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是隻對我一個人的救贖。”

*

孟思遠失蹤了。

連續五天的月假,他居然都沒有回家。

雖然父母工作忙,時常需要到各地出差,家裡的保姆也習慣了自家少爺來無影去無蹤的行程,但這是他第一次失聯那麼久。

惶恐之下保姆撥通了他父母的電話,告知情況後,立馬報警。

很快的,學校裡面也炸開了鍋。

畢竟他身為風雲人物之一,一舉一動都能掀起不小的動靜。

現在教室裡傳言滿天飛,探討八卦的熱浪一陣高過一陣。

“怎麼會突然失蹤呢,明明他成績好人緣又不錯···”

“是啊,我還挺喜歡他來著。”

“會不會是壓力太大,一個人到國外旅遊去了?”

“那也不至於一聲不吭就去啊···”

趙宣那張一向冷靜淡漠的臉上,不可察覺地裂開一條縫,正慢慢擊潰著她的神經。

頭皮一麻,她目光幽深地看向後側的女孩。

他怎麼會突然失蹤呢?

會不會跟她有關?

趙宣眉頭緊鎖,心口不由得升起煩躁,想起月假前一天那個下午,孟思遠發給她的簡訊,喉嚨裡就像卡了塊巨石。

她深吸口氣,在腦中整理著思緒。

翟靜文在她的指示下,目前已經跟於來徹底撕破臉。

孟思遠之前一直是若即若離地追求於來。

最重要的是,她手裡有把柄,翟靜文一旦亂說的話,立馬就會讓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所以,孟思遠失蹤是他故意為之,還是遭人陷害?

她的眉頭越皺越緊,不知不覺地已經啃咬起大拇指的指甲,這是她不知所措,內心慌亂到一定程度的表現。

不行,太亂了。

她最好還是先請假在家待幾天比較好。

她低垂著眼睛,眸色深沉,面前試卷上的字在她看來飄飄忽忽,遊移不定。

身後,一道銳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纏繞著她的身體,像是緊盯獵物的餓狼,只需一瞬,便能一擊斃命。

*

那天,林小池在河邊找到我,

蹲在我身邊,

我們說了很多話。

紛紛揚揚的雪落在我們的肩頭,一下子就染白了黑髮。

林小池紅著眼睛,直直望向我,聲線不穩:

“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我朝她溫柔一笑,

“當然,那之後就拜託你了。”

林小池仍不死心,神色倔強,

“於來,我、我可以幫你的,我們一起轉學離開這裡好嗎?”

什麼都不要再想了,

一切到這裡為止就好。

我注視著她水霧氤氳的雙眼,圓圓的鏡框下,濃密的睫毛顫動著,鼻尖通紅,雪落在她頭頂,美得像一幅油畫。

我笑著說:

“林小池,自從我們遇見之後,我好像總是讓你哭。”

抬手,輕輕擦拭她的眼角。

“這一次,對我笑笑吧。”

*

程修和趙宣十分默契地選擇了請假在家。

自從哥哥遭人殺害,兇手一直找不到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每一天他都惴惴不安,白晝暗沉得如同黑夜,他如沉溺於深海之中,終不見天日。

大伯回家的次數變多了,大概是怕他一人在家孤單,三番四次地提出要不要去住寢室,還給他買了很多名牌禮物。

那個男人像是幡然醒悟多年來對兒子的虧欠,於是以他為哥哥的替代品,誠摯地獻上姍姍來遲的真心與關愛。

但是,他早就不需要了。

清瘦俊美的少年一臉頹然地坐在客廳的地板上,頭頂亮著一盞微燈,他滿目蒼涼,愣怔地凝視著一張舊相片。

相框裡是幼時的他與哥哥,牽著手,對著鏡頭笑容燦爛的樣子。

稚嫩的臉蛋,無憂無慮的神情,與哥哥朝夕相處的美好童年。

一寸又一寸的悲傷頃刻間裹挾著他,他低著腦袋,指腹輕輕摩挲著照片,眸子裡乾澀得連眼淚都無法湧出。

夜色正濃,像是一團化不開的黑墨,直直籠罩著這個寂靜無聲的家。

半晌,清脆的門鈴聲像煙火一樣乍現,喚醒遊離在海底的他。

他呆滯地,慢慢將目光移向門口,

這麼晚了,會是誰?

門鈴聲不疾不徐地在夜空裡響著,來人看上去並不著急。

他癱坐在地上愣了好久,緩緩直起身子,踉蹌著腳步走過去,腦袋湊近貓眼處。

門外,一個戴著棒球帽,身著黑衣黑褲,低著頭的人站定不動。

他微微蹙眉,是趙宣嗎?

