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朮把被肉團包裹的陳青桃扯出來,部分肉團粘她粘得特別緊緻。

她雙眼緊閉,身上爬滿了孢子,只有微弱的呼吸顯示著她尚未死亡。

“紅歲姐,你幫我把那些肉割了。”

紅歲跳到莉莉絲的一顆腦袋上,用力揪掉一條試圖抓住她的手臂,然後抽出捆在腰間的利刃,長條狀的利刃在空間劃出聲響,

她往下一甩,圍著陳青桃的那些肉塊便四分五裂。

白朮緊緊抱住渾身是傷的陳青桃,像是不知道對方聽不見似的。

“…你再撐一會兒,再撐一會兒,馬上就能治好你了,馬上。”

“真是瘋了。”紅歲盯上她被貫穿的小腹,“7.84口徑的衝鋒槍,安全域性專用清理汙染用的,內臟估計都震碎完了。”

她按住耳機,“阿苑,你在墨跡什麼,快來帶她治療,馬上死乾淨了。”

叫阿苑的女生回應,“我在找E型恢復劑,馬上來拿上來!”

————

四周一片寂靜。

陳青桃盤坐在一片黑水中,她凝視著面前的龐然大物——一顆有著黃色豎瞳的山羊頭,祂的下顎底下生著許多細小的觸手在外面蠕動著,兩隻羊角上生著密密麻麻的眼球。

山羊頭在打量著她,她也在打量著山羊頭。

顯然,這只是一顆頭,而她在對方眼裡只有頭顱底下那些伸出來的小觸手那麼大。

“呃、嗨?”

山羊頭緩緩張口,下巴里的觸手交織蠕動。

“嗯。”

正常人在見到這種東西第一時間會嚇得跳起來或者直接問一些類似“你是誰”,“我為什麼在這”之類的問題,可陳青桃偏偏不是正常人,她情緒無比淡漠地“嗯”了一下,

然後沒有任何想說的話。

陳青桃在觀察祂,她無法分清這是什麼東西,是她的幻覺還是夢境。

許是見對方久久都沒有動靜,山羊頭終於忍不住了。

“嗯?什麼叫嗯?!話說你敢直視我就算了可這是什麼態度!見到我難道不應該立刻喜極而泣跪地親吻我的觸手嗎!嗯?你竟然只是嗯?沒有任何表示態度也平平無奇!對「神」一點都不尊敬!”

陳青桃忽略祂前面一大堆話,注意到後面的「神」,她態度終於有了些轉變,“神?”

看到陳青桃態度發生了變化,祂有些得意,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一本正經道:“對——原諒你的無知。在此介紹我自己——我,偉大的歐圖伊格,舊日支配者、混沌與意識的使主,終焉行者。”

陳青桃只聽懂了一句舊日支配者。

什麼神,邪神。

她覺得自己最近壓力確實太大了,連這種鬼東西都能夢到。

“哦。”她淡淡開口,四仰八叉地躺到地上,打算睡一會兒。

“哦?!什麼叫哦?!愚蠢無知愚昧可憐弱小的人類,見到我應該立刻下跪磕頭向我搖尾乞憐請求神的賜福…”

又來了,這東西話還真多。

“邪神會賜福嗎?”

她默默地盯著頭頂的一片漆黑,沒什麼情緒,有些諷刺,

黑山羊尷尬地打住,忽略她多加的那一個字,指出:“這是什麼話,你祈求點力量我也是可以給你點的嘛,畢竟我可是很強的呦——”

“力量?”

“啊對——力量。你以為你們的力量是從哪裡來的。不過那些都算不了什麼,能從真正的「神」身上攫取力量是你的榮幸,還不快感恩戴德立馬跪地磕頭親吻我的鬍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青桃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她從水面上坐起來,髮絲滴著水珠,在水面泛起波紋。

如果說之前只是打量,現在才算正視。

她眉頭皺得不輕,表情有些古怪。

黑山羊以為她在思考獲得力量是否可行,於是宣傳的更加勤奮,

“怎麼樣,怎麼樣?我能讓你獲得不死的肉身和統治所有人的力量,我能讓你立於這個世界的頂端成為永不腐爛的傳說!我能讓你、我能讓你實現自己的理想!成為你想要成為的一切!”

