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湯液經（五）

有莘國國主殿

“伊摯，你已經尋到了自已心中的明主嗎？”

有莘國國主低眉肅容，對著下方跪著的年輕男子問道。

“是。”

“我聽聞子履公子多次邀你入商，為何不願？你當知，若商國公子提出要帶走一個奴隸，我是不會拒絕的。”

“國主，摯雖已尋到自已要走的路。但國主對摯提攜之恩，萬莫敢忘。”

伊摯恭敬答道。

“好，好，我便知自已不會看錯，伊摯果然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有莘國國主大笑，面色微松。

只是他凝了一瞬，語氣猶疑：

“今日商國國主遣人來為公子子履求親。那麼依伊摯之見，子履何如？當真可擔得起伊摯之期許？”

“子履公子性格堅韌，殺伐果斷卻又存一分仁心，為達目的能屈能伸。這樣的人，可成大事。”

伊摯肅容道。

想到那日的相見，

他至今仍是熱血澎湃。

子履其人，

若為一國之主，乃一方國之幸。

若為王朝之主，則為天下百姓之幸。

只是即使心中已認定子履，

他也要看看子履的誠意。

看看他是否值得他伊摯為之謀劃。

現在看來，

子履值得。

“伊摯既如此說，此親可成。只是商國只要求你要隨公主陪嫁，並未說明要求娶哪位公主。我有八女，目前待嫁的尚有三女，皆跟隨伊摯學習。不知以你之見，她們哪一個更適合？”

有莘國國主開始犯愁到底嫁哪個閨女。

這也不怪他。

畢竟誰家娶親會像商國這般？

這分明是打著娶親的幌子和他要伊摯嘛。

再說他本來就是個資深選擇恐懼症加臉盲，

最怕做選擇。

且女兒不比兒子，

他對自已待嫁的三個閨女能勉強認出誰是誰都不錯了，

又哪裡有教過她們的伊摯熟悉她們的品性脾氣呢？

“摯不敢妄論公主。國主若問摯之想，黛眉公主可。”

“黛眉？哦哦，那是與白羽同母所出的小八啊。只是她畢竟年紀尚小，我平素聽小六小七說起她，也均是淘氣跋扈之詞，她可擔得起這重任？”

國主猶豫道。

伊摯此去，

那便與他有莘國再無干系。

他為報答自已的知遇之恩，

故給有莘國一個與商國聯姻的機會。

當初塗山氏因出了王母女嬌，

被啟帝封為始祖神族，萬世同享富貴。

若子履真能順應天命，

那有莘國便是新帝岳家，下一個塗山氏。

他是不願冒險沒錯，

但若有現成的機會讓他坐收漁利，

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即使子履最終不能成事，

於有王族血脈的有莘國而言，

也不過是捨棄掉了一個並不那麼珍貴的公主和一門姻親罷了。

想極此，有莘國主略有些混濁的眼中迸出一絲精光。

“八公主黛眉雖性格活潑直接了些，卻重情重義，敏而好學。且子履多次前來，與黛眉公主也曾有過接觸。”

伊摯如是答道。

“好，那便令黛眉嫁入商國吧。”

