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未真的服了林行秋。
去年結婚的時候,這個男人情真意切:“陸老師,以後每一年我們都要結婚一次。”
起初陸未以為他是哄著玩的。直到這個人在家裡叫嚷著休假,非要和他去國外海島時,陸未才反應過來,林行秋真的說到做到。
海灘上人很多,好在是國外,也沒有那麼多人認識他們。淺金色的沙灘上支著不少遮陽傘,三三兩兩散落人群。陸未穿著透氣的運動裝,將自已從頭包到腳,半張臉大的墨鏡遮得只能看到下巴。
“陸老師你扭捏什麼,沒人認識咱們,”林行秋大喇喇穿著沙灘褲在沙灘上走來走去,“你看我的腹肌,還有我的手臂,我是不是荷爾蒙爆發,特別有魅力?”
陸未聞言上下打量他:“嗯,你的七點鐘方向已經有兩位女士對你投來了欣賞的目光,你要不要過去結識一下?”
林行秋頭也不回,伸手抓過之前放在一邊的浴巾披在身上,嘴裡哼哼:“那不行,我是陸老師一個人的。”說完還撅了一下嘴,陸未眉頭不受控制地狠狠一跳,他敢保證,如果不是因為這張臉,林行秋已經吃了他一拳頭。
“要不要去玩?”林行秋用肩膀碰他,衝他擠眉弄眼。
陸未想象男人踩著板在海浪裡穿梭的模樣,快速眨了幾下眼。他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滑向男人已經被浴巾遮掩的小腹,想起昨晚這一帶被汙濁的場面,臉上一熱。
林行秋是喜歡耍帥,但架不住這傢伙真有幾分姿色。陸未微哂:“好啊,就看看你能玩出什麼水花。”
他說這話時是帶著點不屑的,本以為近似於激將的話會讓林行秋說出類似於“陸老師你看好了”之類的豪言壯語,卻聽林行秋極其俏皮地說:“好呀,我玩沙子可溜了。”
好呀,我玩沙子可溜了。
好呀,我玩沙子可溜了。
好呀,我玩沙子可溜了。
好呀……
就知道這貨不靠譜。
陸未額頭青筋直跳,看著林行秋一大把年紀一蹦一跳到附近去買玩沙子用的工具,捏了捏眉心認命跟上去。
*
沙灘上那兩個男人已經玩很久沙子了,他們在造一個城堡,但不知道是沙子太散還是手法不對,總是在最後關頭地基開裂,整個城堡變成廢墟。蹲著的男人一手拿著鏟子,一手在沙堆上拍拍,絮絮叨叨:“不對啊,怎麼還能出意外呢?”
“豆腐渣工程,”站在他身後的男人說,“撤資了,林影帝你自生自滅吧。”
說完扭頭就走,把甲方姿態做了個淋漓盡致。可惜還沒兩步,腳踝就人抓住。林影帝之所以叫林影帝,不只是他的獎項,還有他說掉就掉的眼淚和張口就來的戲。
“當初說好的,你我相愛,就算是異國他鄉,我們也要長相廝守,如今倒好,如今……”男人做足了痛徹心扉的把式,泫然欲泣。周圍的人雖然不一定能聽懂,然而看這架勢,也能推理出個大概。畢竟負心漢的戲碼全世界通用。
這招陸未早就看厭了,換平時在家裡,他早就一腳踩在林行秋肩膀上居高臨下訓人。奈何現在是在外面,眼看著周圍的人越來越多,這麼耗著也不是法子。
他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怎麼會呢,如果我不愛你,又怎麼會放下一切陪你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玩我三歲就不玩的沙子,蓋一個一下午死活蓋不起來的城堡?”
林行秋:……
他站起來嘿嘿笑了兩聲,突然摟過陸未在人臉上響亮親了一口。這一聲確實是響,連旁觀者都能聽到啵的一聲。周圍人起鬨鼓掌,陸未頂著好多人的注視,摁著脾氣等人群散開,才狠狠踩了一腳林行秋的腳。後者面上先是表情扭曲,陸未的目光一過來,立馬掛上哀愁的表情:“我知道,傷在我身,痛在你心。”
陸未:……
他是真的不想理這個傢伙了!
一點都不想!!!
林行秋見好就收,一會兒心肝寶貝,一會兒親愛的陸老師,調子百轉千回,稱呼也不重樣地喊他。等陸未終於給他好臉色了,又開始蹬鼻子上臉——拉著人玩捉迷藏。
他平時是有點不著調,但今天實在是有些反常。陸未抿嘴,上下細細打量他。
前段時間忙得見不著人,最近又天天刷存在感,甚至現在拉著自已出來度假。馬上就到去年結婚的日子了,這事他也記得。難不成這人其實是有二手準備,要給自已一個驚喜?
