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沒有遇見你,大概我的後半生就會跟無數個普通人一樣,平靜地接受命運的安排,可我偏偏就是遇見了你···”

*

她記得,

那一天,

面前這個素不相識的青年男人,緊緊握住她的手,穿過一望無際的田野,陽光一照,滿地的麥田閃著金光。

他們穿梭在縱橫交錯的田埂間,風裡有泥土的味道。

飛鳥成排劃過天際,一去不復返。

他的掌心滾燙,牽著她一路往前走,徜徉在金色麥穗的海洋裡。

那一瞬間,她似乎忘記了恐懼,只是愣愣地望著面前清瘦的背影,思緒被風吹開,散在路旁。

他們好像走了很久很久,終於,在一個木屋前站定。

外面看起來很破舊,房樑上還結著不少蛛網,進門口有一個低矮的門檻,屋內的地面像是田野裡的泥巴路。

只是當時的她,沒有想到的是,在幾年後,青年翻新了這個木屋,蓋起了一個小小的水泥磚瓦房。

大堂中央擺著一個方桌,一位膚色微黑,瓜子形臉龐,眼下的皺紋宛如鄉間小路的中年婦女,身上圍著圍裙,一隻手撐著腦袋,眯著眼打盹。

站在她身邊的男人開口喚了一聲:“媽!”

婦人驚醒,腦袋震了一下,惺忪迷糊的眼睛慢慢睜開。

待婦人完全清醒過來,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古板嚴肅的臉上霎時間綻開了花,激動得向前走近她,笑著說:

“長得這麼漂亮的姑娘啊!快讓我再仔細瞧瞧,哎喲這面板嫩得跟小娃娃似的,太漂亮了!”

婦人滿心歡喜地上前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她嚇得後退一步,可婦人也不惱,反而越看越喜歡,嘴角笑得合不攏。

婦人瞧了半天,又轉頭對男人說:

“錢你都給大馬腳了吧?回頭啊可得好好謝謝人家,眼光真是太好了,給你挑了這麼個漂亮媳婦!”

她一聽,心裡頓時又緊張起來,額頭很快地冒出冷汗。

男人低著頭,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慢吞吞地說:

“錢···我還沒給,沒讓他挑,是我自已選的。”

婦人一聽,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睛,有些摸不著頭腦,疑惑地問:

“沒給錢你就把人帶回來了啊?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還沒得男人回話,她立馬搶著開口:

“我是獨生女我家裡有錢!你們說個數我叫我爸媽給你們,求求你們放我走吧!多少錢都沒關係···”

之前還笑容燦爛的婦人,頓時臉色大變,陰狠地掃她一眼,

“不可能!進了我家門就是我家人!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情!”

婦人最清楚自已的兒子,知道他一定有事情瞞著自已,隨後,用手捉住女孩纖細的胳膊,不顧她的叫喊,連拖帶拉地給塞到了房間裡。

“於啟你現在當著我的面把話說清楚!”

婦人步步緊逼,眼裡兇光畢露,他抬起眼睛,毫無猶豫地說:

“她是我花十二萬買回來的,等下我就去給大馬腳送錢···”

婦人聽到數字的時候,雙眼瞪大,嚇得尖叫一聲:

“十二萬?!”

他抿唇,眼神堅定。

婦人腿一軟,差點站不住,又顫著聲重複一遍:

“真的是十二萬?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她越想越覺得荒唐,用力推搡一把,大聲嚷嚷:

“絕對不行!你現在趕緊把那女的退回去,換一個醜一點都沒關係,反正就是不能花···”

他紋絲不動,執拗又鄭重地看著一臉怒容的母親,也大聲吼回去:

“不換!我就要她!”

隨後,轉身直接去偏房裡拿錢。辛苦打工的這十年,他省吃儉用地差不多就攢了這十二萬,現如今,也該發揮作用了。

他衝進房間裡後立馬將門上鎖,又迅速清點好錢款,拿幾個餅乾盒裝好,再塞進一個大袋子裡,一個健步衝出了家門。

完全不顧在他身後聲嘶力竭呼喊的母親。

一來一去,事情終於全部辦完,時間也來到了傍晚。

婦人從一開始的震驚,憤怒,瘋狂咒罵,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於啟沉默著去做晚飯,婦人則是神色複雜地坐在大門處,時不時抬頭望望湛藍無邊的天空。

罷了罷了,這都是命。

婦人看著天,忍不住抬手擦擦眼角的淚水,長嘆口氣,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隨後,徑直走到關女孩的房間裡。

此刻,她已經接近兩天沒有吃任何東西,渾身虛弱到整個人蜷縮在地上,連抬頭看人都有些費勁。

婦人雙手叉腰,凶神惡煞地瞪著地上的女孩,

“你聽好了,你是我兒子花大價錢買回來的媳婦,從今天開始就好好伺候我兒子,爭取早點生個大胖小子出來!至於離開?”

