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司正和司良懶懶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昨夜為了守歲,加上司正跟著汝戎去了趟山裡,又累又困,這才破天荒地睡到這個時候。
也不止他們,整個村裡的人都是如此,忙了一年,一到過了年,那必然要睡個夠!
司正起床穿衣,頭昏腦漲的,走到隔壁房間發現司良還在睡,他便去做飯了……
忙活完了,也到下午了,司良蹲在地上,問正在刷碗的司正:“大哥,今天晚上的篝火大會什麼時候開始啊?和去年一樣嗎?”
篝火大會是村裡過年的習俗之一,新年的第一天村裡人要圍在篝火旁邊,吃吃喝喝,唱唱歌、跳跳舞,有才藝的人會展示才藝,也算是村子裡最熱鬧的活動之一。
“放心,和去年一樣,日落時分準會開始。”
“好耶!大哥,我先找夥伴們玩去了!”司良滿是欣喜,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司良這種半大小孩兒最喜歡熱熱鬧鬧的活動了,想必每個人的童年都會被一些自已文化特色的民俗習慣所包圍吧……
刷完碗,司正洗了洗手,走到院中,望了望太陽,又看了看隔壁的院子,空無一人。
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過了會兒,他就去敲了隔壁的門,還真有人開門,是張嶽。
“呦,司正公子!”
“過年好。”
張嶽笑呵呵地回答道:“過年好!你是來找張戎的吧?”
張嶽早已經知曉了司正的身世,知道他原名是司徒正,但還會叫他司正,都是為了掩蓋身份,就像他在外面把汝戎叫張戎一樣。
張嶽和張沿是汝戎母親的妹妹的兒子,從小跟著汝戎長大,既是屬下,也是家人。
“他在房裡,你且進去吧,那邊篝火大會有我的節目,我得去彩排了。”說罷,張嶽拱了拱手,出門去了。
張嶽有表演?司正不禁覺得好奇,那汝戎有嗎?如果有的話,他會表演什麼呢?
敲了敲房門,屋裡的人輕輕喊了一聲:“進來吧!”
怎麼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司正這樣想著,然後進了屋。
屋子裡暖和一些,碳盆還在燃著,泛著火星,冒著淡淡的煙。
近些日子,天說涼就涼,說熱就熱。汝戎是北方來的,受慣了北方凜冽又直接的冷,南方潮溼的冷對他來說還算溫和,但也需要適應。
“怎麼不開窗?”司正一邊問著,一邊自覺地開啟了離汝戎最遠的那扇窗。
“是阿正啊,我還以為是張沿他們呢。”汝戎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從被裡探出個頭來,說:“本來開了一扇窗,但那扇窗壞了,方才自已合上了,我便沒管。”
“燒炭不開窗,你會中毒的。”司正語氣有些無奈。
“唉,沒辦法,窗戶壞了,我又頭疼得緊,便沒去管。阿正,你先坐”說著,汝戎笑了笑,問道:“阿正找我有什麼事嗎?”
“今晚有篝火大會,子謀,你有節目嗎?”
“啊,你問這個?”汝戎迷濛著雙眼,笑了笑,說道:“我沒有,張嶽他會舞大刀,還能去表演一下,我沒什麼才藝啊。”
見汝戎沒有一點兒精神氣兒,司正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是有些燙。
汝戎有些意外地看著司正附在他額頭上的手,也沒說啥。
收回了手,司正漆黑的雙眸盯著汝戎,問道:“是風寒嗎?有些燙。”
“是,早上張沿就請了大夫來,開了方子,他和我娘現在去鎮裡抓藥了。”
“昨天夜裡著涼了吧,你昨夜去山中,穿得有些單薄。”
汝戎拉了拉被子,半睜著眼睛,說道:“我在北方的時候,還沒這麼容易受風寒……好歹也行軍多年……”
“水土不服嗎?我小時候剛來的時候也是,慢慢就好了……”司正想起來,自已六七歲的時候來到這邊,剛開始常常上吐下瀉,三兩個月就好了。
“大概是吧……”汝戎的眼睛疲倦地眯成了一條縫,大概是頭暈得緊,他輕聲說;“阿正……我先睡了。”
“嗯,你先睡吧。”司正替他掖了一下被子,轉身邁步走向了門口,又小聲說了句:“抱歉,打擾你休息了。”
聲音很小,但司正挺內疚的,他是一個總為別人著想的人,不願意辜負別人、打擾別人、虧欠別人。今日不知怎的,就想來找汝戎,誰想汝戎感了風寒,他覺得自已打擾了汝戎休息,於是內心無比抱歉。
如此小心翼翼的一個人,不容許自已做出任何逾越的舉動來。
汝戎似乎還沒睡著,聽到了司正的道歉,便回了句:“沒關係,晚上見。”
落日時分,村頭那邊放起了鞭炮,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響過後,便是響振山村的敲鑼打鼓聲,這象徵著篝火大會的節目馬上要開始了,真是熱鬧非凡、喜氣洋洋。
司正和司良吃了晚飯之後,便一起出發去村頭了,司正在後面慢悠悠地走,司良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跑。
第一個節目是這邊經常唱的山歌,年輕女子在高聲歌唱,年輕漢子在一邊應和,女聲高昂婉轉,男聲低沉雄壯。
歌詞是一個北方著名樂坊的女子寫的,她的心上人是個小將軍,後來戰死沙場,再也沒回來,那女子便寫了這詞,以悼情郎。
女子唱道:
“日啊,雲啊,伴我情郎登青天,情郎披甲佩劍發,卻得不見身回家!
