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等待叫做你在裡面，我在外面，焦急又漫長。
池炳鵬在手術病危通知書上簽字時，下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沉重，看著自已引以為傲的豐勁多力字型，他第一次覺得他此刻寫的名字特別難看。
手術燈還亮著，手術室的大門卻突然開了，所有人都同時齊刷刷地盯著從門裡走出來的醫生，那是緊張和期待的心情。
看不清戴著口罩醫生臉上是什麼表情，但從聲音裡能聽到她的焦急，“病人家屬在哪？”
池炳鵬身體比聲音快，他急忙走近一點，渾厚的聲音響起，“我是！我是他父親。”
“麻煩跟我來護士臺。”
醫生邊走邊道:“病人失血過多，我們根據他的血型給他匹配合適的血液，但沒多久他就出現了溶血反應，現在已經停止輸血了，所以要趕緊做血型和交叉檢測，重新給他匹配。”
池炳鵬大腦嗡嗡作響，加上醫生戴著口罩，說話又很快，他只聽了個大概以及那個關鍵詞“溶血反應”。
他腳步頓了一下，又急忙跟上問醫生，“醫生，需要我做什麼？”
“採血！對你的血型再核對，還有，病人母親在嗎？她是什麼血型？”
池炳鵬這次徹底沒有跟上醫生的腳步，他站在原地，怎麼也邁不開步子。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池銳延的親生父親是誰。
二十七年前的申城，正月的氣溫比現在更冷。
天剛黑，池炳鵬從自家在郊外的工廠開車回市區的家。
經典的諾基亞手機鈴聲響起，他瞥了一眼副駕上的電話，看清楚了來電人。
他趕緊停到路邊，恭敬接通，“芮先生，晚上好。”
芮建軍開口見山道:“我妹估計這兩天就要生了，你明天有空來下臨市，按之前吩咐的...”
池炳鵬臉上沒有表情，他應聲道:“好，以防萬一，我今晚就過去。”
“不用，晚上開車太辛苦，明早再過來吧，一時半會應該生不了。”
原定計劃，池炳鵬是要把芮建軍妹妹生下的孩子偷偷抱走，送到芮建軍早已找好的人家。
第二天池炳鵬見到很久沒見的芮雪，明明是挺著大肚子，在等待生產的孕婦，卻還沒有十足的孕態，仍然是他印象裡世家千金的樣子，美麗，明媚，溫柔，是他永遠渴望而不可及的高嶺之花。
他花了兩秒做出一個重大決定，如果能讓他繼續跟芮雪有某種聯絡，他不介意去做孩子的父親，即使跟他沒有一點血緣關係，只要他\/她是她的孩子就行。
當然這也是他給銳延起名字的由來，銳即是芮，延即是關係的延續。
池炳鵬跟他提出想法後，芮建軍眼裡有他這個年紀少有的深沉，溫聲道:“炳鵬，你想好了？要清楚你這樣做，並不會從我這得到一點好處。因為這個孩子本來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池炳鵬望著面前高大的年輕男人，身上有著某種風度教養，那是隻有長期在官宦家耳濡目染多年才會有的氣質，當然說出的話也如官方釋出，擲地有聲，一言九鼎。
池炳鵬內心掙扎幾秒後目光堅定:“我想好了。”
芮建軍一臉正色道:“謝謝你！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麼做。但我沒得選，她不光是她自已，她還代表著芮家名門望族的顏面，我不耍點手段，根本保護不了任何人。”
芮建軍很清楚自已妹妹的個性，如果當時硬攔著不讓她生，她絕對會鬧出事情來，還不如現在一切按他的計劃。
他讓池炳鵬找了臨市這邊私密性好的私立醫院，與負責生產的醫護人員籤保密協議。
等芮雪生下來後再殘忍地告訴自已的妹妹，她的孩子生下來窒息夭折了，畢竟當時因為難產去世的嬰兒還是有不少的。
這是芮建軍當時想到的最好的辦法，畢竟芮家當時根本看不上蔣振華，又怎麼會容忍自已的寶貝女兒懷了他的孩子又生下他。
而這個事情也不能讓身邊的人做，池炳鵬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五十出頭的池炳鵬神色慌張，還在回憶那些他永遠忘不了的談話和畫面。
醫生折返回來，掩飾不住火爆脾氣，“現在情況緊急，你這個當爸的怎麼還在這發愣！讓你重新驗血型！還有母親不能到場，打個電話問問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池炳鵬嘴角抽動幾下，聲音有點發顫，“我這就打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芮建軍，揉了揉眉心，“你別急，芮雪的血型我可以給你，但他親生父親的血型...”
池炳鵬已經冷靜了許多，他出聲說:“這麼多年過去了，芮家還是大眾所熟知的簪纓世家，這是最好的結果不是嗎？”
芮建軍明白池炳鵬話裡的言外之意，他不怕讓芮雪還有他的親生父親知道池銳延的存在，他只想池銳延能平安無事。
芮建軍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的愧疚，他知道池炳鵬對他這個外甥是真的好，當然也說明他沒有看錯人，當年唯獨挑選了他去辦這件事，也是因為他一眼就看出了池炳鵬對芮雪的那份隱忍的愛。
他就是有這個能力，所以才能做到步步高昇到京城，又在某個大刀闊斧的改革前全身而退。
池炳鵬聽到芮建軍出聲道:“你等我五分鐘。”
另一間急診室裡也有一臺手術正在緊張進行中，急診醫生剛剛緊急把神經外科專家從家裡喊過來，正在給喬依琳做開顱手術。
經過將近五個小時的搶救，雖然解除了生命危險，但還是被推進了ICU，醫生說:“手術很成功，但由於顱內損傷嚴重，可能會昏迷一段時間。”
喬立城眼神凝重，“醫生，她的情況目前看會昏迷多久？”
醫生搖搖頭，“不好說。”
喬立城扶住哭得傷心暈倒的嶽晴，臉上很是鎮定，他心想:只要沒有生命危險就還有希望。
有一瞬間，他竟然有一個念頭閃過，他希望自已的妹妹最好能失憶，最好能忘記她曾經做過的那些事。
如果是那樣，車禍對她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也許是重新的開始。
而這次車禍對池銳延而言，也許會重啟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