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人生中,總會遭遇些措手不及的離別。
孟小冬在s市住了四天,李木魚忙著處理喪葬事宜,每天大約只有吃飯時能見到他。這樣也好,也許忙一點兒,能沖淡心底的悲傷。李默變的很沉默,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總是一個人坐在堂屋的涼椅上,盯著牆上的遺像發呆。家裡中風癱瘓在床的老人,驚聞老伴兒已去的噩耗時,愣愣的,緊緊抓住李木魚的手,嘴唇上下哆嗦著,老淚縱橫,哽咽中,失魂落魄的反覆唸叨:我拖累了她,我拖累了她,是我拖累了她,是我拖累了她啊……
孟小冬別過視線,不忍再看。
李木魚坐在床邊兒,擦去老父滿面的淚水,聲音沉穩如山:爸,我媽她走的很安詳,沒有痛苦,她有些話讓我告訴你,最後的遺言。說罷,他俯下身子,湊到老父耳邊兒,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晰:我媽說,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保重身體,到時候給我主持婚禮,給我的孩子取名兒,她看不到這些了,你得幫她看著,還得好好記著,百年後,她在那邊兒等著你,你得仔仔細細的,說給她聽。她老人家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我結婚生子,爸,你一定得幫她老人家圓了這個念想兒,好好的,等著我把媳婦兒給你娶進門,等著我把孫子抱到你面前,你親耳聽他叫爺爺,替我媽好好聽著,好好聽著……
母親驟然離世,父親癱瘓在床,兒子尚且年少,這樣的一個家,全都擔在他日漸削瘦的肩膀兒上,這時候,就算他再累,再痛苦,再悲傷,也絕不能倒下。孟小冬很擔心,擔心他這樣壓抑自己,早晚會出問題,傷心,傷神,傷身。
還記得那天她趕到醫院時,迎面而來的,是緩緩退出病房的醫生,平靜中透著哀慼的神色,她見過。姥姥去世時,宣告搶救無效的醫生,臉上透著的,也是這樣的表情。隔著玻璃,她看到李默哭的很傷心。很久很久後,李木魚輕輕拉開他,仔細撫平白布上的褶皺,轉身,把李默摟在懷裡,摟的很緊,很久很久,都沒有鬆開。祖孫三人,離的那麼近,呼吸,卻再也無法在空氣中交融。
那是唯一的一次,她看到李木魚臉上漫溢著悲傷。這幾天,他一直在忙,母親的身後事兒,他不許任何人插手。她能做的,也只是在家裡幫著保姆照顧老人,幫著他開解李默。期間,她給二哥打過很多電話,十有八九是小丁的聲音,偶爾二哥接起,對她也總是那些習慣性的敷衍:很好,吃的好睡的好康復的好一切都很好,不用惦記,照顧好自己,掛了。讓她倍感無奈的,是蘇笑那小子,打電話她不接,沒關係,改發簡訊。簡訊不回,沒關係,他自娛自樂,繼續發。三五不時的問候,偶爾透著孩子氣的抱怨,儘管天天不斷,倒也不惹人煩,可惜,她現在卻沒有心思去搭理這些。
四天的忙碌,簡單的葬禮,一切塵埃落定。
這晚,老的少的因為連日的悲傷睏倦,早早就睡了。家裡靜悄悄的,孟小冬洗完澡,準備回客房睡覺,卻見小院兒裡亮著燈光,走到門口兒,看清院子的藤椅上,李木魚靜靜坐在那兒,叼著根兒煙盯著不遠處的石榴樹出神兒。孟小冬暗暗嘆了口氣,走到他身邊兒,輕輕坐下。李木魚側頭看看她,嘴角淺淺揚起,散出抹倦怠至極的笑意,笑碎了滿天星光。
“別抽了,你不能抽菸。”
“小冬,這幾天謝謝你。”
“別這麼客氣,我也沒幫上什麼。”
“事情都處理完了,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坐車回去就行,你這邊兒暫時也走不開。”
李木魚丟掉手中的煙,沉默了會兒,緩緩道,“這顆石榴樹是李默出生那天我父母親手栽的,旁邊兒的空地,原準備留給他們第二個孫子,本以為這天不會太遠,可惜,一直拖著,我哥走了,我媽走了,這塊兒地卻仍然空空如也。”
……
“李木魚,阿姨的身後事兒已經處理完了,現在深更半夜也沒人,你要是心裡不好受,就別憋著了,不管你怎麼發洩,我都當沒看見,真的,別太為難自己。”
“你覺得我適合選擇什麼方式發洩?是摟著你大哭一場,還是拎起你暴打一頓,還是找把刀直接抹脖子了事兒?”
