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之後,與平時週六才開始放假不同,這周的假是從週五就開始放了,也算是為了獎勵學生。
週六,何忘川如約坐上了前往言三生家的車,言三生家在郊區,與何忘川深山老林、與世隔絕的家不同,言三生的家是真正的郊區,雖偏遠,卻也有車通往。
還沒下車,何忘川便看到一棟棟豪氣的別墅整整齊齊地排著,不比城市鱗次櫛比的高樓,這裡寧靜致遠,安靜祥和。
快到車站,只見一位身著衛衣牛仔褲的少年,倚靠著站臺的長椅睡著了,汽車停靠的巨大轟鳴聲響起,這位少年才突然驚醒,何忘川沒想到言三生早已在這裡等著她了,城區到這裡的車一天只有兩班,言三生想必起得很早,本來月假兩天已是難得,週日下午也是要早早去教室自習,明明向他要了門牌號,但知道她早上來,竟也是親自來迎接的。
何忘川笑了笑,下了車。
言三生見何忘川來了,揉了揉眼睛道:“忘川早上好啊。”
看著言三生睡眼惺忪的樣子,何忘川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啊,來打擾你休息了。”
言三生道:“怎麼會,非常歡迎,知道你要來,提前準備了早餐,忘川,走吧。”
何忘川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今天也沒有吃早餐,看著餐桌上豐盛的早餐,竟也感覺肚子真有些餓了。
言三生端上最後一盤水晶餃子,道:“我父母經常不在家,家裡的阿姨許久沒回她家了,父母便給她放了幾天假,早就說好了的,可正巧你今天要來,沒有做飯的人,我卻也不好留人家,我就親自下廚了,忘川可不要嫌棄我的手藝。”
何忘川慢悠悠地夾起餃子,細嚼慢嚥後道了句:“好吃,三生手藝真好。”
言三生尷尬地笑笑道:“是預製菜啦!別說這些了,忘川你手上怎麼這麼多繭子?”
何忘川下意識將手翻了過來,只露了手背,那些是她恢復記憶之後練劍練的,肉體凡胎比不得神君之身,金剛不壞的,她的手練劍練得破了又癒合、癒合了又破,久而久之,手心便是滿滿的繭。
何忘川道:“沒什麼,就是幫著家裡幹活磨的。”
言三生從來沒問過她家裡的事,她說是幫家裡幹活磨的,這樣厚的繭得幹多少活啊?但是看何忘川的氣質,樣貌都不像家裡沒錢的樣子,見她不想回答,或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他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讓人家難堪。
何忘川抬起頭打量著言三生的家,偌大的別墅,還有一個大院子,院子裡那棵老桃花樹,不知是命定的還是巧合,與言三生有著緊密關聯的地方,都會有桃花樹,不見天日的黃泉裡那棵被何忘川的神力灌溉,長成參天大樹,散下片片桃花,卻從未見過真正的陽光雨露,雖繁茂,但缺少了幾分靈氣,終究少了這普通的植物該有的生機,而與那棵桃樹相比,這一棵,也算是幸運的了。
何忘川吃完早餐,便要幫著言三生洗碗,言三生卻不讓她洗,說二樓是他父母辦公的地方,讓她先上三樓參觀,去他的書房看看書,他洗完碗便上去。
這時何忘川隱隱覺得有些東西,驅使著她前往三樓,便也不推脫,讓言三生自已洗碗了,一上二樓,正對著的就是言三生的書房,門沒關,裡面書架上的書排列整齊,琳琅滿目。
得過言三生的允許,何忘川便進去了,被裡面分類清晰的書籍所吸引,何忘川卻赫然發現,書架的中間,有一尊神像。頓時何忘川便有些警惕,不知是哪路神佛,她向來高傲,從未怕過哪尊鬼神,卻也從來不是招搖過市,惹是生非的人。何忘川行了基本的禮節,便看向神像下方的文字:慈悲僧伽神羲塵空。
她繼續掃視書架上的書籍,想抽出一本來看,突然,窗外一抹黑色一閃而過,何忘川瞬間判斷出來那體型絕不是一隻鳥,那是……她兩步並作一步地跑到窗邊,陽光透過茂密的樹枝,稀稀疏疏地落到書桌上,何忘川往窗外一看,卻是什麼都沒有,她確定,她剛才看到了那抹黑色,想著這事,她突然想到了一樓的言三生或許有危險,下意識的心下一驚,沒作多想便往樓下跑去。
忘川不小心碰下來一個木盒,“砰”地一聲掉到地上,盒子並沒有受損,卻從裡面掉出來兩塊精美絕倫的玉,看到這玉,何忘川頓時愣住了,這玉……好像在哪裡見過。下一刻,何忘川的餘光,又看見那抹黑影出現在門口。
她的心跳得厲害,彷彿要跳出嗓子眼兒一般!心中充滿了對言三生安危的擔憂和恐慌,使得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她的雙腳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著,不由自主地向門口飛奔而去!
