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喝完這一碗就不喝了。不過,阿正,若是碰上喜歡的人,還是不要猶豫,你是活在刀光劍影裡的人,務必珍惜當下,若是有想做的事、喜歡的人,還是早早付諸於言行。”

“好,我會的,我會珍惜。”司正握著手裡的碗,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汝戎。

“對了,幾日之後,我師父便會到夏城,他說安樂城一戰,他有些話要說。”

“也好,有了慕容先生,我想你我能有更多的決策。”

慕容敬是江湖上有名的謀士,卻少有人知他的蹤跡,有人說他無所不知,有人說他通曉天命……慕容敬本人確實是個讀書多的和藹老者,精通謀略是真的,識人看相也是真的,各方面的知識也都懂,被世人過度神化也是情有可原。

“師父說他來夏城之後,他便要離開了。”

司正聞言,想了想古往今來那些隱世高人,來去皆有自已的緣由,由不得世人猜想,便只能安慰說:“慕容先生年紀大了,確實不適合再這麼舟車勞頓、整日操勞了。”

“是罷……他本就是歸隱山林的高人,本來就是避世的。”汝戎靠在一旁,眼睛看向船外。

“另外一隻鴛鴦呢?”汝戎注意到前些日子他在拜心湖上看到的那對鴛鴦,如今只剩下一隻灰色的了。

“鴛鴦,鴛為雄,毛色豔麗,鴦為雌,毛色灰暗。聽小九說,那隻鴛前些日子病死了。”司正看著那隻孤零零的鴦說。

鴦一隻孤零零地在水面上飄啊飄啊……

“怎麼不再多養幾隻呢?不然一隻鴦該多孤單啊?”

“嗯,一會兒下船我跟小九說一聲,再養幾隻,這樣它就不孤單了。”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汝戎輕輕念著詩句,望著那隻鴦,又感嘆道:“可惜,鴛鴦並非忠貞之鳥,所以我才叫你再養幾隻,它總會找到下一個。”

汝戎的言語中泛著一絲悲傷與惆悵,司正便順著汝戎的目光也看向了那隻鴦,隨後又望向了天空,天空中除了蔚藍一片攜著幾片輕薄的雲,什麼都沒有。

他安慰道:“聽說大雁是忠貞之鳥,若是配偶不在了,便再也不會找別的了。”

“不然怎麼常常會有孤雁一說呢?”汝戎笑著看向司正,念著詩句:“‘孤雁不飲啄,飛鳴聲念群。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雲?望盡似猶見,哀多如更聞。野鴉無意緒,鳴噪自紛紛。’”

“世上若是沒有離別,便不會有人是孤雁了。”

“世事無常,生離死別卻又是世間常有,若是神仙就好了……”汝戎說:“阿正,這人間,我管不了生死離別,但卻能助這戰亂之中的百姓一臂之力。”

“子謀,士為知已者死,士亦為拯百姓於水火而死,今後我若是戰死沙場,亦是我的運氣。”

“阿正,若是今後我死於大業途中,亦是我的榮耀。”

既然已經決定成就大業,那便不能怕流血!咬碎骨頭也要走下去!戰亂必須停止!山河必須統一!

向府現在是向雨濛在住,岱青陪著她一起住,偶爾會去汝戎那裡;司正的府上除了他自已,還住著汝戎、司良,過些日子慕容敬也要住進來了。

本來司正就是個低調的人,之前向桐賞賜他府邸的時候,他只要了個又偏又小的宅院,如今這又偏又小的宅院卻住了這麼多大佛……

慕容敬來的那天,司正讓劉嬢嬢多做了幾個菜,汝戎也說師父是自家人,而且這老頭兒也不挑食,就讓司正隨便準備準備就行。

慕容敬看起來身子骨依然硬朗,面相十分和藹慈祥。

汝戎、司正、司良、岱青四人一起去迎接,慕容敬看都沒看汝戎,直接略過了自已滿臉期待的徒兒,對司正說:“好司正,多年不見,你可真是如同老朽所想,如你父親那般英勇忠義!”