“行,你去藏吧。”
看在可預見但還不知道的驚喜的份上,陸未點了一下頭。
接著林行秋就不見了。
真的不見了。
起初陸未只覺他藏得好,繞著樹轉了幾圈都沒找到後,眉心微皺。四個小時以後,他給林行秋撥的電話再次無人接聽,別無他法向附近工作人員求助。接近天黑,海灘邊是昏暗的,零星幾個人影也在朝著最近的公路過去。陸未在沙灘上走了一圈,沒忍住喊林行秋的名字。
沒人回應,看起來是真不見了。
陸未額頭布上細細密密的汗,他微喘了口氣,背上隱隱出了一層汗。他咬了一下唇瓣:“媽的,別讓老子找到你。”
兩個工作人員很快到他身邊,一位又高又壯,另一個則恰好相反。陸未交代了基本情況,幾個人和他一塊兒在海灘尋找。呼喊聲此起彼伏,風踏著浪掀開陸未的劉海,額上豆大的汗砸在沙灘上。男人眉心緊鎖,面部肌肉緊繃。
如果林行秋這傢伙現在出現,陸未心想,他不把這人揍到面目全非難解心頭氣。他最好乖乖出來道歉認錯。
那高壯的工作人員幾大步過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聲音有些啞:“陸先生,您還記得最後見他是在哪兒嗎?”
陸未脫口而出:“那片沙灘,城堡廢墟那兒。”
大高個一愣,訥訥哦了一聲,深一腳淺一腳過去:“多大人了,還玩沙子呢……”
另一個小矮個過來,用肩膀撞一下他:“少說兩句,人又不聾。”
“那我說錯了?”
“這個……”
陸未這才發現自已的思維已經無意識跟著林行秋走。他臉上一熱,往邊上邁了兩步,海水輕巧從拖鞋和腳底鑽進來。男人動了動腳趾頭,低頭凝視腳邊的水花,猛地抬頭眺望看不到邊際的海。
靠。這傢伙不會真的乘風破浪去了吧?
“林……”
“陸老師你不行,怎麼還沒找到我,這把你輸了啊!”
剛要出口的呼喊被打斷,戛然而止的不止陸未的聲音,還有耳邊的海浪與風聲。陸未側頭。
世界安靜了,陸未的世界裡只有眼前這個男人。他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的,臉上還沾著細碎的黃沙。身上也是,繞著衣服褶皺細細密密掛了一大圈,像是聖誕樹的彩燈,他一動,沙子就撲撲簌簌落下來。這人像是意識不到,大踏步朝自已走過來,一路走一路掉沙子,到最後身上留下的只有零星幾塊,還有臉上倔強的一片。
林行秋咧開嘴笑,抬手朝工作人員揮手:“我在這兒!”
大高個和小瘦子聞聲而來,確認他真的沒事以後要走。那大高個沒忍住道:“你倆這什麼情況,這麼大的人了還能丟。”
陸未剛要道歉,林行秋就笑嘻嘻搶了先機:“我倆第二次結婚。”
在場所有人一愣,陸未張張嘴。好不容易找到聲音解釋:“我們……”
“嗐,世事無常。”小瘦子拍拍陸未的肩膀,“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新婚快樂啊,好好過日子。”
“不是,我們……”
“謝謝,我們會的。”
林行秋攬著陸未的肩膀和人道別,看不到陸未的臭臉似的,邀功道:“怎麼樣,我是不是藏得特別好?”
“是啊,你好的不得了,我看你骨骼清奇,你不如就留在這兒和鬼玩捉迷藏。”陸未木著臉。
“別這麼快下決定嘛陸老師,你不好奇我藏在哪裡嗎?”林行秋挑眉,拋了個媚眼。
“有屁快放。”
他們大概是真的都昏了頭,就這樣站在海邊,林行秋牽著陸未的手,微低著頭訴說。畫面看起來很美好,像極了愛情。
“我就藏在石頭後面的沙子裡。”
陸未額角青筋一跳。
“全埋了呢!都沒有靠別人幫忙!”
陸未深吸一口氣。
“我還聽見你叫我了!但是!我特別有遊戲精神!”
