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文彥的腦海中,東晉的梁祝傳說彷彿被雲霧籠罩,不甚清晰。然而,他卻清晰地記得那出動人的越劇《梁祝》,劇中十八里相送的橋段,祝英臺巧妙運用比喻,欲將自已身為女子的秘密透露給梁山伯,怎奈那梁山伯始終未能察覺,讓人忍不住為之著急。

但今日眼前的祝英臺,與戲曲中那位形象截然不同。她的面容被精心妝扮,如同春日的桃花般嬌豔,讓人難以將其與戲曲中的形象相提並論。而陳文彥,也自知自已並非那戲曲中的梁山伯。即便他深知這位祝英臺的真實身份,他的心中卻只有陸葳蕤的一席之地。他們之間的情感,倒更像是那梁祝傳說,一個是門閥嬌女,一個是寒門庶人,世俗的眼光總是認為這樣的愛情註定是悲劇的結局。

然而,陳文彥的內心深處卻有個堅定的聲音在迴響:“我,不是梁山伯。我,定要打破這世俗的桎梏,娶得我心愛的陸葳蕤。這路雖難,但我決不放棄。”

一旁的祝英臺見陳文彥沉思,不禁好奇地問道:“子軒兄,你在想些什麼,如此入神?”

陳文彥回過神來,輕輕一笑,回答道:“我只是在回味英臺兄的琴聲,那聲音如同春日的百花,餘香嫋嫋。”

祝英臺聞言,莞爾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風拂面,她調侃道:“哪裡像你,郗嘉賓都走遠了,你才想起要吹笛相送。”話罷,她先行一步。

陳文彥看著她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漣漪:“這祝英臺對我如此殷勤,難道是對我有情?又或者,這只是文人之間惺惺相惜的友誼?”他搖了搖頭,不願多想,只願自已能小心應對,不讓這純真的友誼蒙上任何誤會。

兩人一婢,緩緩前行。祝英臺談吐不凡,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陳文彥與她或辯難、或清談,談興甚濃。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走了六、七里路。直到身後傳來牛車碾路的聲音,陳文彥才猛然回過神來。回頭一看,那並非是自已的車駕,而是祝氏的健僕匆匆趕來,陳文彥不禁感到有些驚訝。

那祝氏健僕上前行禮道:“陳郎君,我家小姐有請。”來德與冉勝在後,悠然步行,似是在享受這鄉間小道的寧靜。 祝英臺輕聲道,子軒兄,何妨我們繼續並肩而行,閒話家常,待那後方的牛車緩緩而來?

祝英臺顯然是下定決心要陪伴陳文彥走滿這象徵深厚的情誼的十八里。陳文彥微笑點頭,兩人便在陽光下邊聊邊走。不久,祝氏的另一輛牛車以及來德、冉勝駕馭的牛車相繼加入隊伍。

陳文彥並未登上牛車,他加快了步伐,彷彿要抓緊時間趕路,但言語之間依然文采飛揚,與祝英臺辯論古今,探討經典。祝英臺熱衷於這種智慧的碰撞,跟隨著陳文彥的步伐也越發迅速。

然而,四月末的陽光熱烈如火,即便是健壯的祝英臺也開始感到體力不支,額頭的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將她臉上敷的粉衝得斑駁。她察覺到自已的不雅,微笑道:子軒兄,我先去車上稍事休息。 便輕盈地跳上了牛車。

陳文彥也隨之上了牛車,三輛牛車在炎陽下緩緩前行。午後,他們在一家古色古香的酒肆裡用餐休息,隨後繼續踏上旅程。祝英臺雖未再與陳文彥深入交談,但偶爾從車內傳來的《焦氏易林》的卦變之辭,仍顯露出她深厚的學識。

當夕陽西下,他們抵達了小鎮廣埭。祝氏的兩個健僕巧妙地在客棧中安排了一切,確保了他們的清淨與舒適。晚飯過後,祝英臺沐浴更衣,未施粉黛的她更顯清秀,眉眼間透著一股英氣,但又不失女子的柔美。

夜色中,祝英臺親自前來邀請陳文彥對弈。她以真容示人,這份坦蕩與勇氣,讓陳文彥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敬意。今夜,他們將在這靜謐的夜晚中,以棋會友,共度良宵。

“這夏日烈陽,令我肌膚微恙,左頰竟生出了兩個紅疹。” 祝英臺輕嘆,似是對這夏日的挑戰發起了小小的抱怨。

陳文彥,彷彿身處棋盤的戰場,頭也不抬地回答:“夏日炎炎,汗如雨下,紅疹不過是自然的印記。”

祝英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笑問:“子軒兄,若我不施粉黛,以真面目示人,可好?”

陳文彥嘴角輕揚,淡淡道:“粉黛不過點綴,英臺的俊逸之氣,豈是外物所能掩蓋?若覺得不適,洗去便是。”

隨後,兩人便如兩位武林高手,在棋盤之上展開了一場無聲的較量。棋局漸漸進入高潮,窗外驟雨傾盆,雷電交加,彷彿天地都為這場對弈而喝彩。

祝英臺緊鎖眉頭,注視著棋盤:“子軒兄的棋藝果然高超,招招緊逼,令我難以喘息。前日你曾相讓一局,莫非是以為日後我們再無機會對弈?”