有崇國主幹脆答道。

但聯姻人選至關重要，

不光要得到夫君的認可，

也要與伊摯保持良好的關係，

而最重要的是，

她要顧念母族。

雖然他更偏疼六公主七公主，

也曾想在二人中挑選，

但聽伊摯之言，

小八才是最好的人選。

也好，

反正黛眉也是他女兒，

且小八的哥哥白羽最肖他，

是他屬意的繼承人。

若白羽繼位，

小八與母族聯絡也會更緊密。

-----------------

六月十六，夏至。

商國國主之子子履迎娶有莘國國主之女姒黛眉。

商國始祖契曾佐帝禹治水，

後被分封建立商國。

傳聞契母簡狄吞食玄鳥之蛋後生契，

故商國尚玄色，

以燕鳥為圖騰。

姒黛眉在侍女的幫助下穿上了黑色的婚服，

她本就英氣，

此時在玄衣映襯下更是烏髮如雲，肌膚白皙，面色紅潤，眉眼如黛，

添了幾分平素少見的柔美。

姒白羽作為送親的母族兄弟欣慰的打量著美麗的妹妹，

過往點滴往事湧上心頭。

母親早逝，父親無暇顧及，

兄妹倆相依為命，

終於跌跌撞撞的走到了現在。

而當年那個追在他屁股後哭哭啼啼的小丫頭，

如今就要嫁為人婦了。

他想要說什麼，

只是千言萬語，

到了喉頭終是化作了一聲哽咽。

姒黛眉見到哥哥的神情也很是難受，

眼圈紅了起來。

姒白羽強打起精神，收了心酸不捨，換了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看著妹妹打趣：

“哎呦，小黛眉今天可是新娘子，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掉金豆豆呢？是不是捨不得哥哥身邊會做糕點的那個庖廚？莫急，哥哥早就想到了，這個庖廚哥哥也給你放到了陪嫁奴隸中，定讓你以後也能吃到家鄉的味道。”

她這個妹妹是個傻的，

對人好時便掏心掏肺不設防。

好在子履是個君子，

又有伊摯相護，

想來這丫頭在商國日子過得不會太差，

那麼他這個當哥哥的便能放心了。

姒黛眉的眼淚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自已這哥哥真是不著調啊。

不管多嚴肅煽情的場合，

只要他一說話便能破壞掉所有氣氛。

“好了，我們快出發吧，子履該等急了。”

姒白羽笑吟吟道。

然後又轉頭惡狠狠嘀咕了一句：

“老子這麼美麗的妹妹，便宜這臭小子了，哼。”

姒黛眉滿臉黑線。

……

商國重巫神之術，

嫁娶之事便在卜神殿舉行。

待大巫向天請命後，

一身玄色婚服的子履微笑著緩緩的走到姒黛眉身邊，牽起了她的手。

二人一同走向了卜神殿中央，

在大巫面前站定。

一時眾巫圍著二人吟哦起舞，

大巫拿著手中的龜板，

雙手上舉，

仰面向天，

口中唸唸有詞：

“忻聞國外兩情共，

千里姻緣有夙契，

新人新婦今來祭，

保我契商子昌隆。”

姒黛眉看了看在殿外觀禮的哥哥，

又看了看拉著他手並肩而立的子履。

子履雖身材魁梧，面目並不多出色，只有一雙眼睛如黑曜石般光華內蘊，

見新婚妻子望過來，

不由回望過去，

安慰式的點點頭，

同時拉她的手也緊了緊。

姒黛眉因背井離鄉而惶惑不安的心突然安定了許多。

成婚後便是另一段人生了，

她不知未來是好是壞，

但倘若身邊人是這個雖少言寡語卻堅定不移的傻大個兒，

那她便不怕了。

何況，

她背後還有母國和兄弟做支撐，

即使未來滿是驚濤駭浪，

又有何懼？

她會努力去適應、去改變，

成為一個出色的妻子和母親。

……

半月後。

淮水河畔，

姒白羽帶著送嫁隊伍返回有莘國。

子履帶著新婚妻子黛眉以及伊摯為他送行。

黛眉雙眼含淚，拉著哥哥的袖子不讓走，

離別的話說了千百遍，

還是捨不得放哥哥走。

姒白羽無奈，

卻也不忍阻止。

這一別，

兄妹倆還不知是否有再見之期。

不捨的又何止黛眉一個？

子履輕輕的將黛眉拉開，抱在懷中，輕聲勸慰：

“黛眉，知你不捨。只是舅兄若再不出發，便不能在天黑前抵達下一個城邑，怕是會有危險。”

黛眉忍不住在子履懷中低泣。

姒白羽重得自由，見子履與妹妹夫妻情深，自然欣慰。

“子履，我知你與我等不同，心中有大溝壑，自不會陷於兒女情長。只是黛眉是你的妻子，不管什麼情況下，你都要盡力保全她。否則我這個當哥哥的和有莘國必不會罷休，你可記住了？”

姒白羽警告道。

“子履明白，舅兄放心。”

子履還是一貫不疾不徐。

姒白羽又走到伊摯面前鄭重行禮道：

“先生大才，可惜我有莘國終究立場不同不可共謀。先生此次來商，必如龍潛於水，大可作為。還望先生念在三年師生之誼，多多看護黛眉。”

伊摯回禮：

“公子嚴重，摯必當盡力而為。”

姒白羽這才滿意，大笑著對眾人說道：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妹妹，子履，先生，白羽就此告辭了！”

說罷再不回頭，揚身上馬，疾馳而去。

陽光下，淮水波光粼粼，

黛眉、子履、伊摯目送他們遠去，

直到隊伍消失，

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