陸未額角突突直跳。
這是你的伴侶,陸未、陸未,你得包容,你們還有往後大半生。
冷靜陸未,他只是一時起興,冷靜,他只是沒意識到你得擔憂。
不能打人,打人上新聞。不能殺人,殺人犯法。陸未你要學會溝通。
“你要不要去看看我藏在哪裡?坑我還沒填!”
他媽的受不了了!林行秋就是有病吧!
半個小時之後,陸未皮笑肉不笑的冷嘲熱諷打破了這份美好:“所以你他媽神通廣大得把自已埋進了沙子裡是嗎?你看這裡還有這麼大一片海,你不如也試試?林行秋你真她媽了不起啊,好厲害好新鮮的想法啊,真是我想破腦袋都沒有猜到的奇思妙想。”
林行秋難得心虛,乾笑著晃晃陸未的手:“陸老師,我錯了。”
“你錯?”陸未冷哼,“你有什麼錯,你哪兒錯了。錯的是我,是我不好,沒有第一時間找到你,配合你把你從沙子堆裡挖出來讓你重獲新生。”
陸未很少像現在這樣,說生氣也不全是,說難過也不盡然。他的嘴一張一合,冷嘲熱諷的話掉珠子似的往外落,像是要在沙灘上砸出一個又一個坑。林行秋凝視他的嘴唇好一會兒,突然有些口乾舌燥。
“林行秋,”陸未拔高了聲音,“你聽見沒有?”
“啊?……聽見了。”
“說,你聽見什麼?”
“聽見……”林行秋沉吟,視線在對方唇瓣上徘徊,終於還是沒忍住啄了一口,“聽見陸未說愛我。”
陸未抿了一下唇,紅色上多了幾分水光,他別開眼:“油嘴滑舌。”
“你嘗過?”林行秋二痞子似的開口,幾番狀態無縫切換。
陸未抬手捶他胸口:“你該慶幸你出現得時間剛好。”
如果早一點,我會因為很生氣揍你一頓,我要把你打得鼻青臉腫,跟你吵個不可開交;如果你出現的晚一點,我有可能已經跳入海里尋找你或許我們會陰差陽錯剛好別開。你該慶幸,在我呼喊你的一瞬間你恰好出現。
陸未微仰著頭,眸子裡還印著晚霞和殘薄的日光。他的眼裡藏著繾綣和溫柔,只是需要仔細探尋。海浪聲和風聲突然湧入這一方天地,林行秋伸手在褲子裡掏了一會兒:“這個呢,出現得剛好嗎?”
是一個鑽戒。
陸未盯了一會兒,突然道:“陸氏珠寶的新款設計,還沒上市,你上哪裡弄來的?”他眼裡的審視和打量讓林行秋都不自覺冒汗。
“是我自已做的,這一批的新品樣品,是我做的。”林行秋有些心虛地咽口水,“我按照你的尺寸,做了這一批的所有戒指。不知道你喜歡哪個,所以就拿了個最大的。”
“你讓我戴著鴿子蛋上班?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女款,一般女性沒有我這麼粗的手指頭。”
“可我只是想做一個最好的鑽戒給你。”
“林行秋。”
“嗯?”
薄雲暮色,泛著點菸灰的天藍裡,陸未仰頭吻上他的唇瓣。
可能是不懂珠寶,或許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籌備我們的第二次婚禮。但我要永遠、永遠熾烈明亮的愛你。
“對了!陸老師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的沙坑!”
“說了不去!”
“去吧去吧。”
“你最好告訴我那裡有什麼值得我去的。”
“我給你畫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
“精神病。”
“其實是……”
“說。”
“我跑過來太著急了,戒指盒掉在沙坑裡,我本來已經看見你了,想起戒指盒又火急火燎跑回去拿。”
“……”
“真的,你要不要去看看,那戒指盒還在沙坑裡埋著呢!”
陸未真她媽都服了。
他跟在林行秋身後去找戒指盒,身邊人聽見林行秋說求婚,個個說他好福氣。
“您的先生看起來非常愛你。”
陸未輕笑:“不是看起來。”
來人對他過於篤定的回答吃驚:“哦,好吧,您真有福氣。”
話剛說完那邊林行秋舉著個戒指盒學起了自由女神像:“陸未!我帥不帥!快給我拍一張!”他的頭髮敲得像個雞窩,臉上堆著大大的笑容,說話時臉頰邊的沙子稀稀拉拉落下來。什麼自由女神像,跟要塌了似的。
陸未不忍直視。
這人怎麼會這麼弱智,什麼福氣。
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算了。
不給。
這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