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還有其他人?

蘇挽循著醫生的視線轉頭去看。

醫生的辦公室一分為二,中間被一道布簾子擋著,蘇挽坐在外面醫生辦公桌前的凳子上,布簾子裡面有一張床,床上躺著個病人。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雙腿,一隻腳上穿著軍靴,另外一條腿上打著石膏。

床前站著個男人。

他個子很高,身量挺拔端正,肩寬窄腰,穿著軍裝。

蘇挽不得不抬頭才能看清他的臉,隨即就是一愣,這長相,記憶中有些眼熟啊。

男人眼裡滿是吃驚,視線落在她煞白的臉上,驚疑不定:“蘇挽姐姐?”

布簾子後面好像有點動靜,不過蘇挽沒在意,她聽得這一聲,確定了,這還真是個熟人。

“秦崢啊,你回來了啊。”

很熟的熟人了!

就是好多年沒見了,當時他離家時還是個少年,這四五年沒見,身板厚實了,刀刻斧削般的面容也變得冷肅了,眼神凜然犀利,叫人不敢輕易直視。

嘖,這小弟弟,長得她都不敢認了啊!

秦崢短暫頓了下,朝她疾步走來:“怎麼回事?你怎麼這裡?你頭上的傷是怎麼弄得?”

醫生見他們居然認識,大鬆了口氣,趕緊催促:“你們認識啊,那就好那就好,趕緊地開車去海城,她這傷在腦子上,耽誤不得!要出大事的!”

“裡面那位同志的傷沒事,以後小心點,回去養著,要是實在不放心,也去城裡大醫院一道檢查。”

醫者仁心,他是個好醫生,著緊蘇挽的傷,怕她小命不保,催著他們趕緊上路。

手上已經十分利索地給她開了一瓶藥水:“路上掛著。”

秦崢不由分說一手攬住她的肩膀,微微下蹲,直接將蘇挽攔腰抱起,片刻不耽誤就往外走。

眼下性命攸關,衛生站的醫生眼裡就沒有男女大防,趕緊送走救命才是要緊!

蘇挽這才發現,原來衛生站外面停著一輛吉普車,之前天黑她沒看見。

秦崢把她放到車後座上,拿了一件軍裝外套墊疊起來在她的腦後:“你忍一下,別害怕,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聲音都在打顫。

蘇挽聽出來了,想安慰他說“沒關係,不要緊的,她死不了”,但是接觸到他擔憂的目光和神色,猜想她腦袋上的傷口肯定很兇險嚇人,只是她自己看不到而已,於是也就沒再廢話。

秦崢立即關上後車門上了駕駛座,發動了車子,車燈大亮,照到了從衛生站裡一瘸一拐走出來的秦明華,他這才恍然想起,還有個人。

醫生是真著急蘇挽的傷,幫著攙扶秦明華,把他送上了副駕駛,一邊道:“你這傷沒事,但也要注意以後別再磕著碰著了,那女同志的傷要緊,你們要上心吶。”

最後一句話是隔著車窗對駕駛座上的秦崢說的。

話音才落,秦崢已經利索調轉車頭,一腳油門直接轟了出去。

蘇挽雖然死裡逃生,但是畢竟流了那麼多的血,而且她一天沒吃東西了,此時躺在吉普車的後座上,被顛簸著顛簸著,很快就昏昏欲睡。

秦崢突然側目對秦明華道:“哥,你跟蘇挽姐姐說說話,別讓她睡著,她頭上的傷很危險,不能睡。”

他開車的速度很快,四周漆黑一片,這年頭的路況不好,吉普車開的很顛。

因為趕時間。

秦明華沒有抬頭,就沒有注意到秦崢臉上和眼裡的略顯異樣的情緒。

他保持著稍微側轉的姿勢,看著後座的蘇挽,他目光也很複雜,這麼多年沒見了,他設想過許多種和她再見時的場景,獨獨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可能。

在婚姻和男女感情之事上,他確實十分排斥蘇挽,他媽逼的有多硬核,她接受的有多坦然,他就有多恨多厭惡。

可當真看到她滿頭的血,恐怕性命不保的時候,他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到底,從小一起長大。

到底,在他心裡,也一直把她當成妹妹的啊。

秦明華出聲:“蘇挽,你醒醒,你跟我說說家裡的情況,你怎麼會在這裡?媽現在怎麼樣了?弄堂裡的鄰居們相處的還好嗎?”

蘇挽昏昏沉沉的,她眼睛睜不開,意識也在模糊,但也聽見了秦明華的聲音。

秦明華?

哦,是了,從她小時候起,蘇慧珠就在她耳邊念著提醒著:

“挽挽啊,你要記住啊,你們以後長大了,阿拉明華就是你男人,是你丈夫,你們會結婚的,還會生好多好多小孩的。”

後來秦明華出去當兵了,蘇慧珠這麼說的時候,還會加上一句:

“阿拉明華有出息了啊,現在都是個小軍官了呢,挽挽啊,儂有福氣哦,以後跟好阿拉明華去那邊,吃香的喝辣的喲!”

從前,蘇挽沒有感覺,其實也沒有七情六慾,她對一切都很麻木,蘇慧珠撿回三歲的她,救了她一命,是救命恩人,所以她的話,蘇挽一直都很聽。

可現在,她感覺和七情六慾都歸位了,再回想起那段話,就多少有些不對味了。

她情緒激動了一下,再被頭上的疼痛刺激了一下,人倒是稍微清醒了,不過還是沒什麼力氣睜開眼睛,就這麼開口:

“媽蠻好的,家裡也很好,弄堂裡的街坊鄰居也就那樣吧,這年頭日子都不好過,大家鉚足了勁兒地掙一日三餐。

哦,前兩個月,隔壁李阿爺死了,出門遛彎的時候被電車撞死的,公交公司賠了點錢,他們一家人就搬出弄堂了。”

秦明華見她肯說話,就搭起了話頭:“他們家是哪裡買到好房子了?”

蘇挽:“哪裡去買,李大伯單位裡分到了公房,後來應該還塞了點錢,乾脆換了套大點的,就把一大家子都接過去住了。”

秦明華:“那弄堂裡他家住的那套不是空下來了?”

蘇挽:“嗯,也沒人想住進去,都覺得晦氣,畢竟算是橫死。”

蘇挽一個頭頂大洞鮮血淋頭,眼看著也要往鬼門關裡跑的人,大半夜說這些死啊活的,多少有些晦氣。

秦崢看不過去了,岔開話題:“蘇挽姐姐,我媽說你在餐館裡上班,工作還挺好的,你怎麼突然跑到這裡來了?你這傷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