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的科舉鬧了件大事,奪取狀元頭銜的,竟是個女人。

按理說狀元的第一獎賞當是許配皇女,但當今雷王天朝的帝后恩愛無雙,哪怕皇后紅顏凋零,雷皇依舊封禁後宮,膝下也只有兩位皇子一位皇女。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二皇女要比兩位皇子殿下還要強勢,加上雷王天朝國盛兵強,二皇女對於軍事的天賦加成,讓這位皇女和親更是無稽之談。

而那年殿試剛落下帷幕,殿中央的男子身形較同齡來講實在是算不上高大,橙紅色的眼眸,灰藍色的發,熟悉的外貌特徵讓一同觀試的鳴小王爺愣了神,有什麼回憶就要破土而出。

二皇女雷伊嗤笑一聲,這狀元的年齡比她還小六歲,許配什麼的,不是天方夜譚嗎?更何況。

她慢步走近狀元,拔下“男人”頭上的木簪,中長髮灑落在肩膀上,又抬起“他”的下顎,露出光滑的脖頸。

“你們莫不是在說笑話,當真要我嫁給一個女人?”

殿中上下譁然,最後這位女狀元以欺君之罪關入天牢。幾天後便以天家仁慈,才能與罪責相抵的由頭放出皇宮了。

而距離那件事,已經過了一年之久。

“鳴王爺,您今兒又不必協助三皇子處理事務了嗎,怎麼天天往我這順心樓跑,也不怕別人嚼舌根。”當初那位狀元喬四,啊不,應該是喬肆。喬肆如今已經在天子腳下落了戶,開了間茶樓,掛出許多名人字畫。

不少文人雅士紛至沓來,這女狀元不光是四書五經倒背如流,書法水墨的技藝是更勝一籌,她寫的話本子已經在京城流行了小半年,說書樓的管事爭相出資購入,那話本子的內容實在是讓人涕淚交加,且不說聽客,說書人也已淚如雨下了。

鳴小王爺已經聽膩了喬樓主這套說辭。他正襟危坐,神色一如既往的認真。

“是加緊處理完了才來見你的。”喬肆瞧他這故作老練的小模樣,臉上止不住笑意,心下卻是酸楚,不由得吐出了心裡話。

“你如今也才堪堪束髮的年紀,裝什麼成熟。卡米爾,看來你回來過的也沒有多好。”

卡米爾愣了愣才接上話頭。

“也沒有,三皇子對我很好,相較之前要好上太多了。”他頓了頓,像是有些忐忑。“我以為數年分別,已經讓我們生疏了……”

怎麼會生疏,喬肆斜臥在美人榻上,左臂支起託著腦袋,右手揉了揉一側的太陽穴。我可想你想得很,否則也不會花費這麼多年女扮男裝一路考上來,沒想到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又頭痛了嗎?”卡米爾皺了皺眉。

“老毛病了……”

喬肆到了能說話會跑跳的年齡,父母就死去了,加上她出生便怪事不斷,村裡人當她天煞孤星剋死了父母詛咒了村子,人人喊打。平時就把她關在富人家早就遺忘的地下書庫,她剛開始會歇斯底里的哭喊,後來已經預設了,學著自己鑽火,尋找食物。

這是個書庫,足夠讓喬肆消磨很久的時光。時不時去秀才家和教書先生家周圍轉悠轉悠,加上她實在是無事可做,書就這麼一本本看下去。

直到七歲,皇族的長公主帶著她的兒子逃難到這裡,長公主歷經長途跋涉本就病得不輕,這之後幾乎臥床不起。喬肆就這樣認識了卡米爾,兩個傢伙都被村裡排擠,一個是天煞孤星,一個是有皇族血脈的私生子,似乎連相熟都是合乎情理。

喬肆就這麼莫名其妙,連自己都說不清緣由的接受了他,帶著他挖野菜,鑽火,打水,村裡還有那麼幾戶好心人,只要兩個孩子肯出一些體力活,就能得到一些吃食或是破爛的舊衣服。

或許是因為母親是皇族公主的原因,卡米爾尚且認識些字,沒事做了,喬肆也會教他識字看書,兩個孩子一天天親近起來,直到一位老祖尋來徹底坐實了她天煞孤星的名號,不由分說的要帶她走。

其實也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被關而已,宗派裡好心人的成分居多,教她認字習武,法術卻只教了御物術,由頭是怕她為禍蒼生。喬肆天性寡情,卻莫名日的開始想起那個藍眼睛的弟弟來。

她泡在藏書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頭痛的症狀越來越嚴重,其實這個毛病她早些年還沒遇到卡米爾就有了,或許是過目不忘的代價?