身形相似,可他還是遲疑地盯著貓眼,突然,那人伸出手將手機螢幕正對著貓眼處。

赫然一行大字:

【我知道孟思遠在哪裡。】

隨即字被移開,露出一張熟悉的,笑意晏晏的臉。

他的心臟驀地狂跳起來,脊背爬上一股寒冷。

···到底要不要開門?

他的掌心此刻一片冰冷,四肢變得僵硬,大腦在這一刻停止運轉。

女孩笑容沒變,低下頭在手機上打字,又一次伸向貓眼:

【別緊張,我只是來跟你商量一些事情的,如果你還是不願意見我,那我就只能離開了。】

他身子一怔,腦海裡快速閃過哥哥的身影。

心下一沉,緊緊握成拳頭的手鬆開,然後,開啟了門。

他冷眼直視她,說:

“有什麼事情,就在門口說吧。”

女孩斂起笑容,眼底的神色複雜,她說:

“故事有點長,天也很冷,我想進去坐著說,可以嗎?”

她抬頭望向他,直視著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窗外的夜空上方,烏雲厚重,

一陣風吹過,

有顆星星亮了起來。

閃爍微光。

*

程修坐在沙發上,目光陰森又警惕地瞪著站在他跟前的我。

我禮貌地開口:

“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不過你確定就讓我這麼一直站著嗎?”

他面無表情,語氣卻忍不住兇狠:

“誰知道你會耍什麼花招,說完趕緊走。”

真沒禮貌,好歹也是同班同學。

我把兩手插進衣兜裡,笑了笑,說:

“行,在我正式說事情之前,想跟你說個題外話。”

他皺眉,臉上泛起疑惑:

“什麼?”

“四個月之前,我爸爸因為一場意外,被迫失明,這件事情你知道吧?”

他的眼神微怔,心底有些發虛,“···這全班都知道吧。”

我的手微微用力,眼睛卻牢牢地盯住他,回:

“的確,畢竟我很快就領到了救助金。”

我輕輕彎腰,腦袋不由得湊近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

隨後,溫柔地開口:

“其實,那並不是一場意外對麼?”

他感到喉嚨發緊,急促地吞嚥下口水,仍強裝鎮定地盯著面前的人,聲線不穩:

“我不太明白你···啊啊啊啊!”

霎時間,我迅猛地掏出手,將早就擰開的液體,飛快地,精確地潑向他的眼睛。

他痛苦地捂住雙眼,接連發出嚎叫,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辛辣的灼燒感和刺激感充斥著他的眼球,他痛得眼淚直接從眼角滲出來,含糊不清地質問:

“你對我的眼睛做了什麼?!好疼···”

眼球太燙了,像是隨時都會爆炸。

我笑著回他:“沒什麼啊,只是消毒用的酒精而已。”

順帶還灌了一點我特製的辣椒水。

看著他疼得渾身抽搐的狼狽樣兒,我笑容更加燦爛。

“程修,當初有沒有想過我爸爸也會感到疼呢?生生被挖下眼球,比你要疼上千倍萬倍吧?”

我徑直走到他身邊,用力抓起他的頭髮,將他拖起來,再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笑得陰惻惻:

“當時,你們家的工廠惡意剋扣我爸的工資,他一個窮人,沒權沒勢,只是向你們討要最基本的,本就是他勞動所得的回報,結果呢,你們十分挑釁地挖掉他的眼睛···”

他被我一連猛砸好幾下,鼻頭冒出血,額頭滲出汗,眼睛疼得睜不開,嘴裡只能發出痛苦的呻吟。

我抓緊他的腦袋,被迫讓他後仰抬頭,再傾身覆在他耳畔,溫聲細語地開口:

“他有什麼錯呢?他只是想拿回自已的錢,給一個可憐的孩子交學費而已。”

“但當時的你只是輕飄飄地說一句,隨便他們折騰,就害得我爸爸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光明。如果不是聽到他以前的同事跟別人吹牛,我至今都被矇在鼓裡呢···”

手腕用力,青筋暴起,只是機械地重複著動作,地板上卻開出一朵又一朵血花。

他俊秀的五官扭曲,變形,血與淚交織,糊滿整張臉,醜陋至極。

他乾裂的嘴巴囁嚅著,似乎想要說話,我一把給他腦袋按在地板上,沉聲說:

“時至今日,你和你哥哥對我們家做出的那些事情,有沒有感到一點後悔呢?”

