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戎隻身回京,所以也就打破了“謀反”的言論。
在離開之前,岱青就同他私下裡講過:“先生,不如就反,又如何?你現在有玄武軍的兵權,我有岱家軍,周將軍也有,穆將軍這裡也有幾萬西北軍,我們打回京城去,又何妨?”
對於岱青說的這些話,汝戎並不驚訝,確實是岱青能做出來的事兒,但他只能笑笑,跟她說:“阿青,打仗勞民傷財,百姓好不容易過上平靜的日子,我不願百姓再受戰爭之苦了,而且自從季千掌權之後,我朝的制度與政策有沒有變好?”
岱青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
“那我國糧食問題與民生問題,有沒有變好很多?”
“有……”
“那百姓又如何看待季千?是不是沒有人說他是一個不好的皇帝?”
“還真是……”岱青回想了一下,心裡暗罵:狗東西,怎麼混得那麼好?
“那我奪他皇位幹嘛?”
“可是他要害先生啊,你不搶他位置,他就有可能殺了先生啊!”
“我需要的不是一個好兄弟,而天下需要一個好皇帝。”汝戎搖了搖頭,說:“我做不好皇帝的。皇帝這個位置,只有季千能坐……我師父之前同我說過的,我最終的位置是靠我自已,而我自已深知我沒有做皇帝的決心和膽魄……我也不想做。”
岱青沉默了,一言不發地發著呆,先生的話說得確實很對。
皇帝要是不狠心,那權力就握不住,握不住,那就會任人擺佈。歷史上的好皇帝,不一定是善良的、不一定是有愛的,但一定是有狠心、有鋒利的手段與敏銳的眼光,這些汝玉都有,別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他可以不顧親情與往日情分,與汝戎、宮長謙、柳常勝……這些人產生裂痕,逐漸削弱他們的權力,從而擴大自已的權力。
他可以不顧一切,剷除自已的政治宿敵與潛在威脅。作為皇帝,他必須要考慮這些。
在天下人眼中,汝玉是個好皇帝,但是汝玉的身邊人都覺得他很危險,覺得汝玉疑心重重。可是誰都沒有坐到那樣高的位置,誰又能懂得天下唯我獨尊的感受?誰又真正知道高處不勝寒的滋味呢?怕是隻有皇帝自已知道吧。
回京之後,雖然洗清了反叛的嫌疑,但是汝戎的兵權卻沒了。
因為朝堂之上,那些站在汝玉陣營的大臣們說:“雖說燕王並無謀反之意,但手握我朝大量的兵權,經營起來,多少有些費心了,倒不如讓其他幾個將軍也幫著管理玄武軍吧。”
汝玉當即同意,在玄武軍裡面增添了幾個他的心腹,而汝戎的官職聽起來是在其他幾個將軍之上,但其實已經沒有實權了,實權已經被分給那些新來的將軍們了。
退朝之後,汝玉留下了汝戎,想要再聊一些話。
他率先開口:“皇兄,可有怪朕冤枉你嗎?”
“不怪。”汝戎隱忍著,臉上似乎是看透一切之後的平靜。
“朕讓其他幾個將軍為皇兄分擔,也是怕皇兄日夜操勞啊。”
“……”
“皇兄啊,不要怪我。”汝玉走到汝戎面前,嘆了一口氣,說:“如果你在我這個位置上,就能理解我為什麼忌憚你了。”
見汝玉把話說開了,汝戎也不想裝了。目光緊盯著汝玉,有一絲鋒利,他說:“季千,我瞭解你,可你還是不瞭解我的為人……我雖然與你做不到推心置腹,但我從不想要什麼權力,我只是想完成我的使命。”
“你的使命?!二哥不就是想要皇位嗎?你的什麼使命?二哥,我不相信這個世間有什麼絕對的聖人?尤其是你這樣的人,能從一個小村子裡面創造出一支軍隊來,若是讓你繼續掌權,恐怕早晚有一天會推翻我吧。”
“我從未想過奪權,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起義召集軍隊就是我該做的事,推倒前朝勢力也是我該做的事。前朝百姓受苦,天下動盪不安,我堂堂男兒,怎能坐視不管?季千?你呢?你難道只是想當皇帝,才起義嗎?”
