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幼微靜靜地立於天井之中,背後的木樓燈火搖曳,將她那修長挺拔的身姿勾勒得如夢如幻,宛若仙子降世。她的身影在昏暗中更顯幽深,眸光閃爍,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此時,陳文彥攜丁氏兄弟歸來,目光掠過夜色中的丁幼微,問道:“嫂子,宗寶和潤兒已睡下了嗎?”

丁幼微輕聲道:“嗯,他們已入夢鄉。這兩個小傢伙今日讀書習字時心不在焉,總是追問枳叔何時歸來,又惦記著他能否入品。我告訴他們說,枳叔一定能夠入品,可潤兒卻又好奇地問能入幾品。她居然知道有九品之分,還知道她爹爹當年是七品,於是便說希望枳叔能入九品,因為九品最大。”

陳文彥聞言,不禁莞爾:“這小傢伙倒是挺有見識的,不過恐怕要讓她失望了,我所獲的品階可沒她爹爹那麼高。”

丁幼微轉過身來,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哦?那全常侍究竟擢你為幾品呢?”

陳文彥答道:“第六品。”

此言一出,丁幼微心中激盪不已。第六品啊!這對於出身寒門計程車子而言,已經是最高的榮譽了。想當年,文猛十八歲便被陸納擢為第七品,已然轟動一時。而如今,文彥年僅十五歲,便獲此殊榮,實乃前無古人之舉。

兩人步入書房坐定,青枝和雨燕正在臥室照顧宗寶和潤兒安睡。而此刻,小嬋和阿秀也在書房內侍候著。她們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尤其是小嬋,彷彿要從心底裡笑出聲來。

陳文彥細細講述了齊雲山雅集的經過,丁幼微這才得知竟有人意圖敗壞文彥的名聲。而丁春參更是無禮至極,竟敢踢翻她精心準備的食盒。

丁幼微滿懷歉意地說道:“操子,都是嫂子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陳文彥卻微笑著搖了搖頭:“嫂子不必自責,就算不是因為你的緣故,我也不會和丁春參一般見識。與其和他逞一時之快,曝其劣行,倒不如保持冷靜和穩重。這樣對我更有益,也能避免無謂的紛爭。”

丁幼微聞言,心中甚感欣慰。她看著眼前的少年,雖然只有十五歲,卻已經展現出了超乎常人的穩重和冷靜。她知道,這不僅僅是天賦使然,更是文彥長期以來努力和自律的結果。

夜色漸深,書房內的燈火依舊明亮。丁幼微和陳文彥繼續交談著,他們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色中迴盪著,彷彿是一首優美的樂章。而在這樂章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許和憧憬。陳文彥,性格如風般輕率而多變,他的行動似乎總是毫無預兆地發生,讓人難以捉摸。然而,儘管他行事風格顯得魯莽,卻從未有過在背後陷害他人的行為,他的內心深處始終保持著一份高傲與自尊。

這日,他正站在陳家塢的門口,目光如炬地望向遠方。他的心中充滿疑惑與憂慮:“你猜想是誰要陷害我?難道是陳子留嗎?”他低聲自語,眉頭緊鎖。

陳文彥的朋友,同時也是他的顧問,一旁的陳文彥則回答說:“很明顯,這次的事情絕對和陳子留、魯主簿,以及他們背後的錢塘禇氏脫不了干係。”

陳文彥的嫂子丁幼微聽到這個訊息,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神情。她輕輕拍了拍陳文彥的肩膀,說道:“文彥,這次的事情真的很危險。如果處理不好,你的前途可能就此毀了。我知道你們學玄計程車族可能比較放縱,但我們這些學儒的寒族卻必須嚴格守禮。我擔心他們不會輕易放棄,可能還會繼續散佈謠言來中傷你。”

陳文彥聽到嫂子的話,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出堅定的光芒。他從容不迫地回答道:“嫂子,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謠言止於智者,我才十五歲,我能做什麼壞事呢?況且我一直都很孝順母親、敬重嫂子、友愛幼侄、尊師重道。他們想要陷害我,也找不到什麼實質性的證據。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丁幼微聽到陳文彥的回答,心中的擔憂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欣慰和自豪。她用力點了點頭,說道:“文彥說得對,我們相信你會處理好的。那些小人早晚會自食惡果。”

一旁的小嬋也笑眯眯地說道:“我就最喜歡看到文彥小郎君這樣從容不迫的樣子了。宗寶那小大人的模樣,我看就是從文彥小郎君這裡學來的呢。”

