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倫穩穩接住倒下來的索羅,在接觸到他身體的重量時,心中有些意外。這個看上去牛逼的無以復加的逃犯居然這麼年輕?

他拎著索羅的衣領準備回去覆命,遠遠看到迪卡文帶著一群獄警匆忙趕過來。

典獄官大人顯然知道這人是丟大了,不過這會兒眼前並不是上校,這讓迪卡文稍稍放心了些:“這傢伙是越獄慣犯了,今天一時不查,差點讓他溜掉,多虧了少尉閣下,接下來就把他交給我們吧,少尉閣下可以放心去休息了,我保證今晚不會再有任何意外發生。”說著就示意身後獄警接手索羅。

託倫抬手製止了他們,冷淡的解釋道:“人恐怕還不能交給你們,我需要帶著他向上校覆命。”

迪卡文原本陪笑的臉頓時有些僵硬:“這……恐怕不妥吧?一個小小的囚犯,就不勞上校費心了。”

“您也可以直接對上校解釋。”託倫的目光移向遠處直升機的殘骸,淡定的說道:“阿斯卡特發生如此惡劣的越獄事件,相信典獄官閣下已經做好向聯合政府遞交事故報告的準備。”

說完託倫便頭也不回的拎著索羅離開。

迪卡文僵在原地,直到託倫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他才狠狠啐出一口唾液咬牙罵道:“媽|的!”

身後的獄警猶疑的開口詢問:“長官,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迪卡文回頭狠狠抽了說話的人一個耳光:“廢物!”

獄警給他抽的一個趔趄,頭也不敢抬。

“都給我滾!天亮之前,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咆哮完,迪卡文便一臉扭曲的朝凱恩的住所跑去。

凱恩的房間門這會兒正開著,上校大人正坐在桌前若無其事的旋轉著手中的簽字筆。索羅被丟在正對著書桌的沙發上,還昏迷著。

迪卡文見狀立刻湊上去:“上校閣下,發生這樣的意外我很遺憾,希望您能網開一面,卑職勢必讓驚擾您的逃犯得到應有的懲罰。”

凱恩抬起眼皮,冰冷的視線掃過迪卡文,讓後者不由自主的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媽|的,這次一定不能輕易放過這垃圾!迪卡文心裡恨恨的想著。

“他是阿斯卡特的越獄慣犯了,兩年裡越獄56次,可是一次都沒逃脫,昨天剛剛又因為越獄被教訓過,本以為今天他會安分些,沒想到……”迪卡文沒等凱恩回應,繼續解釋道,希望這樣的說辭能讓凱恩理解他的苦衷。

“哦,原來是慣犯,那以前抓到他,都是如何處置的呢?”凱恩停下手中的筆的問道。

“當然是將他關進刑訊艙,您知道,阿斯卡特的刑訊艙是最完美的藝術品,他能讓最頑固的惡棍痛不欲生。”說到這個,迪卡文又有些得意起來,但是一想到索羅進了這麼多次刑訊艙,還是屢教不改,又有些憤怒。

凱恩終於感興趣的抬起頭來多看了沙發上昏迷著的索羅兩眼。小傢伙有一頭絳紅色的頭髮,這會兒混亂的散落在臉上,看上去有些狼狽,他的身形看上去修長挺拔,但是套在寬大骯髒的囚服中,給人一種瘦弱的錯覺。這傢伙當然不弱,看他在操場上彪悍的和直升機對掐就知道。

凱恩知道刑訊艙是什麼,那是聯合政府最殘酷的刑具,披著人道外衣的摧殘劑。只是沒想到這個看上去瘦弱的不堪一擊的囚犯居然有這麼強悍的精神力,能夠不斷的挑戰刑訊艙,到底該是該誇他堅強呢還是嘲笑他的愚蠢?

意志力不錯,精神力很強。當然,還有點缺心眼兒。凱恩又在心裡多加了一句評語。

“那麼,典獄官大人這次打算如何處置他呢?”凱恩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冰涼,不過配上神態間的漫不經心,一點也不讓人覺得他是真的把這個囚犯和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迪卡文眼珠轉了轉,立刻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這,當然由上校說了算。”

凱恩低笑了一聲:“託倫,弄醒他。”

一邊的副官立刻從口袋中掏出一個水晶瓶,放在索羅鼻下輕晃兩下。

索羅先是緊閉著眼皺了皺眉頭,接著狠狠打了幾個噴嚏,身體隨著最後一個噴嚏一躍而起,鼻血也順著噴嚏飛出來。

託倫敏捷的閃開,沒讓自己身上濺到一點汙穢。

索羅睜眼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形,這裡不是刑訊艙,也不是監獄牢房。

三個人,一個是豬玀般的典獄長,一個是剛才偷襲他的人,另一個……

他瞄了眼凱恩的肩章,頓時對他的身份也有了認識,這位就是傳說中的上校?