婦人冷笑一聲,

“你生是我於家人,死也得是我於家鬼!”

她胸腔裡升起熊熊烈火,朝外吐口水,不屑地瞪著婦人,語氣堅決:

“做夢!我爸媽一定會救我出去的,到時候你們這些人全都得死刑!”

婦人頓時火冒三丈,本來就因為女孩的價格而感到憋悶,現在她還一臉寧死不屈的樣子,無疑是在火上澆油。

於是,婦人彎腰靠近她,抬起那雙飽經風霜,滿是老繭的粗手,一巴掌狠狠劈向女孩的臉蛋。

“你個死娘們還想讓我們坐牢!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今天你婆婆就替你爸媽教教你,什麼叫做低頭媳婦!”

身強體壯,常年務農的婦人手勁極大,幾個巴掌扇下來,女孩的臉不僅高高腫起,就連鼻血也被打了出來。

可女孩忍著痛,硬是一聲不發。

在廚房燒好菜的於啟,正端著盤子走向堂屋。

突然,聽到臥房裡動靜的他,心裡一驚,連忙把碗往桌子上一扔,立馬衝了進去。

“媽!媽!你這是幹什麼,好端端地打人幹嘛啊!”

他一臉焦急,抓住母親的肩膀,用力把她拖遠。

隨後立刻蹲下身子去檢視女孩的情況。

婦人在一旁喘著粗氣,還不忘記惡狠狠地咒罵:

“我就是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死丫頭!讓她早點斷了逃出去的念頭,咱家的錢都砸她一個人身上了!”

他根本沒在聽,拿衣袖替女孩擦著鼻血,注意到她明顯紅腫的臉,霎時間莫名其妙感到有些揪心,心口堵得慌。

可是女孩卻側過身,努力避開他的觸碰,自始至終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他的眼底不自覺地閃過一絲失落。

婦人卻拉住他的胳膊,不以為意地直往外走:

“走走走!吃飯去!搞得誰愛搭理她似的!”

他仍一臉擔憂地回頭望著她,最終,還是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

夜深了,一直在他耳邊嘮叨個沒完的母親終於睡下。

他站在門外,猶豫不決。

屋內沒有一點聲音,安靜得好像裡面的人根本不存在。

半晌,他推開門走了進去,一眼就看到還躺在地板上的女孩,此時已經是深秋,地上又髒又涼。

他輕輕將手裡的飯菜放到進門口的小桌子上,兩手不安地搓來搓去,幾次欲言又止,他覺得自已甚至都要溺死在這毫無生機的沉默裡。

片刻後,他輕輕說:

“···那個,你肯定很餓了吧,飯菜還熱著的···”

她沒吭聲,像具死屍一動不動。

越來越濃烈的窒息感包裹著他的身體,好似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掐著他的脖子,一字一句都格外為難,

“···多少還是得吃點東西,就算要走,也得有點精神不是嗎。”

他低垂著腦袋,盯著地板。

女孩似乎有所觸動,慢慢的,他好像聽到了一陣厚重的呼吸聲。

頭頂吊著一盞灰白的圓形燈泡,有些昏暗,照得深褐色的木屋四周不太真切,模模糊糊。

她張開嘴,沙啞的聲音輕輕響起,

“······好。”

淡淡的一聲,像是吹向他的風。

那一刻,他幽深的黑眸在燈下閃閃發亮,嘴角不自覺揚起,連忙端起飯菜,幾乎是小跑著到她身邊。

他伸出一隻手,想扶她起來。

她卻側開身子,靠著胳膊,上半身慢慢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他眼底不可控地升起失落,又很快被他壓下去,獻寶似的立刻將飯菜遞到她跟前。