然而,在下樓的時候,由於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言三生身上,根本沒有留意腳下的臺階!突然間,她一腳踩空,身體猛地向前傾斜!在這一瞬間,她試圖抓住扶手或者其他支撐物,但一切都來得太快,她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最終,她毫無防備地從樓梯上跌落下去……
何忘川這時只是人類,疼痛的感覺更勝從前,她心道:真是愚蠢,把自已搞成這樣狼狽,如果君亦傀真要把他們趕盡殺絕,以自已現在這樣的模樣,就是拼了命也沒法讓言三生活下來。
她猜到君亦傀已經找到了他們的所在,但是她猜不到君亦傀為什麼不趁她神力未恢復就動手,她真的想不通,現在動手就如同囊中取物,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招架之力,難道,他有什麼更大的陰謀?不管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也要儘快修煉了。
言三生聽見樓上的動靜,迅速趕了過來,看見這一幕,臉瞬間蒼白一片,飛奔向忘川。
何忘川掙扎著想站起來,剛扶著欄杆半站起來,卻突然覺得腳踝、腳踝疼得打顫,硬生生地,再次跪在了地上。她暗罵自已的愚蠢與無能,君亦傀還沒出手便把自已弄成這樣。
大顆的汗珠流淌下來,她剛才摔得不輕,眼前已有些模糊發黑,她嘗試著再次站起,這時眼前卻出現一個寬闊的後背。
“忘川我揹你去大廳,一會打電話送你去醫院!”言三生的語氣焦急,甚至聲音都有些顫抖。
何忘川還在想君亦傀的事情,她自已的情況自已清楚,沒有那麼嚴重,看到三生這麼焦急,她甚至覺得有點可愛,不過她轉念一想也是,畢竟一個同學,在自已家出事了,自已就算沒有主要責任,一定也會十分愧疚的。
忘川和三生捱得這樣近,近到忘川都能聞到三生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清香,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動加快,臉上也泛起了一層紅暈。她有些不自在地一手撐地,作出一副要起身的樣子,嘴裡說道:“不用了,我……我還能走。”她的聲音有些低,帶著一絲窘迫,彷彿生怕被三生聽到自已內心的慌亂。
言三生突然猛敲了一下腦子,道:“你看我急得,都忘記了你受傷沒法自已起來了。忘川,你忍一下。”說著便伸手去抓忘川的手,將她扶起來。一看到何忘川膝蓋上血肉模糊的一片,她穿的短裙,所以傷得這樣重,言三生不知怎的,心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猛地一痛。
接著便再次蹲下,道:“忘川,上來吧。”
何忘川道:“真不用了。”
說完這話卻突然感覺到身體一輕,好像腳尖已經離地。驚訝之餘,何忘川便反應過來,是言三生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一時間,何忘川蒼白的臉頰卻再次浮起兩朵紅雲,她甚至能聽見三生的心跳,此時若她再過掙扎便有些矯揉造作了,何忘川很安靜地任由言三生將她帶離院子。
何忘川的眉頭被風吹得微皺,道:“我沒多嚴重,其實不用的。”
言三生眉眼溫柔,語氣又有些無奈,道:“別說那些,你傷得這麼嚴重,揹你可能會碰到傷口,只能抱著你了,你不要介意。”
何忘川一時不再言語,將頭悄悄靠在三生的胸膛,動作何其小心翼翼,像生怕言三生髮現,就算是被言三生放下在了沙發上,她的臉頰甚至都還是有些發燙。
言三生放下忘川之後便上了二樓。忘川想起剛剛的接觸,直到現在臉頰都還尤為緋紅。
言三生身上的香味很柔和,何忘川在這縷殘留的淡香中緩緩閉上了雙眼,她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了,虧她還自詡為神呢,還說要保護言三生呢,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笑話吧。
她聽見言三生的腳步聲緩緩靠近。她睜開眼,看見言三生手裡的一瓶紅花油。
言三生走近,將她的小腿襪慢慢褪下一截,何忘川整條小腿便都露了出來,膝蓋血肉模糊,周圍沒有傷口的地方也是青紫一片,他將襪子褪到腳踝,輕道:“忘川,鞋子可以脫掉嗎?”何忘川點點頭,臉別到一邊去,臉更紅了。
他將何忘川的制服鞋脫下,接著將襪子整個脫了下來。不出所料,腳踝處也是腫起一大片,像隆起的小山包。
言三生不由自主的“嘖”了一聲,眉頭皺起,道:“傷得這麼嚴重,你怎麼都不說一聲啊,我現在就打電話叫救護車。”
正要拿手機打電話,手臂卻被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攔住,他抬眼,對上何忘川堅強的目光。
何忘川露出一個笑容道:“沒事,小傷而已,叫一次救護車挺麻煩的,去了醫院可能學校也暫時回不去了,我上點藥就好。”何忘川一向不喜歡節外生枝,況且在言三生家出了事,難保言三生要承擔那些並不是他的過錯的責任與輿論。
言三生有些惱火,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知道你傷得有多重嗎,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話一出口,言三生便像意識到什麼似的不再說話,將頭瞥向一邊,儘量不去看何忘川的表情。
何忘川卻忍俊不禁,道:“擔心我什麼呀,擔心我瘸了?還是擔心我家裡人要找你麻煩啊?”