陳文彥原本計劃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進城去拜訪馮兆龍馮叔父,以感謝他之前的關照。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十一日的傍晚,來震急匆匆地從陳家塢趕來,帶來了一個重要的訊息——葛仙翁派荊奴回來召喚陳文彥去道院,說有重要的事情要交待。

葛師有召,陳文彥不敢有任何耽擱。他連夜收拾行囊,準備次日一早便出發前往道院。在離別之際,他與嫂子丁幼微依依不捨地告別。潤兒緊緊地抱著陳文彥的腿,淚眼汪汪地說道:“阿兄,你一定要早點回來啊!我和孃親都會想你的。”

陳文彥蹲下身子,溫柔地撫摸著潤兒的頭髮,微笑著說道:“潤兒乖,阿兄很快就會回來的。你要聽孃親的話,好好學習,不要調皮哦。”

丁幼微也含淚微笑著對陳文彥說道:“小郎,你路上要小心。到了道院之後,要聽葛仙翁的話,好好學習道法。明年你就要赴易郡接受州中正的考評了,這是你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的。”

陳文彥點頭答應,並向嫂子保證一定會努力學習,不辜負她的期望。他帶著宗寶和潤兒回到陳家塢,準備與母親告別後便啟程前往道院。在離別之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充滿溫馨和愛的家,心中充滿了堅定和決心。他知道,無論前方有多少困難和挑戰,他都會勇敢地面對並克服它們。在眾人的議論聲中,曾包衣拾級而上,口中傳來族長要見陳文彥的訊息。陳母孫氏喜上眉梢,欣喜地說道:“你四伯早先就來向我報喜了,他得知你受到全常侍的青睞,榮升入品,現在聽聞你歸來,又急匆匆地趕來相見。”她隨即催促陳文彥去請四伯上樓共敘。

族長陳集一見陳文彥,眼中淚光閃爍,卻難掩喜悅之情。他激動地說道:“文彥,隨伯父去祖堂一趟,今日乃我錢塘陳氏的大喜之日,我們要向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報喜。”

原來,陳集上午便接到了縣署衙役的通知,得知要在本月十五日帶領錢塘陳氏的族長赴縣衙,共同商議今年本縣選拔出的十名入品士子。而錢塘陳氏陳文彥,赫然名列其中,暫居第六品。這一訊息對於錢塘陳氏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喜事,彷彿士族子弟位列最高的第二品一般,都是無上的榮耀。

錢塘縣此次選拔出的十名入品者中,八大士族各佔一席,而寒門子弟僅有兩人,除陳文彥外,另一位寒門學子名叫劉尚值,位列第九品。而那八名士族子弟的品級都較高,其中丁春參更是位列第五品,禇文彬與陳文彥同列第六品。

錢塘陳氏全族在祖堂舉行盛大的祭祖儀式,族長陳集向陳氏祖先敬獻香火,高聲頌告,感激之情溢於言表,甚至喜極而泣。祭祖儀式結束後,已是申時初刻。陳文彥向母親稟明要去寶石山拜見葛師,因天色已晚,決定在道院過夜,明日再返回。母親雖有些不捨,但想到兒子學業有成,心中滿是欣慰,便囑咐他小心行事,勿要牽掛家中。

夜幕降臨,陳文彥帶著來德和冉勝趕至葛嶺初陽臺道院。只見嶺下停著一輛陌生的馬車,車伕已睡在車廂裡。東晉時期馬匹稀缺,馬車十分罕見,陳文彥心中不禁感到奇怪。進入道院後,只見道人、侍者正在忙碌地收拾行李,似乎有遠行之意。陳文彥來到葛洪的書房,只見葛洪正在寫信。見到陳文彥到來,葛洪面露喜色,說道:“你再不來,老道就等不及了。我正要留書與你作別——”

陳文彥驚訝地問道:“葛師要去哪裡?”葛洪回答道:“老道要回嶺南一趟。”葛洪曾在嶺南羅浮山隱居二十餘年,此次返回必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辦。陳文彥心中雖有些不捨,但也知道葛師的決定必有深意,便恭敬地送別了葛洪。現在,究竟為何又要踏遍千山萬水,遠赴那遙遠的嶺南之地,葛洪並未明言,陳文彥自然不敢貿然細問,只是滿懷關切地詢問:“葛師,您何日能歸?”葛洪遙望遠方,目光深邃,道:“或許三年,或許一年,一切都是未知數。”

陳文彥聽後,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表的哀傷,他抿了抿嘴唇,聲音略帶顫抖地說:“弟子有幸得葛師眷顧,常伴左右,受您悉心教導,心中早已將您視作親如父般的存在。如今您要遠行,弟子心中實難割捨。”

葛洪見狀,心中也是感慨萬千。在他眼中,陳文彥就如同自已的兒孫一般。他輕輕拍了拍陳文彥的肩膀,安慰道:“文彥啊,人生中的離別總是難免的,這是自古以來的常情。你不必過於傷感,且聽老道一言。你曾在九月九齊雲山雅集中揚名立萬,老道已知曉此事,這乃是你改變命運的開始。然而,要想真正躋身高層、成為清貴之人,你面前的道路仍然漫長而艱難。文彥啊,你要繼續努力啊!”

