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並不安穩,次日一早醒來時,眼下便泛起淡淡的青色。
小棠拿脂粉替她仔細地遮掩起來,化了淡妝,方才顯得氣色好些。
即便是從小跟她一塊長大的小棠,也不由得輕輕嘆道:“娘子的心事這樣重,往後可要放寬心些,如今有柏姨娘幫咱們呢。”
少女抬起雙眸,望著銅鏡中照映出的一張細白瓜子臉,容貌是極嬌美的。鍾月只是輕輕搖頭,不覺失笑,“傻丫頭……”
這世上,從沒有依賴旁人便能成的事。
少女蓮步輕移,緩緩邁入正院花廳之間,繞過屏風,抬眸只見坐了一室的人。她略掃過一眼,上前盈盈一拜,向坐在當中的兩位長輩問安。
“月娘給侯夫人請安,問姨母安好。”
站直後,婢子奉上一隻托盤,她伸手拿起其中一隻香囊,遞到侯夫人面前,言笑晏晏的模樣。
“月娘不算手巧,一點拙劣的心意,還望夫人笑納。”
侯夫人是一位生得眉眼端莊,身著一襲絳紫色緞面裙的中年婦人,她指尖捧著茶盞,輕輕地吹了吹茶沫子,連眼眸也未曾抬一下,十足的高位者氣派。
“吟雲。”
於是她身後的婢子便上前,目不斜視地從少女手裡把香囊接了過去。
鍾月感到微微的尷尬,卻也明白如這樣的侯爵夫人不屑跟自已如此卑微身份之人打交道,輕輕抿住唇瓣,未曾多言。
“大表哥既然不在。”鍾月將托盤上最後一枚月白色的香囊收起來,客氣道,“等下回有緣見著,我再贈他吧。”
話音落下,卻聽見那位二娘子蔥白指尖捏住羅帕,掩住鼻尖,嗤笑一聲:“大哥哥怎麼會要你這樣的物件?比你這個精緻多了的,要多少繡娘都繡得出來,要多少有多少!”
一番話說得頗不客氣,少女眉眼稍斂,卻未曾跟她見識。
自已初來乍到的,便跟這府上原本的娘子過不去,一則傳出去名聲不好聽。二則柏姨娘恐怕也會為難。
話音落下,卻聽見三娘子笑著接過了話茬:“大哥哥怎會是那樣的拜高踩低之人。這是姨娘的孃家人,咱們的表姐送的,自然跟繡娘做的有差別了。”
她這一句“拜高踩低”話外有話,算是不輕不重地戳了二娘子一下。二娘子面色一冷,微微冷笑。
“寄人籬下的孤女罷了……你倒是改口得快!”
這話她壓低了聲音,悄悄罵的。只有離得近的鐘月聽見了,微微一頓,倒也未曾放在心上。
柏姨娘倒是急著給她解圍,笑吟吟道:“我還想著,他明日不是休沐麼?正好陪著月娘去西山寺裡替她母親燒一柱香,盡一盡這孩子的孝心呢。”
話音落下,卻聽見侯夫人慢條斯理地開了口:“他倒也沒那麼閒,有正經事要忙,哪有功夫招待姨娘家的親戚……”
這話卻也是綿裡藏針,暗指鍾月還不配由世子陪著招待。
柏姨娘聞言,臉上的笑容半分不減,“是麼?有沒有空閒,改明兒我見著他,問他自個一聲才知道呢。”
那侯夫人的面色微微一沉,也不多說,一甩袖角站起身來便走了。
柏姨娘見她離開,卻也並不稀奇,仍舊懶懶散散地坐著,還招呼鍾月也坐下說話。
“不如明日我讓柳媽媽陪你去……”她如此商量著,少女輕輕搖了搖頭,朝美婦人抿唇一笑,“柳媽媽年事已高,哪裡好為我奔波勞累的。”
柏姨娘便露出微微為難的神色來,卻又見三娘子含笑插話:“姨娘若不嫌棄,讓我陪表姐去可好?”
柏姨娘沉思一回,想著她們兩個小娘子可做伴,多派些人護衛周全也就是了。
她微微點頭,朝三娘子一笑:“難得你有這份心了。”
“姨娘哪裡的話,”三娘子笑吟吟的模樣,看上去活潑嬌俏,“是我也想出門散一散了。”
走出正院的花廳時,鍾月忽然間聽見前邊隱隱約約傳來一句低聲譏笑。
“……你倒是順杆兒爬,也不怕沾了她的窮酸氣。”
少女抬起雙眸,恰好見到姐妹二人分道而行,抿住唇瓣,只慶幸今日問禮總算是熬過去了。
二人回去的路上,少女忍不住多問一聲,柏姨娘扯了個並不在意的笑,打著團扇解釋起來。
“世子根本就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她一開口,便是個驚天的內幕。
鍾月微微一驚,連忙去看四下是否無人。柏姨娘拍拍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
“府中做得久的,上了年紀的老媽媽們都知道。只是沒人敢四處去說罷了。”
柏姨娘就慢條斯理地講述起來,說來也沒什麼驚天的秘密。不過就是世子是先夫人沅氏所生,沅氏生下他便因身子虛弱,重病而去了。這才有瞭如今的侯夫人進門。
這位侯夫人是續絃,按說當時進門也算年輕,古怪的是這麼多年都沒有孩子,侯府的兒子便只剩下那一個。
據說她一開始是沒管過那孩子死活的,只安心想生親生的,把他交給奶媽放在別苑裡一養就是好幾年。
直到實在生不出自已的,這才捏著鼻子認下這個兒子,把他接回來好吃好喝地擺著,封了世子。
可八九歲上的孩子,已經記事了,知曉她是別無他法才對自已好一點罷了。因此這麼多年,母子二人的情分一直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