祂的情緒愈加激動,那副模樣明顯不是在說陳青桃,而是在說自己。

“想要嗎?只要跟我簽訂了契約就能做到你想做的一切,比如替那個老太太報仇或者是讓那個什麼狗屁神父死於無聲無息間。只要你想,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祂的表情豐富多彩,似乎在說“心動嗎?”可是很快祂便發現了,這些東西誘惑不了陳青桃半分。

陳青桃想起了處理小花事件時,那個帶著禮帽的男人也是這樣說的,只要跟著他,財錢權應有盡有。大概是這樣。

她如果對這些感興趣早就跟著那個男人跑了。

當然,她不是在想這些。

“你在監視我?”

她的語氣算不上溫柔,有些鋒利。

黑山羊發現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遂呵呵笑了兩聲。

“這是什麼話,我們本來就同為一體的,這算什麼監視。”

同為一體這個詞讓陳青桃頗為敏感,她不適地抿嘴,“你想做什麼?。”

祂再次聲情並茂地說了一遍自己的名諱,可陳青桃打住了他,只是問:“你想做什麼。”

祂眯了眯那雙黃色的瞳孔,終於意識到了眼前這個女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她顯然不相信天上掉餡餅這種好事。

陳青桃的眼神鋒利無比,明明是在仰頭,卻沒有讓人感受到任何被壓迫的意味。

“有意思。”

黑山羊沉默了,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

祂不是在讚歎她不屈的品格,和不為利益而打動的精神,祂只是在確認一件事情,她竟然真的能夠直視自己。

“是「祂」給你的權能嗎。”

“什麼?”

“讓你能夠直視我。”

山羊頭的嗓音涼薄沙啞,比剛才小了好幾個度,模樣也看起來正經了不少。

“說說吧,在你眼裡我是什麼樣子的。”

“我願意為此以世界部分「真相」作為交換。”

陳青桃陷入思考當中,她默默打量著眼前那團被觸鬚包裹的紅色眼球,眼球的周邊環繞著許多密密麻麻的小眼球,恐怖又詭異。

龐大的眼球在黑水中漂浮著,連同那些小的,一同看向她。

“一隻…大眼球?”

“你比我想的更加有才能。”

黑山羊對她的回答顯得非常興奮,那些觸手往前湊了湊,半包裹者她。

陳青桃對這句突如其來的誇獎沒什麼表示,她伸出一根手指,推開鬢角處快要粘到她臉上的觸手,漠然:“滾——”

“別這麼冷漠嘛,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

“說。”

“我使你復活,重返你的樂土。”

“你——成為我的軀殼,成為我的奴僕。”

陳青桃心尖一顫,她看向自己的雙手,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已經死了啊,怪不得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和艾爾維拉建立連線。

“不做,死了算了。”她沒猶豫。

黑山羊怒了,

“成為「神降」的軀殼和奴僕是多少人的理想與祈願,這是你的榮幸!”

祂字裡行間都是陳青桃應該識趣。

可偏偏陳青桃最不識趣,她打斷了她面前的眼球:

“你很像我高中物理老師。”

陳青桃中學時曾告訴老師長大想去培養水稻種植,想考農本。但她老師告訴她許多人連參加985高校的競賽資格都沒有,這是她的榮幸,

像陳青桃這種沒爹沒媽的最好早點替自己打算,物理系才是她的未來。

可她還是選了農本,最後被指著鼻子罵了好長時間。

她討厭有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態為她強加非主觀的意願。

—“青桃,媽媽這是為你好。”—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大腦閃過一片白光,疼得她臉色慘白。

恢復正常後,她沒好氣道:“滾,別讓我說第三次。”

黑水顫了顫,山羊頭俯視著她。

陳青桃感受到自己的五臟六腑在被猛獸撕扯,面板火辣辣的疼,整個人像是滾進了燒紅的鐵棘當中一樣,升騰得冒著熱氣。

“呵。”

溫熱的液體從她的口中溢位,她咬著自己的舌頭,迫使自己不去大叫。

她這人最能忍的就是疼了。哪怕生割她幾百片肉她保證不會叫一下,更不會求饒。

她抬眼,嘴角上揚出一個諷刺的弧度。

除非殺了她,否則這世上任何打不倒她的東西都將讓她重新站起。

果不其然,疼痛哪怕持續了三個鍾她也沒有大叫一聲,只是在地上蜷縮著,捂著自己的肺腑。

山羊頭終於明白她為什麼處於任何情況都不會向人低頭,因為她真的不怕死。利益誘惑不了她,壓迫同樣也不能使她屈服。

對於這種人,除非剝奪她的神智,篡改她的意識,否則無法打斷她的鐵骨,使她效忠於任何。

良久,山羊頭嘆息。

“身為至高無上的神,我願意為你的無知做出讓步。所以契約的內容可以稍作改變,怎麼樣?”