不過索羅並沒有再多看他一眼,他捂著鼻子惡狠狠的盯著託倫,彷彿想把他生吃了般。

託倫倒是完全沒有被別人憎恨的自覺,立刻走回凱恩身邊站成一個標準的軍姿。

“叫什麼名字?”凱恩看著沙發上仰著頭企圖止血,順便時不時送兩記眼刀給他副官的囚犯問道。

“5974,上校,他低賤的身份和名字不配讓您知道。”典獄官搶答了凱恩的問題。

凱恩眉頭微微一皺,挑起眼角撇了迪卡文一眼,只一眼,心黑手狠的典獄官突然覺得這個屋子的冷氣似乎開的有點過了。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慌忙移開視線不敢再和凱恩對視。

“索羅·斯蒂萊爾,男,十八歲,‘清除行動’逃兵,入獄兩年。”索羅機械的回答他的問題,順便把他準備問卻還沒問的一併回答了。

凱恩終於認真打量眼前這個看上去很瘦弱的囚犯兩眼,甚至連託倫都意外的抬頭看向他。

看到這個害自己越獄未遂的傢伙終於看向自己,索羅立刻朝他比出中指。

“混蛋!”迪卡文一看索羅挑釁,立刻想衝上去修理他。

“典獄官大人,如果你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憤怒,我不介意你去外面等。”凱恩的聲音平緩的流進迪卡文的耳膜,聽上去並無異常,不過迪卡文覺得好像更冷了。

他立刻熄火,惡狠狠的瞪了索羅一眼,眼神裡是□□裸的警告和威脅。

索羅根本沒有理會迪卡文,他清楚的知道這次被抓,迪卡文肯定不會放過他,所以徹底破罐子破摔,橫豎是躲不過去了,又何必再裝孫子?

“你是說你逃離了戰場?”凱恩繼續發問,但是卻聽不出喜怒。

“嗯哼,確實是這樣,明知道輸了,還要讓我們這些下等兵衝上去給那些法爾人殺,我可沒那麼腦殘,我的血也不是你們這種人政治生涯的潤滑劑。”

託倫突然上前一記耳光:“啪——!”

索羅一時沒有防備,被打是一個趔趄,捂著臉驚怒的看著這個人,牙齒咬的咯咯響,看上去馬上就要變身吃人的樣子。

託倫行兇結束之後,從容的退到凱恩身邊,面無表情的說:“注意你的措辭。逃兵。”

凱恩對索羅被自己副官修理沒有表現出半分意外,眉毛都沒挑一下的輕鬆問道:“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在你穿上軍裝的那一刻就該明白。那麼,既然指揮官下令不準後退,你的逃離就是犯罪。不要為自己的懦弱和怕死尋找任何冠冕堂皇的藉口。”

“我的父母死於法爾人之手,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加不能白白去送死。”索羅深吸幾口氣,勉強控制住和對方同歸於盡的惡劣心情,惡狠狠的接受了凱恩的指責:“我要留著性命去跟那些外星系雜|碎拼命,如果我死了,誰能替我的父母看到我重返故土的那一天?”

凱恩挑了挑眉:“距離第一批離開地球的人類已經過了兩百多年,你這麼年輕,甚至沒有見過地球的樣子,為什麼這麼執著呢?”

“這是我父母的遺願。我必須為他們實現。”面對一個阻撓自己越獄的陌生人,一個縱狗行兇並且看上去一點也不以為意的貴族,索羅並不打算說太多。他過早嘗便人間種種惡意,這雖然不算什麼,但是也足以讓索羅記恨——即使他是個上校。

“很多人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不再想著回去,畢竟,那挺麻煩不是嗎?”凱恩點點頭,像是沒有察覺這個小囚犯不待見自己,繼續追問。

“他不再回到自己的故鄉,他的故鄉也不再認識他。”索羅似是在低語,臉上閃過一抹淡淡的悲傷。

凱恩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來看著索羅的臉,一向冷漠的臉上釋出些許暖意:“你信仰上帝?”