“如果只有這三個選擇的話,我看還是第一種吧,比較文明。”
二人相視而笑,只是這樣的笑意,卻絲毫未能舒緩壓在每個人心頭的重荷。
“小冬,如果李默不給你發那些簡訊,你會不會來?”
“嗯?”孟小冬愣了下,“怎麼突然問這個?”
“同情會令很多感情變質,尤其像你這麼一根筋的思維方式,非常容易被同情左右自己的判斷。”
……
“小冬,除了同情還有沒有其他?”
……
“有沒有?”
……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
李木魚望著她,燈光很暗,眼睛遮在樹影裡,讓人看不真切。
“李木魚,你不用這麼看著我,你說的我都懂,沒有人願意當烏龜,只不過很多事兒不是說出來就可以解決。”
“沒錯兒,不過,你要是不說出來就更不可能解決。”
“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你當然可以說的這麼輕鬆。”
“縮頭烏龜,總會激起別人把它腦袋拎出來瞧瞧的慾望。”
“這種事兒一點也不好笑。”
“你不說出來,沒有人知道那究竟好不好笑。”
……
“李木魚,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兒睡吧,晚安!”孟小冬“騰”的起身,轉身就走。
“孟小冬,你站住。”李木魚坐著未動,聲音也不高,可不知怎的,她就站住了。
安靜。
夜色迷人。
氣氛詭異。
二人僵持。
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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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力的比拼,孟小冬投降。
“還有什麼事兒?”她問。
“小冬,過來坐,聊聊。”
“聊什麼?”
“聊活人該聊的事兒。”
……
“李木魚,我覺得你有時候兒理智的讓人覺得害怕,違背自然規律的隱忍和剋制,結果只有兩種:崩潰,變態。”
“說的好,前半句我接受,後半句送給你。”
孟小冬重新坐到他身邊兒,藤椅不長,兩人挨的很近,隔著衣服,隱約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溫度。沉默了會兒,月亮被雲層遮住,小院兒裡,只剩幾許微弱昏黃的燈光。良久後,李木魚輕嘆一聲,緩緩開口,“小冬,隨便說點兒什麼,今晚,我討厭安靜。”
孟小冬心裡一緊,捕捉到他言語間一閃而逝的脆弱,側頭望他,那張完美的面具上,終於現出裂痕。只見他眼皮兒微微垂著,神色落寞。想了想,她低聲道,“其實,有些事兒,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只是現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來只會徒增大家的困擾。等過陣子,你家裡的事情平復些,找個時間,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林西北的事兒?李木魚笑了笑,很淡。
“嗯。”孟小冬點點頭,手心兒隱隱冒汗。
“說來聽聽。”李木魚側了側身,支在扶手上靜靜看著她。
“為什麼這麼想知道?分散注意力嗎,對我有點兒不公平。”
“小冬,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你覺得呢?”
李木魚挑挑眉,“喜歡,就想靠近,靠近後就想得到,得到後就想幸福,你跟林西北,失敗在這最後一步?”
“……”
“我相信這不是你的錯兒,以你的心機,不可能在感情上戰勝他。”
“……”
“小冬,你忘不了的,是他的人,還是他給你留下的傷,嗯?”