一向冷淡的何忘川竟開出這種玩笑,何忘川只看到他乾淨的側臉,嘴角微微彎起。
隨著何忘川的玩笑打破這份尷尬,言三生便也給何忘川擦起紅花油來,他邊擦邊道:“你和其他女孩子,還真是不太一樣,傷得這麼重了,還跟個沒事人一樣,去醫院也是擔心你萬一傷到了骨頭……”
沒等言三生說下去,何忘川只聽見自已說:“你為什麼這麼擔心我啊?”
言三生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很自然地微微一笑,道:“我們是朋友啊,又是在我家受傷的,我又不是鐵石心腸,總不可能置之不理吧。對了,給你看個東西。”
何忘川沒再追問下去,臉上卻竟也浮現出一抹一閃而過的落寞。
言三生向何忘川展示了一個盒子,他笑道:“剛看見這個盒子掉在地上了,說起來這裡面的東西還有些故事呢,便想拿給你看看。”
何忘川看著盒子裡,赫然有兩塊一模一樣的玉佩,那玉佩,是如此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言三生道:“我家有一族蘇姓的親戚,據說是有好幾代的交情了。據說這其中一塊玉佩,是在我出生時,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在襁褓裡發現,被我緊緊攥在手裡。而滿月宴時,一對蘇姓夫婦偶然見了這玉佩,竟拿出一塊一模一樣的來,堅持要父母收下送給我,他們本就是與我們言家交情極好的,又拿出了相同的玉佩,我父母認定他們與我有緣,讓他們給我取了名,‘三生’這個名字也是由他們取的。“
此時,何忘川腦海裡一幕幕飛速閃過,蘇姓夫婦,蘇姓夫婦……她腦子一激靈,突然便想起來幾百年前的往事,原來是他們,蘇崇蘇玉。她抿嘴一笑,當年幫助過的人,如今也算回報過她與三生了。
何忘川笑道:“的確有緣。”
言三生拿起盒子,遞到何忘川面前,道:“忘川,真是對不起,讓你在我家受了這麼重的傷,這兩塊玉佩,就當賠罪吧。”說這話時,言三生臉頰緋紅。
何忘川道:“什麼啊,是我自已不小心的,跟你沒有關係,這玉佩這麼重要,怎麼能送給我呢,更何況,這兩塊玉佩剛剛差點就被我打碎了。”
言三生笑道:“這不是也沒碎嗎,就像你說的那樣,這玉佩也與你有緣,就拿著吧。”
何忘川拿起一塊玉佩,細細端詳,玉質是極好極好的,即使是沉澱了幾百年,那瑩潤光澤也同樣彰顯著這塊玉佩的古韻。她竟也有些喜歡這塊玉了。她將玉拿在手中,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她突然便想起了這句話,透過玉的鏤空,看到了言三生那如美玉般乾淨無瑕的笑容。
何忘川將玉輕輕摩挲,言三生也看出何忘川應該是喜歡上了這件小玩意了,他並未開口,等待何忘川將另一塊玉也拿去。
何忘川將玉佩捏在手心,道:“另一塊就三生拿著吧,我記得有人說過,君子不奪人所愛,拿這一塊玉已經心滿意足了。”
言三生輕笑,點點頭,將盒子緩緩合上。古樸的鏤空木質盒子,在淺陽下還隱約能看清盒子裡那塊美玉對映出的光暈,反射在牆上,竟有幾分神似人在行禮,也許正是來自幾百年前他們的道謝。
吃過飯,已至一點半了,言三生將何忘川送到車站。之前何忘川雖不清楚君亦傀出於什麼原因,卻也確信君亦傀不會來見她,那她也沒必要留著神力不使了,在上廁所之際,便使神力將腿骨的傷治好大半了,但刻意保留了皮外傷,避免言三生察覺不對勁。
言三生本是不放心她一個人走的,想先將她送去醫院,通知她的家人,自已再回學校宿舍。但在她的堅持下,言三生始終沒能要到電話號碼,不過看她已經能自已走了,也跟個沒事人一樣,便也只能無奈地將她送到車站。
“忘川,回去之後有任何不適都要立刻去醫院聽見沒,千萬別忍著,拖出事來是最不好的。你很堅強我知道,但你也是個女孩子。”言三生邊道,邊將那一整瓶紅花油遞給何忘川。他拍拍忘川的肩:“別讓大家擔心。”
何忘川道:“嗯,我會照顧好自已的。”她接過紅花油,又打趣道:“你家這麼遠,明天下午兩點半就開始自習課,遲到了,你個班長就該去門口站著了,正好也挺有門面,年級前三做門神嘛。哈哈。”
言三生無奈笑道:“放心,不會遲到的。”末了,又補了句,“忘川,明天見。這次來我家玩得不盡興,下次,再來玩。”
正巧車已朝他們駛來,他不知何忘川聽沒聽見,只看見何忘川回頭看看他,踏上了停在他們面前的車。何忘川坐在車窗邊,回以言三生一個微笑。
明天見,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