汝戎這話一出,汝玉的臉似乎頓住了。他想起,之前也是帶自已的母親跟著宮長謙準備逃去魯地,路上他們被強盜搶光了所有的錢財,母親後來是在病痛中與飢餓中離開的,當時被追殺,他和宮長謙來不及埋葬,直接將母親的屍體留在了路邊,與其他流民的屍體一起,堂堂一個景玄王妃最後竟然埋在流民屍堆裡面,他現在想去找,都找不到了……
或許那個時候,毫無尊嚴又狼狽不堪的汝玉也想過汝戎說過的話,他曾經也是充滿抱負理想的純真少年,奈何世間黑暗,他唯有沾滿塵土,才能與這世間融為一體。
如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汝戎竟然還能說出這種“稚嫩”的話語來,汝玉隨即就笑了,轉過身,說:“二哥,真是天真。天下的仁人志士,不都是嘴上這樣說?但真有拿捏權力的機會,誰會放過?他們只會考慮自已。”
“……”
“二哥,就算你真是個聖人君子,但我並不會放心……因為,只要有你在一天,我坐這位置就一天不舒坦。”
“我並無子嗣,就算搶了你的位置,我死之後,今後又有誰來繼承呢?”
“……退下吧……二哥……朕累了……”汝玉閉目,聽著汝戎離開的腳步,他才睜開眼睛。
他知道,很多事都說明了汝戎不會來搶他的位置,但是他心裡始終都特別害怕和忌憚,汝戎是優秀的,他承認,正是因為這樣,他心裡的那個危機感卻無法放下,這才是重點。只有汝戎死了,他才能放心當皇帝。
皇宮裡面有天子之氣,司正無法在皇宮現身。出了皇宮,他才默默現身在馬車裡。
又是有月亮的一天,不過滿月還有幾天。
“子謀,我看汝玉對你有殺心。”
“我已無可奈何。阿正,我現在只想遠離這些,我想回石家村當個教書先生。”
見汝戎一臉苦笑,又頹廢又無奈,但又故作輕鬆,司正笑問:“那石家村的人還有嗎?”
“之前派人去查過,石大嬸後來搬回去了……”
“還在給別人說媒嗎?”司正好奇地問。
“是啊,聽說她每年都能湊成好幾對的親事。”
聊著聊著,汝戎的臉就開始柔和了起來。
“那你要不要回去,讓她給你介紹一門親事?”司正一臉壞笑看著汝戎。
汝戎興許是被打擊了,說話也沒那麼迂迴了,滿臉無所謂,語氣變得有些任性。
“不要!”
司正感覺這樣逗汝戎很有趣,忙問:“為什麼不要?”
“我是斷袖。她沒那個資源。”
“……”這話給司正整呆了,他看著汝戎,心裡一陣狂喜,但是嘴上卻不知道說什麼。
想了半天,才說:“挺好,斷袖也挺好。”
“真的?”汝戎疲憊地看向了司正,笑了笑:“哈哈哈哈哈我也覺得挺好,要是跟石大嬸說我是斷袖,她會有什麼反應?阿正,你要不要想象一下?”
司正想象了一下,和汝戎對視了一眼,然後兩個人都笑出了聲。
聽著馬車裡面汝戎自已說話的聲音,馬車外面的馬伕心道:我去,燕王殿下撞邪了?!
雖然司正和汝戎兩個人之間相處得十分愉快,可汝戎的處境並不理想。
邊境沒有了汝戎,戰線又被拉長了不少,但是汝玉並沒有打算再用汝戎的意思,而且還有要殺汝戎的想法。所以汝戎每日都是很閒,偶爾帶著司正在書房裡面畫畫看書,每天午後躺在湖心亭吹著風、聽司正給他講鬼故事,要不偶爾就是去練射箭、耍槍。
月圓之夜那日,吃過午飯後,汝戎帶著幾個隨從,打算去逢香閣去見景月,但是逢香閣裡面已經空了。
正在汝戎反應過來後,逢香閣裡面突然竄出來一堆穿著金甲計程車兵,各個拿著刀,非常整齊有速,看著他們的打扮,汝戎就知道,這群人是御林軍。
“燕王與江湖人士勾結,意欲謀反!皇上下令,取其項上人頭!”
