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無殃睨了眼沈決，輕輕一笑，“雖然咱們訂下了血契，但我知道你心裡一點不服氣。而今又有了千骨生魂花的果實和花朵，你長出龍骨也不過是時間問題。到時候，等你完全康復，即便有血契約束，以你萬年來的修為想要衝破也輕而易舉的很，所以我這才以命搏命，讓你也感受一下生命被旁人操縱的感受。”
“你小子有病！！”老龍怒吼。
段無殃卻一點不惱，“沒錯，我就是有病。我從小經脈殘缺，體弱多病，可不就是有病嘛！”
咧唇一笑，段無殃繼續道，“其實早在我讓你給沈決傳話往下爬的時候，我就懷疑你口中的熔岩怪物並不存在，且不論那樣龐大的體型需要多少靈氣來驅動，就單論這深淵裡能切斷沈決神魂之力的奇特力量，便不難猜在這裡要想孕育出能自主行動的妖獸怪物根本不可能。”
“靈氣在這深淵裡都會被吞噬，力氣甚至也比平日消耗更多，只可惜你是元神之體又有先天靈氣環繞，所以自然分辨不出這深淵裡的奧秘。”
“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力量有窮盡，哪怕你是修為萬年的上古大妖，哪怕你擺擺尾巴就能讓海水傾覆，但也有算不到看不全的時候。”
望著神色漸漸沉下來的化星，段無殃嘆了口氣，“此前在摘取千骨生魂花的時候，你連我命都不顧，非要我將花引出來，我照做不是因為我貪圖這千年難遇的神藥，而是因為我師父一直都想要這株花，而我也知道你那般著急，定然是知曉其藥效能幫你續上龍骨，所以我才寧願受苦受痛也不放手。”
“沈決也一樣，為了你的自私自利他也以命相博，甚至不惜祭出了影狂。”
老龍別過腦袋，看不清眸中神色，段無殃卻把一直想說的話全都說了。
他道：“老龍，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心裡虧欠我們什麼，而是想讓你知道，你所痛恨的人類並不全是壞人。我說替你尋找續骨的方法，我做到了，我說等出去之後放你自由也不是權宜之計，而是真會做到，所以我只懇求你，他日出去後你要復仇便去找害你的人復仇，不要對無辜的人大開殺戒，段無殃拜託了。”
拱拱手，正正施下一禮，段無殃對老鬼頭都沒如此鄭重過。
可化星不一樣，萬年的上古妖龍，哪怕此刻龍骨不在，修為少了大半，但段無殃深知自已一朝一夕根本不可能束縛住這樣的先天妖獸，所以只能在有限時間內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若誰真天真到以為能以血契就捆綁住這樣的妖獸，那恐怕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否則為何從沒聽過創界大能馴服過活了上萬年的上古大妖的。
老龍一直默默不言，聽到段無殃說完最後一句話，施完最後一禮時，它悶哼一聲便消失了蹤影。
沈決挑挑眉，好整以暇地望著段無殃。
“我盡力了。”聳聳肩，段無殃跨步往前走去。
其實早在和千骨生魂花搏鬥完醒轉時，沈決就傳音給他讓他早做打算。他說“化星身為上古大妖，心性高傲難以馴服，又得了千骨生魂花以續龍骨，血契只能牽制一時難以束縛一世，所以讓他心裡掂量清楚”。
段無殃又何嘗不知道此間彎彎繞繞，若說他和沈決互相信任，那也是建立在沈決最重要的東西在自已體內，而且一時半會也取不出去而已。
可老龍幾萬年來的執念早就讓它對人類恨之入骨，能不第一時間把他和沈決一口吞了，一時沒料到他會攫靈術被擺了一道，二則是希望他們帶它出去。
可一旦離開地底，再沒什麼東西能束縛它，那它想如何便如何，大開殺戒生靈塗炭不過就是它吐一口龍焰的事，所以段無殃要賭，要拿他跟它的命來賭。
人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貴，只有在死之前才知道活著有多美好，龍……應該也是一樣的吧，段無殃想。
“你不怕那熔岩怪物是真的？”沈決跟在後面有些好奇。
“怕。”此刻段無殃再回答這個問題，聲音都有一絲顫抖，“怎麼可能不怕，我又不是什麼都見過的創世大能，不過是憑著一腔熱血做頭腦發熱的事情，等冷靜下來事後自然會怕，怕的要死。”
沈決沉沉一笑，“既然現在怕過了，那日後再遇見便不會怕了。”
“是啊，一回生二回熟。”段無殃頭也不回，長長的甬道里亮著長明燈，將他眉眼勾勒的清晰。“但這種事還是少遇見點為妙吧，我現在終於懂得什麼叫做‘平淡是福’了，修仙這事真不是人能幹的。”
“可掌控力量的感覺很讓人痴迷。”
沈決今日的話格外多，多到段無殃都沒忍住回頭望了他一眼，卻只見那雙漂亮的眉眼無悲無喜，霎是平靜。
“我不這麼認為。”段無殃回頭，不以為意地說道：“變強如果只為變強，那永遠沒有盡頭。一山還有一山高，攀登是永遠沒有頂峰的，而且站得越高人越孤獨。你想想，若有朝一日你成了創世境大神，獨自開闢一個天地，你可以俯瞰芸芸眾生，看他們喜怒哀樂生老病死，而你只能一個人坐在時間長河裡回憶往昔，曾經的苦與樂愛與愁失與得無人分享，無人回應，你一回首往昔親朋好友盡皆消散，那時候只怕還要問上自已一句，‘何苦’。”
是啊，何苦，也不知道師父聽到這些言論會不會也問自已一句，何苦。
沈決默然，一路走來才不過月餘，這也算得上二人第一次交心。
老龍在戒指裡默默聽著，四方星河無邊無際，回首往昔，它也難免嘆了一口氣。
撫摸過腰間長刀，沈決又道，“你的心性不像少年。”
一句話，驚的段無殃一身冷汗。
上界大能就是上界大能，雖然不知道沈決活了幾百年，不知道他的過往，可他這眼神看人就是毒辣，段無殃撇撇嘴，也沒瞞著，只道了一句“因為我死過一次”後，就再閉口不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