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舟活了這麼多年,頭一次產生自已是不是有病的錯覺。

明明知道顧九娘是想淹死自已,可是他竟然還想在體驗一把,那種令他窒息的感覺。

他伸手抹了一把臉,看著被撈起的顧九娘,順著頭髮在滴黑色藥汁。

謝行舟認命的起身,去找了塊兒乾淨的帕子,一點一點幫顧九娘擦著溼漉漉的頭髮。

從他意識到後悔的那一刻,謝行舟就知道自已,再也不能無視有些東西了。

但他在先帝面前發過誓,此生註定給不了顧九娘某些東西。

但他從此以後,護著她平安無餘還是可以的。

謝行舟是這麼想的……

顧九娘在浸泡了七天藥浴後,太醫說可以了,但她的雙腿依舊無比僵硬。

雖然沒有徹底廢掉,但是也不可能在和以前一樣,畢竟是缺血後又有凍傷。

如此腿不廢才怪。

芳草比她好些,雙腿只是有些腫脹,如今已經消的差不多了。

顧九娘之所以傷的比較嚴重,是她在跪著的時候,自始至終都是跪的筆直。

即便倒下的那一刻,她也是直直栽倒在地的。

如今雙腿行動不便,芳草哭的不能自已,但顧九娘卻並無太多的感觸。

狸奴已經被謝行舟下令放出來了。

顧九娘看到她非但沒瘦,反而臉蛋愈發的圓潤了些。

知道狸奴沒有被用刑,顧九娘心裡狠狠鬆了一口氣,疾風也長胖了很多。

顧九娘看著那兩個小崽子,都快圓潤成球了,心裡對謝行舟的怨氣也徹底消完了。

謝行舟將顧九娘帶回了長樂宮養傷,每日忙完都會過來看看她。

這日,又是一場凜冬大雪。

芳草正扶著顧九娘在迴廊下走動,太醫說讓她們每日走動半個時辰。

將損傷的肌肉筋骨慢慢調養回來。

顧九娘嫌棄內殿東西太多,時不時要繞這個繞那個。

於是兩人便在簷下的迴廊中鍛鍊。

“今日這雪下的可真大啊!才一會兒地上就積了厚厚一層。”

芳草給顧九娘緊了緊披風,看著在雪地裡撒歡的疾風和狸奴玩耍,感嘆的說。

顧九娘聞言掃了一眼,眸光中突然躍入一抹小小的黃色。

顧九娘凝眉仔細望過去,發現不是她看錯了,而是宮門口,當真探出一點黃色的衣角。

“是誰在門口,狸奴你過去看看。”

還沒等狸奴過去,宮門口就傳來一陣高呼萬歲的聲音。

顧九娘與芳草快速對視一眼,兩人一同向宮門口走去。

顧九娘腿腳疼痛的厲害,所以走的很慢,離近了才聽到是謝知意的聲音。

“皇上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那些伺候的人呢?”

小皇帝語氣焦急又遲疑地說道:“朕只是出來隨便走走,沒讓人跟著。”

“那也不該讓皇上,穿的這樣單薄就出來啊!皇上龍體貴重,萬一凍傷了怎麼辦。”

謝知意說著便解下自已的披風,給小皇帝披在身上。

“朕……勤政殿還有事,朕現在就回去,皇姐不必告訴皇叔。”

謝知意遲疑了一下頷首,“那皇上下次,萬不可如此不顧惜龍體。”

小皇帝剛要離開,就看到顧九娘已經走了出來。

他在看到顧九孃的瞬間,眼神有些閃躲。

但又強逼著自已故作鎮定,那樣子讓顧九娘暗暗好笑。

“陛下!陛下既然碰巧到了長樂宮,不如進去坐坐,暖暖身體怎麼樣?”

小皇帝踟躕的片刻剛要說話,顧九娘便先開口道:“陛下估計從沒有喝過西涼的青稞茶,去喝嗎?”

小皇帝猶疑了一下,便輕輕點頭。

謝知意動了一下唇角,想說什麼最後看了一眼小皇帝,又什麼都沒說。

幾人一起向內殿走去,芳草給三人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顧九娘雙手捧著茶碗,放在唇邊小口小口的輕抿,並沒有開口說話。

小皇帝手被凍得通紅,可他好似沒有感覺到,只是有些坐立不安,學著顧九娘也端起茶碗,小口輕啜。

放下茶碗他打量了一下顧九娘,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對不起!”