說著,葛洪從案上拿起兩封信,遞給陳文彥道:“這是老道向易郡太守陸納舉薦你的信件,另一封則是寫給易郡國學博士徐藻的。我與徐藻之父徐澄之有舊交,你可持此信前往易郡拜見徐博士,拜他為師。徐藻儒玄雙通、學識淵博,尤其擅長解讀《莊子》,就連老道我也自愧不如。更重要的是,他精通洛陽正音。你是南方人,不會洛陽腔,日後到了建康,恐怕會被王、謝等北方士族取笑。因此,你必須學習洛陽正音——此外,這道院裡的藏書除了老道我所著的手稿及道經之外,其餘都留在這裡供你隨時借閱。道院裡還有兩個道人留守,我已吩咐過他們關照你……”

陳文彥聽著葛洪的囑託,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淚水不自覺地滑落在袍襟上。九月的葛嶺之晨,朝陽冉冉升起,寶石山頂被萬道霞光籠罩,群山披上了金黃的外衣,落葉在秋風中輕輕飄落。東邊的西湖波光粼粼,宛如一隻巨大的、純真的眼睛,既顯得無情又有思,深邃得讓人捉摸不透。

陳文彥送了一程又一程,終於在歧路口停下了腳步。鬚髮如雪的葛洪停下腳步,轉身對陳文彥說:“文彥啊,就送到這裡吧。你且回去照顧你母親,莫讓她為你擔心。臨別之際,老道還有一言相告——你要遊學就趁早行動吧!”

陳文彥鄭重地點了點頭,道:“葛師的叮囑,弟子必定牢記在心。”葛洪略一躊躇,又補充道:“記住,無論前路多麼艱難險阻,你都要保持一顆堅定的心。只有這樣,你才能走得更遠、站得更高。”

說完這番話後,葛洪便轉身離去。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漸行漸漸遠,最終消失在群山之間。而陳文彥則站在原地,久久凝視著那個方向,心中充滿了對葛洪的敬意和感激之情。他知道,無論將來走到哪裡、遇到什麼困難,他都會牢記葛洪的教誨和囑託,勇往直前地追求自已的夢想。明年五月之後,切記不可輕易踏出家門。你天資聰穎,在徐藻處學習半年便足矣。洛陽正音當勤加練習,習得洛生詠,更易贏得北方士族的賞識與認同。陳文彥恭敬地回應著,心底卻湧起一絲疑慮。他跟隨葛師已有數月,深知葛師學問淵博,言辭中並無半分方士的神秘與玄虛。但此番臨別之言,究竟蘊含何種深意?

葛師曾深入研究《周易參同契》,對焦延壽、京房的術數災變之學也頗有心得。陳文彥不禁猜想,莫非是葛師推算出自已明年五月後會有不測之災,故有此囑?然而,葛師卻未曾提及何時可重新出行,這讓陳文彥心中更加困惑。

葛洪的馬車漸行漸漸遠,陳文彥站在原地,搔首躑躅。雖然他對周易象數預卜吉凶之學並未深信不疑,但卻不敢輕視這門古老的學問。他深知,《春秋左氏傳》中多次記載了古人卜筮預測的例項,其中不乏應驗之事。更何況,葛洪的睿智與慈祥,讓陳文彥對這位恩師的臨別之言更是倍感重視。

主僕三人回到陳家塢,陳母孫氏得知葛洪已離開寶石山,不禁嗟嘆不已。她深感惋惜,兒子剛剛遇到明師,卻又匆匆分別。陳文彥將葛師的兩封舉薦信呈給母親看,陳母孫氏喜出望外,說道:“枳兒上次不是說幼微也建議你前往易郡投師徐藻博士嗎?如今葛仙翁也極力推薦,可見徐博士的學問定是極為了得。既然如此,你便在本月啟程吧,求學宜早不宜遲。待你年前歸來,也有近三個月的時間。娘自服用葛仙翁的地黃精面丸後,頭暈目眩之症已大為緩解,你無需牽掛。養體不如養志,你學業有成,娘心裡自會快活,身體也會愈發康健。況且如今有小嬋、青枝助我料理家務,娘也輕鬆了許多。”