索羅抬頭直視他的雙眼:“不,我只信仰我自己。沒有人能承諾別人的未來。只有足夠強大的內心,才能讓我有勇氣踏上回家的路。”

凱恩站起來:“很好。明天,你可以跟著我一起離開這裡。”

索羅詫異的挑眉,還沒說話,迪卡文已經急忙插道:“不,上校,這不符合規則!他是阿斯卡特的囚犯,即使有特赦,也必須經過十道檔案審批!”

開玩笑!典獄官今天受夠了侮辱,就算凱恩有意想要維護這個囚犯,也要讓這個禍害褪一層皮!

凱恩對迪卡文的阻止並不感到意外,他轉過頭,嘴角噙著一抹冷笑:“阿斯卡特有太多的囚犯,我相信以典獄官大人的能力,在名冊上劃去一兩個簡直是輕而易舉,或者,您更願意向聯合政府解釋一下每月消失掉三分之一的礦石去向?”

迪卡文臉色煞白,踉蹌後退幾步,語無倫次道:“不……不可能,我是清白的,什麼三分之一,這是汙衊……”

託倫將白天收進口袋的金屬拿出,重新恢復成望遠鏡的形狀,又從鏡片中拆卸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晶片,直接塞入掌上電腦側邊的插槽中。電腦迅速分析著白天記錄的影像資料,不到一分鐘,3x4英寸大小的全息影像便得出讓迪卡文絕對不想暴露陽光下的礦區實際資料。

他盯著託倫掌上綠色的熒光,無意識的不斷抹汗,飛速思索著該如何搪塞。

上校大人並沒有興趣聽他編故事,揮手道:“典獄官大人不必緊張,只要按照我說的做,我向您保證,您依舊是阿斯卡特的典獄官。”

迪卡文掙扎了半天,最後對上凱恩冰冷的眸色,認命道:“好吧,索羅·斯蒂萊爾今天已經被擊斃。”

凱恩的神色稍微放的舒展一些:“僅僅是這樣嗎?”

可憐的典獄官哭喪著臉詢問:“上校閣下還有什麼吩咐?”

“那三分之一,我要三分之二。”凱恩毫不猶豫的獅子大開口。

迪卡文的臉色已經不能用慘白來形容:“這……”

“當然,如果您不願意的話,我很樂意走正規程式,到時,我會向政府提議更適合的人選來管理阿斯卡特。”凱恩的口氣很隨意,彷彿一點也不介意他的選擇。

“好,好吧……”迪卡文終於明白,今天他迎接的根本不是什麼能夠獲得表彰或者獎賞的好運,而是徹頭徹尾的災難。

凱恩滿意的點點頭,湊近典獄官的耳朵平靜的威脅道:“別試圖和我玩什麼花招,我有很多種辦法讓你摔進淤泥再也爬不出來。我認為,您的後半生還是繼續留在阿斯卡特比較好,至於當典獄官還是當囚犯,那就要看您自己的意願了。”

典獄官很害怕,他看了坐在一邊的索羅一眼,後者正託著腮興致勃勃的欣賞著面前這場好戲。索羅一身骯髒的囚服,由於剛進行過一場激烈的運動,全身上下還散發著下水道和硝煙混合在一起的臭味。迪卡文趕緊回過頭來,生怕坐在那裡的索羅變成自己的臉。

“當……當然,我是阿斯卡特的典獄官,我很熱愛這份職業。”迪卡文語速很快的做出了選擇。

凱恩綻放出一個愉快的笑容:“很好,我預祝您工作順利,成為阿斯卡特最值得人們稱讚的最高長官。”

託倫很快走到門口,伸出右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預示著溫莎上校的談話已經結束。

迪卡文哭喪著臉,沮喪的走到門口,那姿勢和白天訓話時的趾高氣昂迥然不同,彷彿瞬間老了好幾歲。

“請您好好休息,祝您有個好夢。”經過託倫身邊的時候,副官閣下一本正經的對迪卡文道了晚安。

“噗——”索羅沒忍住,很不厚道的笑出聲來。

典獄官差點摔倒,回頭憤怒瞪了索羅一眼,狼狽的離開了這個讓他能失眠好幾個晚上的房間。

“接下來,該你了。”凱恩重新坐回桌前,調整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坐姿,平靜的看著沙發上的少年。