陳文彥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著自信:“豈敢相讓,英臺兄的棋力,我向來是敬佩有加。既是同窗又是同郡,日後自然不乏對弈之時。”

祝英臺話鋒一轉,問起那日在華亭渡口之事:“當日你曾勸我不要遠送,但後來卻再未提及此事,難道你真希望我送你回錢塘?”

陳文彥輕輕一笑,目光如炬:“自然是要送我回錢塘的。”

祝英臺眉頭一挑,傲氣盡顯:“哦?你為何如此肯定?”

陳文彥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笑:“因為你要順路回上虞呀。”

祝英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如何得知?”

陳文彥不緊不慢地回答:“你的婢僕在與人閒聊時無意透露,我恰好聽聞。”

祝英臺細長的眼睛盯著陳文彥,彷彿在探尋他的內心:“這麼說,你認為我並無誠意,只是欺騙於你?”

陳文彥抬眼與祝英臺對視,微笑道:“何必介懷,能與英臺兄一路同行,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祝英臺雖心中不悅,但棋局未了,他只能將心思重新放回棋盤之上。然而,心緒不寧的他很快便敗下陣來。收拾棋子時,他忍不住輕嘆:“半月前英亭返回上虞……”話未說完,他便止住了,似乎有些什麼難以言說的情感在心頭翻湧。在無盡的雨幕中,我與子軒兄本欲一同踏上歸途,然而徐博士的《焦氏易林》的講授卻如磁鐵般吸引了我,使我決定留下繼續探索那古老的智慧。我深知子軒兄月底前必歸,屆時同行,或許能增添幾分旅途的趣味。未曾事先告知,只是心中那份對未知的期待與好奇罷了。

記得那日,子軒兄離開易郡南城驛亭,我便向徐博士辭別。途中偶遇徐邈與劉尚值,他們提及你選擇了華亭之路,我便懷揣著那份莫名的衝動,一路追尋。直至華亭渡口,依舊未覓你的蹤影。艄公的話語更是令我確定你轉向了陸氏莊園。於是,我在客棧靜候,期待著與你的再次相遇。若明日晨陽未能帶來你的身影,我或許會獨自穿越這湍急的江水。

“未曾想英臺兄也有回鄉之念。”陳文彥的話語打破了這份寂靜,“夜深了,我便回房歇息,英臺兄晚安。”他的離開,留下我獨自在棋枰邊沉思。我的高傲與自尊在今夜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為何我會向他解釋如此之多?我意識到,我不過是在逃避某些我並不願意面對的真相。

心中起伏不定,我取來那面精美的銅鏡,燈光下,我看著鏡中的自已。我的容貌,難道真的如此像男子嗎?不敷粉的他,竟然沒有察覺。他的聰穎與才情,讓我深感佩服,然而在某些方面,他似乎又過於遲鈍。我解開縑巾,任由青絲散落,鏡中的我,宛如一個真正的女子。

夜已深,我輕嘆一聲,解衣上床,然而思緒卻如潮水般湧來,難以入眠。

次日,雨絲依舊在舞動。陳文彥不顧店家的挽留,毅然冒雨前行。他對我說:“這端午前的雨似乎不打算停歇,若等待晴日再上路,怕是連端午都要在路上了。”我們在這雨中前行,雨時而急促,時而舒緩,彷彿與我們的心情相呼應。傍晚時分,我們選擇了投宿,讓那駕車的黃牛得以休息,以免勞累過度而病倒。

這晚,我選擇了獨處,沒有邀請陳文彥前來清談或手談。他則獨自沉浸在書的世界中,尋找著那份屬於自已的寧靜。習字·墨舞春風

春風輕拂,四月二十六日,晴空萬里。陳文彥一行,跋涉七十里,終至鹽官縣。遙望餘杭,心中已然生出一絲期盼——只要明日晴空依舊,那目標之地便觸手可及。

夜幕低垂,陳文彥靜坐案前,思緒如泉湧,筆下《一卷冰雪文》正在緩緩展開。冉勝則在一旁,握著那支紫毫筆,彷彿在握著一份千斤重的責任。他笨拙地移動著筆尖,嘴裡還嘀咕著:“這筆怎地如此沉重,簡直比我家的鋤頭還重十倍,我只寫了幾個字,手就已經酸得不行了。”

來德在一旁打趣道:“喲,你這力氣,連筆都拿不動?”

冉勝無奈地搖頭,表示贊同。

此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清脆的叩門聲,祝英臺的聲音透過門縫傳入:“子軒兄——”。

陳文彥回應道:“英臺兄,請進。”

冉勝前去開門,祝英臺孤身一人走了進來,他跪坐於几案前,目光落在陳文彥的紙上,好奇地問道:“子軒兄在寫什麼佳作?可否讓我品鑑一番?”

陳文彥微微一笑,將手中那一疊文稿遞給祝英臺,說道:“閒暇之時,回想起先輩的點點滴滴,加上一些平日的見聞,便仿照前漢劉向的《世說》,寫下了這些筆記體小短章。待它日成稿,我打算取名《一卷冰雪文》。”

祝英臺翻閱了幾頁,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妙哉!此等佳作,實在難得。不知英臺可否抄錄一份,細細品讀?”

陳文彥點頭應允。祝英臺便帶著文稿,回到房間,開始了他的抄錄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