陳青桃的疼痛在頃刻間消失得一乾二淨,她捂著肚子,滿頭大汗,頗為虛脫,

“好啊,那你來作為我的奴僕。”

她趴在地上試圖站起來,可還沒有站起來,便又感受到了來自舊日的威壓。

這次的懲罰是窒息,陳青桃整個人像是泡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被淹沒和吞噬。她每每開口呼吸都會被嗆得半死不活。

那個自稱神的眼球終於忍受不了了,祂怒吼道:“你不過是一個弱小無知的人類,有什麼資格和至高無上的神談條件?竟敢妄想我來成為你的僕人?”

陳青桃疼得無法回答,也懶得搭理。

他自己又無能狂怒了一會兒,半是威脅半是恐嚇地來了一句:

“那你就一直承受著這種非常人能夠承受的痛苦吧,直到永遠。”

在這片意識空間裡,陳青桃不會流血也不會死亡,她甚至不能昏厥。面對眼前的龐然大物,她在疼痛中抽過的每一口氣都是以後一定會殺了祂。

可自稱神的山羊頭明顯忍耐性沒有她好,祂自大傲慢且相當性急。在陳青桃疼的那一陣中,祂改了十多幅面孔。

“你說,你願意成為我的僕人——我就給你想要的一切。”

“滾。”

她從中抽了一口氣回答,慘白的臉皺成一團,額頭不斷掉落汗水。

疼,真的好疼。

一會兒是被放在烤爐裡滾了一圈,一會兒又是生生被拽掉四肢。她疼得齜牙咧嘴,在心裡罵了幾百遍髒話,就是沒有生出過要不答應就得了的想法。

不知道過了多久,歐圖伊格徹底明白了陳青桃不願屈服的心,那些眼珠子混亂地轉動著,出賣了祂焦慮的情緒。

終於,疼痛消失,陳青桃抵著黑水的額頭抬起,虛弱道:“我說了,不做就是不做。要麼弄死我,否則我不會答應你。”

剛才還有迴轉的餘地,現在陳青桃疼了這麼久,怎麼可能還要答應祂。

她的骨頭是越打越硬的。

歐圖伊格的觸手指著她,“我可以讓你的母親復活,陳青桃。”

陳青桃瞳孔一震,她從地上坐起來。

“啊對了,我不是在說那個怪物,而是你真正的母親——宋佳懜。”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再見到她嗎。”

就算如陳青桃,也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她始終還是動搖了。

歐圖伊格的話語如同伊甸的蘋果,甜蜜誘人,但陳青桃同樣也明白,倘若吃掉伊甸的蘋果說不定會萬劫不復。

“代價是什麼。”

她不願稱此為交易,這於她而言可能是需要用餘生來償還的代價。

眼球露出一個得逞的表情,那不能稱之為得逞,但陳青桃卻從祂身上明顯感知到了興奮。

“成為我的僕人。”祂說。

陳青桃心動了。

在她心裡其實給誰當走狗都一樣——家族、三角塔,或是邪神。

畢竟打工這事,賺誰的錢不是錢呢,她只管聽大老闆的吩咐,要她做什麼就做什麼。

只是於她這種飽受人道主義侵染人來說,違背良善的道德觀念有些艱難,所以她選擇了烏鴉。

她討厭苦難,每每看到那些死去的人都能回想起母親被車壓死過的場景,是一片鮮紅,是一地死去的曾經和夢。

母親的死就是一根尖銳的針,生生戳在她的心窩裡,永遠也拔不出來,疼的時候撕心裂肺。

所以醫生說她病了,她看到了一個被她思想扭曲的母親來代替真正的母親陪伴著她。

但她知道,扭曲的不是艾爾維拉,扭曲的是她。

她早就壞掉了,她的感情,她這個人,壞得非常乾脆。

她躺在黑水中,手臂遮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