這個轉折有點大,索羅有點兒發懵,被抓被揍的小仇向屁一樣被他瞬間放在空氣裡消失了,連點兒味兒都沒有。

凱恩很有耐心的沒說話,安靜的等待著他的回答。

10秒鐘後,索羅如夢初醒的立刻站起來。在監獄裡待了兩年,但是他還沒有忘記軍姿怎麼站。

“我……您……”索羅心裡急的要死,平時的伶牙俐齒好像突然背叛了自己,他不知道要說什麼,急的滿臉通紅,鼓著腮幫子你你我我半天說不出一句有意義的話。

“我想,要是把你交給迪卡文,你也沒什麼好下場。願意跟我走嗎?離開這個地方,重新成為一名軍人。”凱恩直視著索羅的眼睛,看上去像是一個識人善用的伯樂。

索羅深吸幾口氣,狠狠掐了自己大腿兩下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越獄的出色表現打動了眼前這位上校。

“我可以問您問題嗎?”索羅雙腳與肩平行,雙手交疊在身後,站的筆直。

“當然。”

“您為什麼要救我?我是個逃兵。”

凱恩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你知道命令你們去送死的指揮官最後怎麼樣了嗎?”

索羅搖頭。他當初逃離戰場,被抓住之後,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審判,然後就被扔進阿斯卡特。接下來,這個指揮官似乎銷聲匿跡了,反正他是從來沒從監獄每日的新聞時間裡聽過關於這個人的任何事情。

“我把他送上了軍事法庭,原本他也該被送進阿斯卡特,不過,他似乎接受不了這個結局,在被判決之後,飲彈自盡。”

索羅的神色立刻肅穆起來,看向凱恩的神色也越發尊敬。要知道,當初的指揮官據說是有很硬的背景。

“戰爭中從來不缺少不怕死的軍人,這樣的人雖然值得尊敬,但並不是一個好兵。因為他們不明白,只有活著,才有希望。”凱恩看著索羅的神色溫柔,語速平緩:“所以,只有千方百計想要活著的人,才值得我的培養。雖然你違反了軍令,做了令人不齒的逃兵,但你的選擇是對的,面對毫無意義的犧牲,我們不應該放棄自己活著的權利。我需要的部下,就應該對生命充滿敬意,有自己的判斷能力,並且——”凱恩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信仰自己。”

索羅此時熱血沸騰,看向凱恩的眼神充滿了激動。上校大人似乎早就習慣了別人的崇拜,他話鋒一轉,繼續說道:“當然,如果你不願意繼續從軍,也沒關係,離開這裡以後,你就是自由的。”

“不,我願意追隨您,上校!”索羅立刻表衷心。

“很好,現在,去把自己清理乾淨,然後去休息,明天一早,我們要出發前往j3基地。”

“遵命。上校!”索羅向他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向右轉,跟著託倫去了浴室。

凱恩目送他們離開,輕揉自己的眉心,倚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沒多久,託倫便敲門進來。凱恩掙開眼睛站起來,邊走邊脫軍裝,託倫跟在身後接過他的外套,幫他推開隔壁房門。

進屋前,凱恩吩咐道:“託倫,去休息吧,我這裡沒什麼事了。”

託倫點點頭,不過並沒有要走的意思,看著凱恩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凱恩挑眉:“你想說什麼?”

“上校,您剛才說的那些話……,您真是這麼想的嗎?”上校剛才成功的得到了一個少年的崇拜和敬仰,但是以託倫對他的瞭解和認識,實在不能相信自家上校毫無目的的善意。

凱恩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私下裡面對自己的副官,他總是比較放鬆:“這個小傢伙很有趣,兩年裡熬過這麼多次的刑訊還活蹦亂跳,而且昨天剛剛從刑訊艙出來,今天就能攪得阿斯卡特人仰馬翻。唔——,從這點上來說,他還挺經操的。”上校對自己的結論滿意的點了點頭:“我想,可以讓他試試我們的新東西,你知道,那玩意對駕駛員的精神力要求很高,如果他能透過,那是最好,如果發生什麼意外死在裡面,也比死在這種地方更有意義。”

託倫恍然大悟,他就知道上校從來不會做多餘的事……

“可是,他是個逃兵……”即使理解了凱恩的用意,他也不能不為索羅的忠誠度感到擔心。

“小傢伙不怕死,他只是害怕毫無意義的死去。看得出來,他很想回到地球。現在還想要回到母星,並且以此為終身目標的人已經不多了。兩年的牢獄生涯並沒有磨光他的希望,而且,他還這麼年輕。”凱恩鬆了鬆襯衣上的領帶,看著他的副官:“託倫,你該相信我的判斷。如果他能帶給我們驚喜,我就能讓他體會到生命的意義,無論活著還是死去。”

“是的,上校。”託倫正了臉色,他毫不懷疑上司的這句話。為凱恩掛好外套,副官恭敬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