他的五臟六腑正不可控地走向潰爛,胃裡的腸子被攪得稀碎,每一個細胞都在絕望中爆炸,陡然間,他笑出聲,聲音虛弱無力又磕磕絆絆:

“···於來,我哥就是你殺的吧?”

我溫柔一笑:“是啊,他死前很開心呢,我向他表白,還假裝要親他,只是沒想到下一秒就死在親愛的女朋友手裡了。”

他緊閉著雙眼,有血痕從他眼下流出。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慘白與鮮紅共舞,詭譎又美麗。

他似乎輕嘆了口氣:

“···是我低估你了。”

恭候多時的摺疊刀從褲袋子裡掏出,我另外一隻手攥緊刀柄,貼向他的脖子,隨後,我輕輕微笑,語氣誠摯:

“有什麼話需要我帶給趙宣嗎?看在我們同學一場的份上。”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每一寸呼吸都格外艱難。

慢慢的,從頭到腳貫穿整個身體的疼痛,隱隱約約變得有些麻木,眼睛處的灼燒感慢慢降低,身體好像越來越輕盈。

一個熟悉又親切的身影站在他面前,轉過身,朝他笑得張揚又肆意,那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太陽。

哥哥走向他,伸出手,眉眼溫柔。

哥哥笑著說:“阿修,我們一起走吧。”

他愣神一秒,隨即勾唇輕笑,緊緊握住日日夜夜光顧他夢裡的那人,一同笑著走向毀滅。

*

晚風吹過,

刀尖徑直捅入少年的脖頸。

殷紅的血像煙花一樣瞬時綻放,墜落,最終隱入塵埃。

*

趙宣正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

螢幕上忽地彈出一條微信訊息:

【孟思遠到我家來了,他手機丟了,有急事,快過來!】

她的心跳咯噔一下,唰地從床上坐起。

是程修發來的資訊。

時間已經接近十點,這麼晚了,孟思遠突然跑他家去幹嘛?

還有···他手機什麼時候丟的?

放假前的那條訊息真的是他發的嗎?

一連串的疑問湧上心頭,催促她趕緊起身換衣服。

隨意套了件棉衣的她,跑到樓下玄關處正準備換鞋,從廚房緩緩走出來的新保姆關切地開口:

“小姐,那麼晚了還出去啊?”

她正低著頭挑選鞋子,下意識地回一句:

“嗯,劉姨你記得跟我媽說一聲。”

說完,她猛地一回頭,身子愣怔,眼前再也不是那張熟悉的面孔。

劉姨早就因為魏奇的事情辭職了···

她怎麼會···

直到新保姆應聲,她才如夢初醒般回神。

她輕輕晃了晃腦袋,開啟門,頭也不回地離家而去。

程傑家就在不遠處,現在天氣冷下著大雪,走路估計得要十來分鐘。

大雪在冷風的裹挾下瘋狂地飛舞,像無數只冰冷的小箭,無差別地射向每一個暴露在風雪中的人。

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加快步伐。

半晌,終於到達了程家的大門前,抬起有些僵硬的手,正準備按門鈴,目光驀地落在一條縫上。

她微微瞪大眼睛,門,沒有關?

難不成是特意給她開著的?

她沒有想那麼多,徑直將大門拉開,抬腳跨進屋內。

腳步剛剛落地,她猛地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怎麼回事?

大晚上的怎麼會有血的味道?

她來不及思考,連鞋都來不及更換,快步從玄關處走向客廳。

偌大的客廳裡,沒有一個人。

忽地,她的目光掃向地面,不遠處的茶几腳下,有一個很像頭顱的黑色東西。

心臟此刻撲通撲通地在劇烈鼓動。

她大氣都不敢出,屏住呼吸,咬緊牙關,一點一點挪向茶几。

一步、兩步、三步···

惶恐又不安的視線終於落定,地上那人癱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一張臉猙獰得不像人樣,脖子處開了個大口子,潔白的毛衣被染成血衫。

原本纖細的十指依次被斬落,根根分明地徜徉在血水裡。

那一刻,她忘了呼吸,連尖叫聲都發不出來。

她只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汗毛倒豎,腿深深紮根在地板裡。

原來人在極度震驚和恐懼之下是完全無法呼救和動彈的。

“砰”的一聲,

身後的大門被關上。

然後,一個清脆的腳步聲正一點一點向她靠近,

跑啊!

快跑起來啊!

她在心裡幾乎失控地叫囂著,可是身體的每一處像是變成了一根釘子,狠狠地釘在原地。

腳步聲頓住,

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趙宣,我送你的禮物,還喜歡嗎?”

毫無起伏的嗓音,宛如死神的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