“慕容先生謬讚了。”司正一邊說一邊看著自已尷尬微笑的汝戎。

“師父,路上辛苦啦!”汝戎急忙討好笑著說。

“哎呀,不辛苦不辛苦,徒兒你我太熟了,不必講究這些客套話,師父我實在是有些餓了。”

司良在後面說:“師爺,兄長已經給你準備了好吃的飯菜,快進屋吧。”

岱青站在司良旁邊,比司良高半個頭,見了慕容敬只是點了下頭,尊敬說聲:“師爺。”

每次聽到汝戎的學生喊自已師爺,慕容敬都會恍惚一下子,畢竟這輩子都沒收過徒,到了快進土的時候突然收了汝戎這麼一個徒弟,誰能想到自已徒弟年紀不小,桃李比他這個老頭子還滿天下……

幾個人有說有笑地吃完飯,便到芳草閣去議事了。

芳草閣是書房,周圍嫻雅安靜,在書房裡談話,哪怕是站在窗外或者門口,也聽不清房內人在說什麼。而且一般也沒僕從來,司正偶爾會來看看兵書和地圖,汝戎和司良卻經常在這裡,一待就是一天,岱青也常常來借幾本書看。

“老朽此次前來,有幾件事需要跟諸位親口談一談。”

慕容敬端坐在中間,左邊是汝戎,右邊是司正,對面是司良和岱青。

“第一件事,是想跟你們說一下呼延勳這個人,你們對他有什麼瞭解嗎?”

汝戎想了想,說道:“神射鷹眼將軍,善於射箭,精通謀略,聽說性格比較固執。”

“幾年前剛加入向桐將軍,那時在碑風坡,我還是個伍長,與呼延勳對戰的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將軍黃宛。黃宛將軍當時與呼延勳周旋數月,後來黃宛將軍中了呼延勳的誘敵之計,慘死碑風坡……再後來,呼延勳被朝廷調走,向桐將軍才把碑風坡拿下。”司正補充道:“呼延勳詭計多端,雖說從政清廉,為人正直,但在戰場上,只要是能贏,便會無所不用其極。”(伍長:古代軍制,五個人為一個伍,是軍隊裡最低階的軍官)

“嗯,都對……黃宛這個人我知道,帶兵打仗多年,也是個大將之才,死於碑風坡,也是可惜。”慕容敬透過燭光,目光悠遠,捋著鬍鬚說道:“呼延勳是個少有的人才,今年有四十多歲了,他師傅是上一任的丞相廖忌,廖忌聰敏,善用權謀,在處理景玄王之亂後,便獨掌朝政,七十多歲病逝之後,王公公開始在朝堂之上興風作浪,以至於國家越來越亂……”

“廖忌啊……”汝戎無奈嘆了口氣,心情複雜,他說:“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還在的時候,他請來廖丞相當過我一年左右的老師,教我識字……”

“什麼?!這種人都能當你的老師?這種人也配和我一個身份?”慕容敬皺著白色又稀少的眉頭,一臉不解,幽怨說道:“雖然說廖忌這人聰明、學富五車,又把朝廷打理得井井有條,但是他貪汙腐敗、詭計多端啊!”

“師父,咱說呼延勳呢,廖丞相咱就先不提了……”汝戎嘻嘻哈哈地笑笑:“再說我從小到大的老師,也太多了,不過都是父親給我請的,您老人家可是我親自去拜師的。”

司正見汝戎這般逗樂的模樣,也跟著笑了笑。

慕容敬開玩笑歸開玩笑,又嚴肅起來,說道:“只要記住,廖忌本人就寫了一種詭譎兵法《廖氏兵法》,他教出來的學生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越是情理之中的局,就不可能是呼延勳本人所想,而且呼延勳十分擅長守城。”

“徒弟記下了。”

“第二件事,是想問討論一下安樂城的地勢……”

司正看了看桌上的地圖,說:“這個地圖不是很全,我記得安樂城地勢偏凹,附近有條河,叫柒水。”

隨後他又指著安樂城西北方向的一座城池和正北方向的一座城池,說:“安樂城的所有補給和支援,都會經過這兩座城池,西北面的叫平城,北面的叫安城。”

“嗯,這兩個城池之間可有什麼小路可走?”慕容敬看了半天地圖也沒看出來那兩座城池附近有哪些小路。

汝戎問:“師父,是想繞後、找到小路,切斷安樂城的糧草補給與支援嗎?”