等到她把這座樓的書也記了滾瓜爛熟,帶了渾身家當跑路了,這宗派待弟子還是不薄的,銀兩缺不了,還有不少名貴的字畫器物相贈。

喬肆偷學的藏匿術也派上用場,哪怕她學的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法術也能練到極致,她覺得自己除了是天煞孤星,還是個天才。她改名順著記憶回了村,才知道長公主已經病逝,卡米爾也已經被皇族帶走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喬肆在世間無依無靠,現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兒時的藍眼睛小傢伙,反正那些東西在她腦子裡放著頭痛,不如好好利用一下,這麼一考,真就考上了京城。

她考上秀才,打聽到三皇子待他如同平民百姓家的親兄弟。考上解元,得知卡米爾被皇族勉強接受。考上會元,卡米爾被封了鳴王。

慢慢的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為何科考,但一定不是為了功名利祿,否則她不會在最後關頭暴露的時候心如止水。她寡情沒錯,但卡米爾的樣子卻越來越清晰,或許這也是門派裡同門神神叨叨的劫數?

等到順心樓開張,她混的風生水起小有名氣,說書樓裡哭天搶地的時候,他才頻頻上門了。

她在京城走的這麼順利,怕也免不了他暗中相助。

喬肆給他留了後門,卡米爾不用通報就能見到她。喬肆心想是自己表現的太冷淡了,讓小孩這麼不安。

“我天天念著你呢,就跟書上的條目一樣無法消散,它們乏味,但你不一樣。”

卡米爾後知後覺,略顯彆扭的轉移了話題。

“姐姐,你這些年過的怎麼樣?”聽見熟悉的稱呼喬肆挑了挑眉。

“挺好的,你呢。”卡米爾抬手捏起一盞茶杯,他明明沒在笑,但喬肆能感覺到,他此時就是很放鬆。

“算不上好,可也不能說差,只是找到你之後,讓我覺得後面的日子有些盼頭了。”

——

那年的新晉女狀元在天子腳下落了戶,已經有一年之久了。

順心樓就是這位女狀元開的,女狀元喬肆的名氣還挺高,文人雅士不間斷的往順心樓跑,不少人想要找喬肆比比,但喬肆狀元的名頭自然也不是白擔的,來多少,那便贏多少。

說實話喬肆擔著樓主的名,但實際上只顧著收錢寫書做消遣,喬肆初衷就是有個落腳點,讓日子不難過就行了。結果順心樓越做越大,招的人手一個比一個全能一個比一個勤快能幹,不貪錢不做小動作。喬肆一開始覺得真是奇了怪了,她是什麼逆天的運氣,全天下的老實人都來她這順心樓當差了?

“小王爺,今日順心樓沒有鬧事之人。”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無定向卡米爾拱了拱手便退下離開了。

小王爺放下手裡的毛筆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痛。他深吸了口氣喃喃自語。

“姐姐,你當真什麼心都不操,也不怕給賣了。”

喬肆的管事叫無定,那可真是她這輩子招的最能幹的人了,就是能幹過了頭,甚至還會武功。喬肆差不多猜到了對方是誰派來的,也沒打算戳破,等著無定的主子主動送上門。

後來喬肆就都知道了,都是卡米爾藉著人脈和雷獅的關係給她樓裡的小二搞暗箱操作的。

順心樓幾乎沒人敢鬧事,因為三皇子還來拜訪過。

喬肆這可不能就樓上待著了,貴客自然是要迎接的。

沒成想對方直接擺了幾壇酒上桌,喬肆挑了挑眉。

“殿下,我這可是茶樓。”

雷獅笑了一聲

“怎麼,你介意?”