聞言,孟小冬惶然,倉促避開視線,心緊緊縮成一團兒,燈光下,臉色分外慘淡。
李木魚坐直身子,輕輕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想忘記痛苦,沒有太多的辦法兒,像你這種彆扭較真兒的木瓜腦袋,最可行的,也是唯一的途徑,莫過於發揮阿q精神,越挫越勇的尋找幸福。縮在龜殼裡,流乾了眼淚,換來的,也不過是下個百年的寂寞輪迴。他傷害了你,你要學會反擊,法制社會,不能殺人,你唯一的武器,就是找到他不能給你的幸福。”
……
眼淚無聲無息的滑落,孟小冬抬起頭,望著無星無月的夜空,嘴角掛著釋然的笑意,心裡,卻瀰漫著淡淡的悲涼。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殘餘的體溫,很快散去。
“李木魚,你有沒有愛上過一個人?”
“以前嗎?沒有。”
“現在呢?”
“很多事兒,我可以一手掌握,可惜愛情不屬於一個人可以掌握的範疇。”
“李木魚,你活的太通透,靠近你,站在你身邊兒,除了吸引,更多的是壓力。”
“從你嘴裡說出這番話,在我聽來更像是藉口。我沒有成功到需要被仰望的地步,愛情面前,你也不需要去仰望任何人。”
孟小冬扯扯嘴,很乾澀,笑不出,“其實每個人都渴望能有一個完整的家。完整的,丈夫,妻子,兒女,其樂融融的家。”
李木魚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老人離世前,念念不忘的,也是這些。”
李木魚臉色淡了淡,眉眼間染著幾許悵然,沉默了會兒,緩緩開口,“在醫院的那幾天,我媽大多時間都在昏睡,偶爾的清醒,總是拉著我的手,隔著氧氣面罩兒靜靜望著我,那種眼神兒我瞭解,她最擔心的,就是因為李默的存在,影響了我的婚姻。所以,在李默跟她提起你時,我沒阻止。甚至不久前,我還在想,要不要給你打電話,要不要讓她見見你。可我覺得這樣做,對你不公平,我不想利用你的善良,然而看到儀器上起伏的波紋變成一道直線的那個瞬間,我第一次,覺得後悔。她走的很安詳,睡夢中,毫無痛苦。措手不及的離去,除了那個眼神兒,一個字兒都沒有留下。小冬,看你趕到醫院,看你幫我照顧老人,看你摟著李默的肩膀兒告訴他要堅強,看剛才你站在門邊兒擔心的樣子,我突然覺得……”覺得,覺得什麼,李木魚沒有繼續說。
久久的沉默,夜風起,拂面而過,帶來些許涼爽,卻吹不散心中的陰霾。孟小冬縮了縮身子,心裡很亂,習慣性的想逃,屁股離開藤椅的剎那,聲音卻再度響起:
“坐下,下面的話,你一定要聽。逃跑不是個好習慣,要改掉。”
“……”
“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講過,收養了李默,婚姻就被我排除在人生必須完成的幾件事兒之外。”
孟小冬點點頭,坐姿僵硬。
“我對婚姻一直沒有期待,我培養李默,他能成才,就是對家裡所有人最大的安慰。我一直認為,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太感性,大多女人都脫不掉對家庭的依賴。可就在剛才,我坐在這裡,看見你站在門邊兒,不知為什麼,這些天壓在心底的所有情緒,一下子全都爆發出來。很累,真的很累,原來李默說的沒錯兒,只要是人,都會需要休息,都會渴望依賴。”
……
李木魚緩緩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面色雖憔悴,卻柔和,“小冬,說這些話,是讓你明白我心中所想。我不想錯過,但我也不會強求,你自己想清楚,什麼時候解開心裡的結兒,什麼時候來找我。對婚姻,原本我就沒有期待,所以,我很有耐心。不早了,回去睡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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