星啊,月啊,送我情郎回故鄉,情郎孤魂現何在,來世別生亂世中!”
男子和道:
“天啊,地啊,心上人兒別憂心,山河破碎男兒在,不得勝仗不復還!
風啊,雨啊,心上人兒別戀君,身死魂滅來世見,不負家國不負卿!”
聽完這一曲,司正不禁回味了一下,從六七歲那年來到石家村,他幾乎每一年的篝火大會都會聽到這一曲,但每一年他的感受都會不一樣,這歌中悽苦又無奈的故事道盡了亂世戰爭中的悲歡離合。
正在回味,便聽見耳邊一個溫潤又沙啞的聲音嘆道:“這歌唱得不錯,但和北方那邊的樂坊比,少了很多的淒涼與悲壯。”
不用猜,這聲音的主人就是汝戎。
汝戎說的對,因為北方戰亂頻發,比南方亂些,而這石家村所在的縣城周圍都基本上與戰爭無關,生活基本上也算是無憂無慮的。這山村裡的姑娘與男子也未曾經歷過戰亂中的生死離別,而北方許多樂坊姑娘的情郎有很多是將軍和士兵。石家村的男女唱的是別人的故事,北方那邊的樂坊唱的更多是自已的故事。
汝戎此言並非是比較唱曲的能力,而是在感嘆戰爭的殘忍、是在同情那些戰亂中逝去的人們。
司正轉過頭,眼睛亮了一下,笑著問道:“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喝完藥便沒那麼頭疼了。”汝戎臉色蒼白,但卻笑意盈盈,問道:“這麼喜慶的日子,為什麼會有這麼悲涼的歌曲,還作為第一個表演?”
“村長說,是為了告訴大家戰爭的殘酷,讓我們珍惜眼前人,珍惜當下,所以每年都要來上這麼一曲。”
“也有道理。”
下場節目就要開始了,村長乾巴巴地吹了幾聲嗩吶,試了試聲音。
司正突然說道:“明日我給你燉些湯喝吧,這樣痊癒得快些。”
然後,嗩吶聲和鑼鼓聲合在了一起,又是一個熱熱鬧鬧的跳舞節目,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得紅紅綠綠的,開始扭了起來。
“多謝。”汝戎笑著看了眼司正,隨即認真看起了村民們跳舞。
下一個節目是戲曲《霸王別姬》,講得就是項羽受了韓信的十面埋伏,大敗而逃,四面楚歌,虞姬作為霸王愛妾,追隨並侍奉霸王,項羽兵敗如此,她作為女子脫身艱難,意識到楚軍敗無退路,怕自已成為拖累,不願苟活,便自刎楚軍營中。最後項羽被劉邦的追兵追到了烏江邊,他悲憤交加,有船不逃,自覺無顏面對江東父老,自刎江邊。
臺上那“項羽”唱道:“妃子,快快隨孤殺出重圍!”
“虞姬”唱道:“大王啊,此番出戰,倘能闖出重圍,請退往江東,再圖復興楚國,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豈不牽累大王殺敵?也罷!願以君王腰間寶劍,自刎於君前。”
“項羽”急問道:“怎麼!?”
“虞姬”回道:“免你牽掛。”
“項羽”阻止道:“妃子,你,你,你,不可尋此短見啊!”
“虞姬”說道:“大王啊!漢兵已掠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妾妃何聊生!”
