上一局,“你來佈陣,我來破。”

朱棣眸色微動,袖中掏出一枚青玉小印,放在角落,便開始排兵列營,手法雖顯稚嫩,但隱見章法。

朱瀚站在一旁,負手而觀,不言不語。待朱棣布好陣,他才緩緩伸手,落下一枚木子,道:“你輸了。”

朱棣怔住:“皇叔這一步……”

“是你大哥教我的。”朱瀚語出驚人,臉上卻無笑意,“你大哥讀書不如你勤,騎射不如你穩,兵法不如你巧,可唯有這一步,是他親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