“嗯……當然不介意。”

喬肆也笑了笑。

“畢竟這可是我的地方嘛。”

小王爺聽無定彙報感到頭大,他是讓哥去給弟妹撐場子的,不是去找人喝酒的…!

“那女人真是好生恐怖,酒量能與雷獅殿下不相上下,甚至能接上雷獅殿下和正常皇族不一樣的腦回路,她不是透過殿試的狀元嗎??”

“害,誰知道呢,見人說人見鬼說鬼話。別管了。”

“你說得對,雷獅殿下都已經和那女狀元稱兄道妹了,可不能隨便招惹了。”

不過至少最終目標是達到了……

喬肆的日子更清閒了,其實她有時候還挺希望來個人找茬的。

還好有人主動送上門來結交,是雷獅的兩個部下,平時和卡米爾走動的也多,所以也主動上門了,叫佩利和帕洛斯。

當今朝堂都在站隊,站太子和三皇子的隊,朝臣們站的自然是未來皇帝的隊,但只有和親近的人才知道,雷獅不是為了皇位努力,是為了能和卡米爾一樣有封號封地而努力。

“所以……”帕洛斯似笑非笑

“您站哪一隊呢。”

喬肆不緊不慢抿了口茶,同樣以笑容回應。

“鳴小王爺跟誰,我自然也跟誰嘍。”

雷獅心想著裝學術不正的皇子真是太難了,他得想辦法提高雷蟄那個傻逼的聲望,把這燙手山芋丟出去。本來能力就沒其他兄弟姐妹高,不好好努力就算了還天天給他使絆子,要不是確保雷伊會輔佐他 ,這皇位他也坐不久。

後來卡米爾有事沒事都往順心樓跑,有時候乾脆把公務帶上了,能蹭好茶好香,說不定還能換一頓揉肩,運氣好還能讓對方給自己分擔點。

喬肆確實是沒什麼禮數的,作為女子有如此才學考上狀元就已經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禮數反倒顯得沒那麼所謂了。

她拋頭露面,裙不遮腳,笑得厲害了完全不顧形象,能和雷獅拼酒,完全沒有尋常女子該有的樣子。

三皇子咋舌:喬肆當女的真是委屈她了。

鳴王爺不甘心的小聲反駁:她這樣挺好的。

雷獅反應過來了,笑了幾聲拍弟弟肩膀。“那確實,畢竟你喜歡啊。”

喬肆不費工夫就和周圍店家混熟了,走到哪都有人喊聲喬娘子再打個招呼,明明是還算普遍的稱呼,落卡米爾耳朵裡就不對勁了。喬肆聞見股酸味,跟他笑。

“那你也這麼叫啊。”

但卡米爾思索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要叫,那就不會帶喬字了,現在還太早。”

喬肆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就已經從身後抱住她。

“到時候,他們可都要改口喊鳴王妃了……”

喬肆開始懷念之前一逗就不好意思的小王爺了,有一天卡米爾剛趕上她午睡起來。喬肆迷迷糊糊還不清醒,她光著雙腳胡亂的晃,夠不到鞋子。抬頭辨認了兩秒發現是卡米爾,然後接下來的話幾乎都沒過腦子。

“卡米爾,幫我穿下鞋。”

對方就跟被定住了一樣沒反應,喬肆等煩了,準備彎腰去夠鞋子的瞬間卡米爾抓住了她的腳腕,把鞋子輕輕套了上去。

之後喬肆和來她這當差的小姑娘靈靈聊起來的時候,才明白卡米爾那時候在糾結什麼。

靈靈簡直恨鐵不成鋼,要被自家樓主的遲鈍給搞的背過氣去。

女子的腳,是隻有丈夫才能摸的啊!!!