她眼神呆滯,眼眶裡通紅一片,很顯然是剛剛哭過沒多久。

他突然有些不敢看她,把臉移向一邊。

女孩髒兮兮的手掌接過飯菜,拿著筷子的手抖個不停,一張煞白又腫脹的小臉張著嘴,胡亂地扒拉飯。

好難吃···

她陡然想起之前在家,很少做飯的媽媽突然來了興致給她做一道土豆燜鴨,結果吃的時候發現菜都沒熟透,她嫌棄地直吐舌頭。

揚言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吃媽媽的菜。

可現在,她好想吃媽媽炒的菜,

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比那更好吃的菜了···

心底的酸澀越來越濃烈,像是燒開的水,不停冒泡,翻滾,蒸騰,湧現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

眼淚開始大顆大顆從眼角跑出來,她哽咽著說:

“···你可以放我走嗎?我可以把錢雙倍賠給你,只要讓我回家,我是我爸媽唯一的孩子,他們一定承受不住的···”

淚水洶湧,那雙清澈動人的眸子裡此刻全是悲慼和哀傷。

他只是瞟了一眼,就快速地低下頭去,不敢再看,心裡也跟著泛起一陣又一陣疼痛。

放她離開嗎?

母親肯定不會同意的,

那他自已呢?

他願意放她走嗎?

男人抬起雙眸,凝望著那雙眸子,溫柔地開口:

“我會想辦法,在那之前,你要先好好吃飯。”

她雙目愕然,隨即連連點頭,更加大口吃著飯,那雙含淚的雙眸裡升起罕見的亮光。

他看著她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胡亂扒飯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裡多了幾分悲涼。

飯後,

她有些侷促地盯著他,小聲問:

“我可以一個人睡嗎?”

他欣然點頭,笑著說:

“等下我給你拿毛巾,再端盆熱水,洗漱一下睡得更舒服些。”

她低垂著眸子點頭,內心卻感到不知所措。

這個男人,好像,跟她想的有些不一樣。

她簡單收拾完之後,身子終於能感到一絲清爽,躺在一張陌生的木床上,薄薄的床墊子,堅硬的木板,讓她既不習慣也不舒服。

男人又推門進來,她聽到動靜,猛地坐起,刷的一下用被子蓋住身體,目光警惕,生怕男人臨時反悔。

而他只是將她的書包遞給她,輕聲說:

“這是我從他們那裡拿回來的,你好好收著吧。”

她快速接過,怯生生地道謝。

之後,男人便退了出去。

她趕緊開啟書包,只有一個日記本,和一支筆,其餘的全被拿走了。

女孩憂心忡忡地長嘆一口氣,

拿起筆在本子上寫了兩句,

腦袋暈得厲害,自從她上次醒來後就一直沒有睡過覺,

舟車勞頓,又被餓得兩眼昏花。

現在填飽了肚子整個人稍微一放鬆下來,

睏意很快襲來,

她不由得閉上眼,

在他鄉悄然進入了夢鄉。

*

第二天一大早,婦人看到趴在桌子上酣睡的兒子,硬生生傻了眼,連忙把他推醒,“你一晚上就睡這裡啊?!”

被迫清醒的他睡眼惺忪,沒好氣地“嗯”一聲。

母親頓時心裡升起火,“好哇我倒要看這個死丫頭有多嬌貴!居然把你趕出來了!”

眼看著母親就要踹門而入,他連忙伸出胳膊擋住,壓低聲音回:

“媽!是我自已要睡外面的,你別吵醒她,畢竟才剛到家,讓她先適應一陣子!”

婦人望著自已兒子那一臉心疼樣兒,氣得牙癢,恨鐵不成鋼地用力給他肩胛骨一拳。

“八點必須把她叫起來!真是沒規矩!”

婦人臭著臉往外走。

他無奈地嘆口氣,起身去準備早飯了。

時間滴滴嗒嗒轉到了八點。

身材魁梧的婦人直接把仍沉迷在睡夢中的女孩拖起來,她半夢半醒間人就已經被拽到了地上。

婦人冷聲開口:

“讓你到我們家不是享福的,給我打掃衛生去,下午跟我到田裡去做事!”

女孩根本擰不過她,更別說掙脫了,只能咬著牙,忍住脾氣地聽她的命令列事。

此刻,屋外天空如洗,發出柔和的光輝,澄澈又縹緲。

不屈的女孩心中仍保留著希望,

相信蟄伏一段日子後,

一定能夠回到原來的生活裡去。

*

可惜,在故事的未來,

她青春燦爛的生命將會長眠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