這一句,讓顧九娘和謝知意都愣住了。

顧九娘詫異的放下茶碗,卻聽到小皇帝微微垂下頭,看上去很是沮喪。

“朕並不想罰你去跪的,只是……情勢所迫,朕不得不表態,西涼國對大周開戰,並不是你一人能左右的。”

“可那三萬將士的親屬,需要一個說法,朕知道不該傷害你的,可是朕更不能讓將士們寒心。”

“你要怪就怪朕好了。”

顧九娘靜靜地聽著小皇帝說,她心中最後那一抹怨恨,也被這短短几句話徹底抹平了。

每個人都有自已的無奈和迫不得已。

這世上之事又有誰能說的準呢!

不遠千里來和親不是她所願,為親手挑起戰爭的瘋子抵罪也不是她所願,那三萬將士盡數埋于飛沙天坑更不是她所願。

然而,這一切卻都要她來承擔。

顧九娘也曾問過自已,到底憑什麼,可所有的疑問,最後卻無人可應答。

然而,這一刻她聽到小皇帝略帶沮喪的話,顧九娘那些存在心中的不忿,奇蹟般的消失不見了。

這是不是就是人們常說的,良言一句三冬暖?

想到這裡她便笑出了聲,小皇帝停下話音,迷茫的看著顧九娘。

不明白她為什麼笑。

“陛下不必自責,也不必難過,戰爭不是我所能阻擋的,但能為萬千黎民百姓安得片刻安穩。”

“我想我們都會毫不猶豫去做的,陛下會如此做,我也會如此做。”

“我們雖然撼不動事實無常的洪流,但我們在極力阻擋不是嗎?”

顧九娘摸了摸小皇帝的嬰兒肥的臉蛋,笑著說道:“你會是一個好皇帝。”

然後又拍了拍自已的胸口說:“我也會是一個好公主。”

小皇帝突然鼻尖一酸,他自從登基以來,每日都活在壓抑和驚恐中。

稍微的風吹草動都能讓他緊張不已,在他看來做皇帝這事,一點也不輕鬆,也不高尚。

但這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要做皇帝。

他幾乎是同時失去了母親和父親,再此之後他的生活,好像都是被安排的很明白。

但只有他知道,那些看似很滿的課程,對他來說沒有任何靈魂。

他就是被洪流推上了讓他畏懼的位置,他不是他。

但如今聽到顧九娘這一番言論,小皇帝低頭沉思裡面的含義。

須臾,他淚眼模糊的看向顧九娘,對她鄭重的說道。

“朕會做一個好皇帝,像你一樣勇敢無畏。”

顧九娘笑著說道:“我沒有陛下想的那麼勇敢,但我還是要謝謝陛下的讚美。”

“讚美什麼了?讓本王也聽聽如何?”

謝行舟夾風帶雪的出現在殿內,在看到小皇帝的一瞬,他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皇上也是來慰問小公主的?”

除了顧九娘坐著沒動,謝知意和小皇帝謝懷安同時起身,利落的給謝行舟行禮問安。

“朕就來看看公主傷的嚴重不嚴重。”

謝行舟走到軟榻邊一撩衣襬坐下,一本正經的說道:“皇上體恤小公主是好事,臣也是來慰問一下小公主。”

謝知意剛才坐的地方被謝行舟霸佔了,芳草只好和給搬了把椅子。

謝行舟說著慰問,慰問不慰問顧九娘不知道,但他絕對是來氣自已的。

因為他在放下茶碗後,就目光肆無忌憚的在她身上掃視,尤其掠過她的胸口時,那目光讓她產生一種。

自已被他用目光剝開了衣襟,肆意欣賞著她似的。

於是顧九娘不動聲色轉身,對坐在椅子上的謝知意說道:“你上次說什麼東西能讓人,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眼瞎?”

謝知意茫然四顧,片刻後才道:“我說過這話嗎?”

顧九娘聽到一聲低沉的笑意,只覺得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