——

“都說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情感,可這最美好的情感,卻總要面目全非才最好看。”

“我不求最好看,但求最圓滿。”

——

喬姑娘又寫新話本子了,又是十頂十的抓心撓肝,說書人說的繪聲繪色,聽客們淚如雨下,擺在手邊的茶點都變得難以下嚥了。

聽罷搖頭嘆息。“喬姑娘這故事聽多了還真是讓人念念不忘,雖知結局慘烈,但仍舊讓人心甘情願而來啊。”坐在他旁邊的聽客情緒也沒多好,晃了晃茶盞接話。“要我說,不愧是當年的狀元。除卻博學多才,說不定也經歷頗多呢。”

“咦?我可聽說喬姑娘可是個對感情一竅不通的木頭呢,鳴王爺處處示好就差擺在明面上,可喬姑娘還是不為所動。”“怪哉,倘若沒有紅塵走一遭,怎能寫出如此多可歌可泣的羈絆。”

——

扣扣——

鳴王爺的書房門被敲了敲。

“進。”得到許可之後暗衛才推門而入跪在了人面前。

暗衛把所查之事彙報了清清楚楚,才小心翼翼的抬起了頭,只見自家主子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手邊擺著一盤桃花酥,手邊拿著的也不是什麼要事卷宗,而是最近風頭正盛的話本子。

暗衛鬆了鬆神色,有些拘謹的打趣。“原來王爺也喜歡看話本子。”卡米爾不動聲色的眯了眯右眼。

“看來你對話本子也瞭解不少,不妨把最近的市井傳聞說與我聽聽。”暗衛噎了一下,發覺主子並不像開玩笑,這才緩緩道來。

“喬主子筆力實在了得,屬下路過說書樓又是一片哀嘆唏噓,說那主人公曆經磨難總不得圓滿,讓人痛心疾首,回味無窮卻又抓心撓肝的緊。”

卡米爾嘆息,也不知在想什麼,音量小的像是自言自語,也能被暗衛聽個清清楚楚。

“總寫這樣的故事,世人倒還以為她在紅塵走了幾遭。”

那確實,暗衛默默吐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倆前世多少生愛恨糾葛,讓喬主子不願喝孟婆湯就為記您這罪行。

“喬肆那邊什麼反應。”

“也在和樓裡的人聊新故事呢,同喬主子親近的小姑娘哭哭唧唧的埋怨新故事又沒能圓滿。”

卡米爾放下了話本子。

“她怎麼說。”

暗衛目光躲閃。

“喬主子說‘都說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情感,可這最美好的情感,卻總要面目全非才最好看’。”

卡米爾有點頭痛,揮了揮手讓人下去了,暗衛如獲大赦,退出書房就飛快溜了。

在深宮裡深受毒害的病弱太子,遊歷四方上躥下跳的嗜睡小雀妖,人妖相戀本就違背倫常,可這話本子裡的太子和雀妖卻並沒有產生真正的“情”,雀妖幫助太子逃離深宮後院,二人遊山玩水好不快活。

只可惜太子氣虛體弱又被積了不少慢性毒,最終在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廟會上,靠在雀妖的肩上沒了生息。

情之一字,何其難究……

這《過眼雲煙》,實屬鬧心。

鳴小王爺是能行動就不開口的型別,他繞自喬肆身後直接環住她整個人,貼算了蹭她臉的樣子像是那天出門碰瓷的小黑貓。

“樓主倒是好興致,盡寫這些鬧心的話本子。”喬肆挑了挑眉,從他這兩句聽出絲委屈來。

“看他們捶胸頓足唉聲嘆氣,也是我人生一大樂事,對我來說可不能是鬧心呢。”

卡米爾真從她眉眼看出快意來,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扳過對方的下顎,吻上了唇角。喬肆愣了一下,卻是絲毫沒有反抗直接半側身攬上了卡米爾的脖子回應。

這下輪到卡米爾渾身一僵了。實在是純情的過分,只是單純貼個唇就能讓人熟成這樣。

兩個人分開咫尺,喬肆看他漂亮的藍眼睛笑吟吟的發問。

“怎麼,小王爺難受了?”

“嗯……我擔心你,也擔心世人眼中的我們。”

卡米爾突如其來的直白讓喬肆有些猝不及防。

“喬肆,我不求最好看,但求最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