身邊的侍從也都拿起刀,圍在汝戎身邊,準備反抗。
在御林軍的背後,汝戎看到了被御林軍抓住的景月對著他大喊:“殿下!有機會就跑!別管我!”
看來景月的身份被發現了,但他和景月從未有過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景月只是他的情報網。只怕是,汝玉想要借景月的特殊身份,給汝戎潑髒水。
景月自然是無辜的,但是汝玉就是不肯放過汝戎,甚至會偷偷偽造謀反的證據誣陷汝戎。
今日是月圓之夜,但是天還沒黑,看著周圍步步緊逼的軍隊,司正眼裡的紅光逐漸變得越來越血紅……
汝戎冷眼掃視了一圈周圍的御林軍,冷笑了一聲,嘆道:“人終有一死……我何懼哉?何懼哉!”
“我不會讓你死的!”
話音剛落,突然一股強大的力量席捲了整個逢香閣,屋內一片狼藉,風嗚嗚地颳著,讓人都睜不開眼睛,御林軍們也都紛紛被眯住了眼睛。
這時,一股紅光包圍著汝戎,他的頭髮和衣衫被這光所帶來的風吹得十分凌亂,以紅光為中心,一股力量瞬間彈開了圍上來的御林軍紛紛被衝擊倒在了一旁。
“玄武軍亡靈將士們聽令!給我上!”
汝戎在風中勉強睜開眼,只看到一隊白色的靈體突然化作生前的玄武軍模樣,揮舞著刀劍,衝著御林軍奔了過去。
這些鬼魂,包括司正,只有汝戎能看到,其他人什麼都看不到。不過這些鬼魂並不會對人有著真正的傷害,他們只能阻擋一下,因為這些鬼魂並不是像司正這樣的鬼魂,這些亡靈將士是同司正一起戰死的,被任三暉陷害死,心中有不甘,便化成執念一直跟著司正。之前在往幽林看見的鬼火,其實不是司正,而是這些戰死的將士們在指引著汝戎。
司正突然過來擁著汝戎,將他的頭埋在自已的胸口,低聲說道:“子謀放心,讓我帶你走。”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便暈了過去,暈倒之前,似乎聽到景月的江湖朋友們都來了,他也放心了。
再醒來,已經是黃昏時分,他正躺在一片山林之中。身邊空無一人,他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引魂珠,有些涼涼的。
他根據自已多年的從軍經驗,找到了一條山路,走了一會兒,越走越覺得有些熟悉。
哦,這是環庭山啊……
如今眼下並無落腳之處,只能去山頂上的環亭觀上借宿了。
又摸了摸身上,還好當時準備去逢香閣,自已帶了些錢財,尚且能用這些錢財過幾天日子。
走了沒多久,太陽剛好落山,他就趕到了環亭觀。
環亭觀的大門口點著幾個燈籠,門口還站著一個小道童,見到汝戎,十分禮貌地迎了上去:“施主,觀主已經等候多時了,請隨我來。”
想來觀主也是個道行極高之人,竟能預料到汝戎的到來。
不過,想起之前,第一次見紫衣姑娘也是在這裡,汝戎倒不覺得有什麼稀奇的了。
“多謝小道長。”
進入了環亭觀,汝戎環視了一週,發現與幾年前來一模一樣,這個道觀絲毫沒發生變化,而外面的天下已經易了主,天下如何變化,似乎都與這個道觀毫無關係。
觀主還是那個觀主,見到汝戎,笑道:“施主,房間與餐食都已經備好了,貧道已經知曉你的遭遇,也深知你身上那位的事。貧道受高人指點,這段時間施主可放心住在本觀。”
高人,指的應該就是那個紫衣姑娘了。
“多謝觀主,不過只住這一宿,明日便下山,在下身份特殊,住久了,只怕會給觀主帶來災禍。”
是呀,萬一朝廷的人找到這裡,只怕整個道觀都要完蛋。
“嗯……”觀主滿意地笑了笑,捋著鬍鬚說道:“不愧是她費盡心思想要幫助的人……施主心胸寬廣,為人恭謙,既然如此,那就隨施主去吧。”
“多謝……”汝戎隨即又把脖子上的引魂珠取下來,舉著它問:“觀主,你能幫我看一下這裡面的靈體,如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