“正是。沒了糧食補給,又等不來支援,安樂城再怎麼守,也守不住。不過這是下策而已……”慕容敬說:“主要先把這些小路探清楚了,日後也好多個決策。”

司正點點頭說:“到時我派人,會把這地圖完整探出來。”

“不用,我有辦法。”汝戎衝司正機靈一笑。

“不過,我們至少知道駐紮在哪裡畢竟好了……向桐上次駐紮在柒水河中游,雖也沒問題,但有更好的地方去駐紮。”慕容敬指著柒水河的上游,也就是安樂城的西邊,說:“你們駐紮在上游就好,三個月之後是雨季,上游穩妥。”

幾個人討論如何應戰討論到了下半夜,司良和岱青有些昏昏欲睡,最後慕容敬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腦袋,讓他們先回去睡了。

留下司正和汝戎,要說最後一件事……

“徒兒,我不能為你出什麼謀劃什麼策,這江山註定由汝姓去定的,為師只能說這麼多了,我再在夏城玩幾日,便要歸隱山林了……”

汝戎喊了一聲師父,然後不捨地看著慕容敬,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了,他不捨是真的,但他又明白離別之日終會來臨。

慕容敬轉頭,拍了拍司正的肩膀,欣慰地看著他,說道:“司正,你是大將之才,為人忠義,我想子謀有你與周吉,定能常勝。”

“我必為子謀效忠到底。”

“好。以後有小築在你身邊。”慕容敬起身,看著門外天上的皓月,仰頭嘆息道:“我把我之謀略,贈予子謀;我將我育之子,留給天下。此後,我無牽無掛了。”

慕容登的小名就叫小築。

慕容敬的妻子十幾年前就去世了,後來就一直是他和兒子慕容登生活著,慕容登從小到大就想進入官場,考過幾次試,但明明那樣一個有才的人卻什麼也沒考來,如今慕容登願意就在汝戎身邊效命,也算是實現自已的人生價值了。慕容敬理解自已的兒子,便決定自已去歸隱山林……

“至於子謀,你未來是什麼位置,要看你自已怎麼博弈了。”慕容敬眼神明亮,笑得神秘又灑脫:“有些事似乎是註定了,但有時候人定勝天。”

看著師父的表情,汝戎似懂非懂,點了點頭,說:“師父,我記下了。”

後來幾天,幾個年輕人就帶著慕容敬這個老人家玩遍了整個夏城,臨行前,慕容敬笑嘻嘻地開玩笑,問司良和岱青:“阿良和小青,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啊?遠離這些明謀暗算、遠離這些凡塵瑣事,可好?”

司良也衝著慕容敬笑,拱手說:“師爺,我便不與您去了,阿良心中有志向,正值少年,如今國家社稷受累卵之危、百姓受倒懸之苦,阿良願助一人之力,免此災難。”

岱青笑著看阿良說完,自已也對慕容敬說:“我亦胸懷天下,飛馬金甲乃是我之所夢,山河統一、天下太平是我之箭靶。師爺,我想我寧願戰死沙場,也不願歸隱山林。”

司良有個文臣夢,岱青有個武將夢,二位都想以自已的能力去為天下效命,一個是鞠躬盡瘁,一個是鐵血山河。

如此抱負,慕容敬又怎能帶走他們兩個?

老頭兒笑了笑,笑容中有些悲涼,又有些釋然,他稱讚道:“好阿良!好小青!何其有幸,世間有你們這樣的好兒女!老夫,此去一別,便是永生,你們倆今後要珍重、慎言。”

“記下了,師爺!”司良和岱青齊聲說道。

慕容敬坐上馬車,衝著司正、汝戎、司良、岱青他們擺了擺手,說:“諸君,珍重。”

“師父,珍重。”汝戎看著遠去的馬車,若有所思。

司正送慕容敬幾個書童和幾個士兵,以及一些錢財。此後,這幾個書童和那幾個士兵,也會跟著慕容敬避世……

文韜武略各精通,天下瑣事皆耳聞,歸隱山林待使命,半生歸來一身空。

送走了慕容敬,三個月之後,安樂城必是血戰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