看到此,汝戎笑了笑,對司正說道:“項羽本不該如此。”
“項羽多疑,不能留住賢才,多少後人想過,如果當時項羽重任了韓信,說不定那天下就不是劉邦的了。”司正也頗為喜歡楚漢爭雄的歷史。
“世上沒有如果,只有結果。結果就是當時在項羽軍營中做小兵的大將之才韓信,壯志難酬,這才離開項羽,去了劉邦那裡,受蕭何舉薦,成為了一名帶領百萬軍師的將軍,他用兵如神,善用韜略,最終設下十面埋伏,打敗了項羽。”
司正想了想,沒說話,他似乎明白汝戎想表達什麼意思。
“所以,無論何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是做大事者任用賢才的最好方式。”
汝戎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他基本上看中了哪個人,都會禮賢下士,用心待人,斷不會疑神疑鬼疑人心腸。但這前提是建立在有一個敏銳的識人眼光上,能會識人,才能用人。
後面幾個節目都是鄉親們自已的個人才藝了,司正也看到了張嶽的舞大刀,一把大刀舞得又犀利又幹淨,看得鄉親們連連稱讚叫好。
張嶽的舞大刀結束後,汝戎就看見一個眼熟的漢子走上了臺,是岱青的父親!
那個健壯又兇巴巴的漢子,曾經因為汝戎勸他讓他送女兒岱青去讀書,就打了汝戎幾拳。
一旁的石大嬸,沒錯,就是那個媒婆,總要給司正說親的石大嬸,扯著大嗓門兒喊道:“哦呦!是他啊,老光棍兒!岱山峰!這漢子可壯了!三十多歲了,打光棍兒十多年了,給他說親說了好幾次,帶著個小閨女,也沒個女人家照顧,就他那個粗糙樣兒,能把小女娃娃照顧好啊?我下次還得去給他說親!”
石大嬸真的很愛給人說親,但說成的卻沒幾個。司正不禁嘆了口氣,他之前見過幾次岱山峰,村裡鬧賊或者來強盜的時候,岱山峰和他經常一起帶頭抓賊抓盜。
岱山峰的身法不錯,如同猛虎下山,敏捷又兇猛,不用任何武器,就可以把人打傷打廢,拳頭很硬,拳速很快,渾身都是腱子肉,但脾氣臭。
汝戎看著臺上表演拳法的岱山峰,不禁雙眼發光,一副欣賞又渴望的表情。
要是能把岱山峰這種人才拿到手,那可了不得啊!汝戎心裡就是這樣想的。
篝火大會的節目表演完,就是鄉親們一起圍著篝火聊天喝酒吃東西,有時候會有山歌合唱或對唱,好不熱鬧。
司正本想問問汝戎明天想喝什麼湯,結果轉頭髮現汝戎帶著張沿和張嶽走向了岱山峰。
岱山峰正要牽著岱青,往烤羊那邊走,就被汝戎幾個跟上了,司正看著他們幾個在遠處聊了起來,便要去找司良。
結果發現,司良和幾個小夥伴們在篝火旁玩得不亦樂乎,岱青不知何時跑到了司良旁邊,跟著他們一起蹦蹦跳跳圍著篝火轉悠,還都喊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那邊汝戎聽到孩子們圍在篝火旁,喊著他教過的《三字經》,不禁欣慰一笑,隨即又跟岱山峰他們聊起了天。
汝戎的母親和幾個婦女們坐在桌子旁邊磕著瓜子,不知在聊什麼。
司正正覺得自已無所事事的時候,有幾個年長的婆婆就帶著幾個年輕姑娘就圍了過來。
“呀,阿正,來認識認識,這是村東頭的翠蓮……”
“這個是村西頭的如花……”
“這位是村長家的似玉……”
司正只覺得心累,他實在是對成親成家這種事沒什麼興趣,這麼多的好姑娘應該各自有一個更合適的人家,不應該是他個窮酸小子。
有幾個婆婆捏著司正冒著青筋的小臂,衝那些姑娘們顯示,笑道:“看!這小夥子多壯實!有的是力氣!”
此話一出,年輕女子們皆紅了臉,有的在抿嘴,有的在遮臉……
司正也覺得有些羞澀,收了手臂,剛要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石大嬸走了過來,大著嗓門說道:“你們怎麼都圍著他啊?別看他英俊壯實,他不行的啊!”
司正心裡:……
司正表情:≡ ̄﹏ ̄≡
姑娘們的心裡:Ծ‸Ծ
姑娘們的表情:Ծ‸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