於是,陳文彥決定在本月二十日啟程前往易郡遊學。至於葛洪臨別時的那番話,他怕母親擔心,便沒有提及。然而,他心中卻始終縈繞著那個謎團:明年五月後究竟會有何事發生?為何葛師會如此鄭重其事地叮囑自已?這些疑問如同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陳文彥的心頭,讓他無法釋懷。今日九月十二,時序如梭,陳母孫氏憂心如焚。她召集了四位族中女眷,點亮燈火,連夜為即將遠行的兒子陳文彥縫製冬衣。來德與冉勝同去,自然也不能少了他們的衣物。原先,陳母原意是讓經驗豐富的鄧子隨行,他年歲大、見識廣,遇事沉著,但陳文彥執意不肯。他深知鄧子是西樓的得力助手,若是他離去,佃戶有事必定要找母親商議,這會讓母親忙碌不堪。

陳文彥誠懇地對母親道:“娘,有鄧子在,我在易郡如何能安心求學?心中總是掛念著家裡的大小事務。我只需一心向學,無須操心他事。來德為人忠誠,冉勝勇武過人,娘又有何可憂?”陳母聽了,雖有不捨,但也只得作罷,只是更加忙碌地準備行裝。

宗寶和潤兒得知枳叔要去遙遠的易郡求學,兩人心中雖有不捨,但更多的是對未知世界的好奇與嚮往。他們雖照常讀書習字,但眉宇間卻多了幾分憂慮。

這一日黃昏,落日餘暉灑滿大地,陳文彥帶著宗寶、潤兒,以及來德、冉勝,再次登上了八極山的頂峰。他指著西湖以北的群山,深情地說:“宗寶、潤兒,你們看,枳叔即將翻越那些山巒,去遠方求學。那片我們未曾涉足的土地,便是枳叔即將探索的新世界。我會先為你們探路,待你們長大,再帶你們一同去領略那邊的風光,好不好?”

兩個孩子聽了,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宗寶重重地點了點頭,潤兒則期待地說:“枳叔,潤兒和阿兄也想和你一起去探索那片新世界。”陳文彥微笑著搖了搖頭,溫柔地說:“潤兒,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那就是陪伴祖母。祖母一個人在家,會感到孤單的。”

兩個孩子聽了,默默地點了點頭。陳文彥繼續說道:“你們要知道,枳叔的離開,是為了更好的歸來。我會努力學習,增長見識,將來回來時,就能帶給你們更多的知識和故事。而你們,也要努力學習,爭取有一天能和我一起,去探索更廣闊的世界。”

兩個孩子聽了,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的光芒。他們齊聲說道:“我們會的,枳叔!”陳文彥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兩個早慧的孩子,一定能明白他的心意,也一定能成為他的驕傲。陳家塢,這片浸透了我們祖輩血液的土地,便是我們靈魂的歸宿,心靈的港灣。它承載了我們的歡笑、淚水、希望和失望,每一寸土地都充滿了生活的痕跡與情感的烙印。

儘管兩個孩子還年輕,尚不能完全理解枳叔那番深沉的話語中蘊含的深意,但他們已經感受到了那份對家鄉深深的眷戀和自豪。這份情感如同一顆種子,悄悄地在他們心中生根發芽,讓他們漸漸忘卻了之前的不快,變得懂事、成熟起來。

他們開始理解,枳叔每次遠行,都是為了尋找更好的生活,為了給他們創造更美好的未來。他們開始期盼枳叔從山那邊帶回新的故事、新的希望,期盼他每一次的歸來都能給他們帶來驚喜和成長。

每當夜幕降臨,兩個孩子會坐在窗前,望著遠方的山巒,想象著枳叔在山那邊的生活。他們會想,枳叔是不是已經翻過了那座高山,看見了更廣闊的世界?他是否遇到了有趣的人,聽到了奇妙的故事?

而這些想象和期盼,如同一束束光芒,照亮了他們前行的道路,讓他們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期待。他們知道,只要心中有愛,有家,有夢想,無論前方有多少困難和挑戰,他們都能勇敢地去面對、去克服。

就這樣,兩個孩子在期盼和等待中慢慢長大,他們的心靈也變得更加豐富和成熟。他們開始明白,家不僅僅是一個地方,更是一種情感的寄託和歸屬;而枳叔的每一次遠行和歸來,都是對他們成長的一次次鼓勵和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