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夜裡，萬籟俱寂，牛棚外突然傳來清晰的敲門聲。
沈老動一動，單薄的木板床就傳來咯吱的聲音。
他哆哆嗦嗦從床上爬了起來，摸黑過去把門開啟了一條縫。
伴著點點月光，沈老眨了眨眼睛，疑心自已看錯了。
等真看清來人後就更是覺得詫異：
“是錢知青啊，快進來。”
錢勝利趁著天黑無人，再次走進了這個狹小逼仄的牛棚。
牛棚四處漏風，破洞的地方只簡單用些稻草堵住，倒也沒比外頭暖和多少。
此時，聽到交談聲也爬起來的沈老夫人把桌上唯一一盞煤油燈點亮。
暗黃的燈光，被冷水吹得搖擺不定，在牛棚裡若明若暗。
“周老先生、沈老先生、沈老夫人，我來看看你們身體怎麼樣了？最近天開始下雪，越發的冷了。我給你們帶了點禦寒的東西過來。不過都是些舊的，你們別嫌棄才好。”
沒等幾人回答，錢勝利從背上包裹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物品。
2條舊的棉被，幾件洗乾淨的舊單衣，一小包白米，幾個雞蛋。
牛棚裡的幾人對錢勝利的到來顯然有些意外，面面相覷。
還是沈老先回過神來，笑著給坐在木板床上裹著被子還瑟瑟發抖的周老介紹道：
“老周，你還不認識吧，這位是錢知青，就是他給你拿來了退燒藥，要是沒有那藥，你現在說不定都埋在土地咯！”
沈老打趣完老周，繼續笑著對著錢勝利說：
“錢知青，叫什麼老先生，我們兩個老頭子的，半截身子都是埋進土裡的，現在這光景，你叫我聲老沈就行了。你還帶了這麼多東西過來，都是我們緊缺的，我們感謝還來不及，哪裡還會嫌棄，就是讓你太過破費了。”
錢勝利忙道：“那怎麼行，我還是叫您沈老吧。東西不多，都是以前用舊的，不過都洗乾淨了的。”
說完又回頭問坐在床上的老人：“周老，您好些了嗎？”
周老此時把裹在頭上的被子拉了下來，緊緊的圍在腰上。
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臉色顯得有些青黑，嘴角扯出一絲微笑：
“咳咳，錢知青，正榮也跟我說過你，那天要是沒有你幫忙，我這把老骨頭，真的要兩眼一閉，兩腿一蹬在這個牛棚裡了。”
錢勝利擺擺手，笑著跟周老說道：
“您老可別這麼說，下鄉這幾年正榮幫我良多，您是他爺爺，也算我回報了他一二。您過了這個坎，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周老苦笑道：“我老婆子很久前就不在了，那場大運動，我們唯一的兒子也沒了，兒媳受不了這打擊也跟著去了。就剩下我這個一無是處，只會搞科研的臭老九還在苟延殘喘。唉，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我孫子正榮了。”
錢勝利沉吟片刻，組織了下語言：
“周老，我那天跟正榮說的‘天要亮了’並非是虛言。數字幫已經倒臺，那位遲早也要重新出來主持大局的，他主張科學技術也是生產力，你們的春天肯定也不會遠了！”
周老怔怔看著錢勝利，喃喃道：“會有那一天嗎？”
他就是一個埋頭做研究不問世事的人，哪裡曾想到有一天會被指責說是脫離無產階級政治，脫離生產實際，脫離工農兵群眾的“臭老九”。
被送來勞動改造，他是有灰心喪氣的，始終撐著這口氣，不過就是為了等到平反昭雪的那天！
旁邊的沈老卻是目光一閃沒多加追問，再問就是交淺言深了。
錢勝利也就是略微坐了坐，走之前還給三位老人留了幾包用白紙包好的感冒靈顆粒。
“周老、沈老、沈老夫人，我看你們都有點咳嗽，這個顆粒你們用熱水泡著，喝了有用。我就先走了，有事可以讓正榮來找我。”
說完便走出了牛棚。
等他走遠，沈老悠悠開口：
“這錢知青，看來是目的不純啊，以後也不知會有什麼所求。”
周老一個搞學術的，性情也更耿直些：
“我說老沈啊，你這個總是想太多的老毛病怎麼就改不了了？那天要是沒有錢知青的藥，我老頭子早就一命嗚呼，哪裡還有什麼以後。”
“且不說我們以後到底能不能平反，又是什麼時候可以平反，就說他拿來的這些東西，總是實實在在的，能讓我們這個冬天過得更舒服些吧。”
這時，沈老夫人忍不住插了句嘴：
“現在情況還沒有完全明朗，以後的事誰也說不好，若還有明天，今天我們承了錢知青的情，以後還了便是。若沒有明天，我們是想還也還不了的。老沈，你何必糾結這麼多。”
沈老聞言，掃過桌上擺放的東西，確實都是些實用的好物。他閉了閉眼，掩蓋住眼底的萬千思緒。
罷了，總是要先活在當下，再謀以後。
他和老周把桌上的這些取暖物品分了分，吹滅了煤油燈，把自已和老伴身上加蓋上這條舊棉被，身上慢慢被暖意包裹，也沉沉地睡去了。
話說，這邊頂風冒雪疾走回家的錢勝利心中也在暗自琢磨。
周老那人明顯是純粹搞學術的學院派，說一是一，心裡沒那麼多的彎彎繞繞。
錢勝利決心送藥送物資過去，主要也是因為自已並不缺，想回報周正榮一二是真，想趁機送一波人情出去為以後發展鋪路也是真。
世界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對別人好的，起碼他就不是那樣無慾無求的良善之人。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周老這波人情他是送到了實處的，而沈老那人警惕心更強，對自已的來歷也是諱莫如深，這點小恩小惠很難把他拿下。
錢勝利倒也沒想找周正榮把沈老的情況打聽得一清二楚，那就顯得太過刻意了。
他思索著該怎樣不顯得太過諂媚，又能時不時送上“溫暖”。
他心中很清楚，最早今明兩年，最遲也不過五年，這批被下放牛棚的幹部是能恢復工作，平反昭雪的。
或是官復原職，或是青雲直上！
他也不是那種需要用時才去現結交人脈的人，必要時刷一刷臉，徐徐圖之。
燒火燒冷灶，拜神拜冷廟，結交英雄得在其落難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