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由林知鳶率先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

她身姿挺拔,果斷而堅決地對著眼前的年輕人跪下,將腦袋深深地低垂下去。

“林家後人林知鳶,拜過大將軍!”她的聲音清脆而堅定,每一個字都如同玉石落盤,擲地有聲。

這一跪,沒有半分的猶豫與遲疑。

林知鳶此刻在心中已經認定,眼前的年輕人就是風臨國兩百多年前的那位大將軍,李川柏!

那與畫卷上一般的容顏,那相同的名字,還有那驚天動地的仙人手段。

若不是曾經的大將軍最終得道成仙了,又還能是哪種情況?

隨著林知鳶的跪下,林家其餘眾人也紛紛效仿,齊齊向李川柏跪下,聲音整齊劃一,如同山澗流水般悅耳動聽。

“林家後人,拜見大將軍!”

這一幕,讓李川柏不羈的嘴角逐漸收斂。

看著眼前這些林家後輩此時的模樣,似乎是勾起了他腦海深處的某些記憶。

這讓李川柏在恍惚間,彷彿在腦海中看到了三道身影。

……

第一道,是年少輕狂的林一毅。

那時的他,豪氣干雲,意氣風發。

當時他喝的正酣,十分豪氣的將從袁二狗那裡偷來的半罈女兒紅一飲而下。

袁二狗是凌霄書院律院的主事院長,也是經常與他們針鋒相對,總跟他們過不去的傢伙。

也正是因此,他們幾人經常去偷袁二狗埋在地底下的女兒紅喝。

當時,林一毅還是凌霄書院的學子。

而李川柏則是凌霄書院有史以來最小的副院長。

只記得林一毅高舉酒罈,豪飲而盡,酒液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打溼了他的衣襟。

“大丈夫在世,何懼那些繁文縟節!若遇魑魅魍魎作祟,只需一劍斬之!”

“好男兒志在江湖四方!”

“好男兒志在邊疆沙場!”

“好男兒到哪兒都不能不去溫柔鄉!”

說完後,林一毅便強拉著李川柏幾人翻牆頭離開書院去逛窯子去了。

嘉惠一百一十六年。

……

第二道,是林一毅承接風臨國神相之位後。

當時風臨國的上一任神相,也就是林一毅的父親選擇自盡,林家差點就此倒下。

後來林一毅前往皇宮,放下了所有尊嚴。

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跪了三天三夜,最後老皇帝才帶著一絲不屑與嘲諷讓林一毅接過其父親的位子,繼承了神相之位。

可他這一跪,卻也讓林一毅失去了林家四代神相的榮光與尊嚴。

在那個時候,他李川柏由於凌霄案發,成為了政治的犧牲品,被關在了幽暗的地牢內已有數月之久。

而上任神相後,林一毅的第一件事,便是來到了地牢內探視李川柏。

在此之前,李川柏數月都在與黑暗相伴。

李川柏記得,自那個時候開始,林一毅好像便變得有些不同了。

林一毅就安靜地站在地牢外,他的眼神中充滿血絲與仇恨。

“從小到大我都在說,我林一毅出來做事,從來不依靠家族的力量。”

“可誰都知道,若不是我那個擔任著神相一職的父親,誰又會把我真的當回事。”

“現在我的那位神相父親死了,各方宵小之輩都迫不及待地冒出頭來想要從林家這塊肥肉上咬下一口。”

“其實榮華富貴什麼的丟了也就丟了,無所謂的。可是他們那些人竟是要我林家家破人亡!”

“我知道逼死我父親的就是當今的皇帝,可為了林家,我只能去跪舔他的大腿。”

“以前是我父親一直在撐著這個家,現在他沒了,就該輪到我來撐起這個家了。”

“即便是,我需要將所有權利全部割捨,心甘情願地當別人的一條狗。”

“柏哥,你一定要堅持住!”

“等到…顯德登基的那一日!”

而就在當時,李顯德是皇宮內近十位皇子中,最不受皇帝待見的那一位。

登基?難比登天!

嘉惠一百二十二年。

……

第三道,此時的林一毅已經與曾經的自已一樣。

滿頭白髮行動遲緩,如同那日夕陽下的餘暉,帶著一絲蒼涼與無奈。

李川柏從邊疆戰場上日夜兼程趕回時,國相府內的林一毅,則是剛剛服用完新帝賜下的那杯毒酒。

“你回來啦…”林一毅蒼老的聲音微弱而顫抖。

“從咱們初見到現在,過了得快六十年了吧…”

“唉,你不用如此動怒,氣大傷肝。人生在世,無非也就是圍繞著權宜、且過這樣一步步的走來。”

“誰年少時不曾幻想家財萬貫,權勢滔天,從而能夠出人頭地,風光無限。”

“雖然說,這背後也是充滿了心酸與取捨,可咱們總歸也是站在了這人間的山巔,賞閱了數十年的天下美景不是!”

“你我二人這數十年位極人臣,這是史書上怎麼也抹不掉的痕跡。”

“沒有遺憾了…這件事,不怪新帝,也不怪顯德,怪…只能怪咱們做得還不夠好,風臨國還不夠強。”

“或許,風臨國會有那麼一天,國盛民強無需再看任何人的臉色。”

“只是可惜…我是看不到嘍。”

“你走吧…我記得你說過,你好像本就不屬於風臨國,不屬於這人間。乾脆就這樣遠離世間的紛爭吧,不要再去做那些發洩怒火的無用之事了。”

“我好想再去偷一罈…袁二狗的女兒紅啊。”

“年少的時候咱們真傻,當時怎麼老幻想著以後的生活呢…那個時候,才是咱們一生中最為暢意瀟灑的…”

隨著最後一句話說完,林一毅靠在院內的扶椅上緩緩睡了過去。

天際的那抹夕陽也緩緩沉入了地平線,留下了一片孤寂與蒼涼。

嘉惠一百七十五年。

……

而如今,是嘉惠三百五十五年。

距離林一毅逝世,已經過去了二百八十年。

今日逝去的那位林家老家主,是林一毅玄孫輩的孫子輩。

而林知鳶,則是林一毅玄孫輩的孫子輩的孫子輩。

怕是李川柏當年從未想象過,自已竟然能夠見到林一毅的第七代子孫。

……

在林家眾人的目光注視下,李川柏靜靜地站在那裡,他並未否定林知鳶等人心中的猜測,但也未曾明言自已便是那兩百多年前叱吒風雲的大將軍。

對於他而言,那位威震四方的大將軍,與他此刻的身份,彷彿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時空交匯點,中間隔著漫漫歲月,難以觸及。

有時候就連他自已也說不清,他與那位風臨國大將軍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其實仔細想想來看,這似乎更像是一種前世今生的糾葛。

只不過是少了往生輪迴這一步。

李川柏深吸了一口氣,在林家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他緩緩伸出手,將那幅僅存的、描繪著風臨國大將軍李川柏的畫像輕輕拿起。

火光在畫像上跳躍,映照著李川柏深邃的眼眸。

火光熊熊,畫像在火焰中逐漸化為灰燼,隨著輕風飄散在空中。

從此刻起,這世間除了林知鳶之外,再無人知曉那畫中人的真實容顏。

而這位自稱李川柏的男子,與畫中人究竟有多少相似之處,也成了一個無法解開的謎團。

塵歸塵,土歸土。

過去的歲月,就讓它隨風而去,化為歷史長河中的一抹塵埃。

再去費盡心機的去求證一位兩百多年前的老傢伙那最後的結局,又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