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逐鹿。
一統天下。
分贓不均。
爭權奪利。
再起狼煙。
街頭常見的三流話本,沒什麼新意。
風起說道:“我沒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但哪怕是現在,三長老也沒有資格擔任燕北王。”
燕北王是一個爵位,卻又不僅是一個爵位,上位者需要擁有很多能力。
體恤民生,精於政務。
虛心納諫,好謀敢斷。
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拋開這些不談,還要有一個名正言順。
除了野心,三長老什麼都沒有。
現在都沒有,以前就更不用說。
“人貴而自知,老三最大的缺陷就是不自知。”
大長老嘆了口氣,突然話鋒一轉,“即便如此,他依然是風家長老,我的三弟。”
風起說道:“看來大長老對我有要求。”
大長老說道:“不是要求,是請求。”
“我知道這樣這麼說不合情理,但還是請世子能高抬貴手,饒他一條性命。”
風起說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大長老說這話,會不會早了一些?”
大長老說道:“世上哪有這麼多正巧,很多事情,不是太早,就一定會太晚。”
這一點和風起的想法高度重合。
風起說道:“此言有理。”
“可大長老剛剛還說,此事因三長老的野心而起,我可是受害者啊。”
大長老笑了笑,“不錯,所以今日我臨時改了老三的安排,把柱兒釘在了燕北王府。”
這便是條件。
若是風起答應留三長老一條性命,風擎柱的問題迎刃而解。
風起不是不能想其它的辦法,但時間上肯定會捉襟見肘。
想通了這一點,風起嘆了口氣,說道:“既然大長老發話了,哪天三長老真犯到了我手上,我可以不殺他。”
風起和三長老之間,最大的差距是實力。
但場間兩人都沒有把它考慮進去,似乎認定了這不是問題。
事實上,這確實不是問題。
除非山窮水盡,三長老不可能動手。
當真山窮水盡,三長老不可能得手。
對這件事,兩人心照不宣。
風起看了看天色,確定自已還有時間,於是說道:“其實我還是有點理解不了你的用意。”
大長老嗯了一聲,“立場和行事有衝突?”
風起點了點頭,“若你不願,長老席和家主一脈的關係不可能走到這一步。”
“因為人都是會變的。”大長老笑著搖頭,“年輕的時候很不甘,但越到後面,越發現爭權奪利沒什麼意思。”
風起皺眉道:“既是如此,為何長老席的行事作風全無改變?”
大長老看了風起一眼,提筆在紙上寫上兩個大字。
裹挾。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可不是我想停就停的,上位者裹挾下位者是很常見的橋段,但誰說下位者就不能裹挾上位者呢?”
風起說道:“可這件事總要解決,大長老心口不一,不論是對風家還是對長老席都不是一件好事。”
大長老又寫下兩個大字。
制衡。
“剛成立長老席的時候,我只有會心中境,老二老三亦然,但家主一脈已經有了費管家這樣的強者。”
“你覺得,長老席憑什麼能和家主分庭抗禮?”
“因為平衡。”
“燕北地勢特殊,燕北的兵力超過其他三路邊王的總和。”
“要是燕北內部還擰成一股繩,你覺得,會不會有人睡不著覺?”
風起說道:“神皇好歹也是合道大物,我不相信他的格局會低成這樣。”
大長老嘆了口氣,再寫下兩個大字。
人心。
“所謂皇帝不急太監急。”
“神皇或許確實沒有這個意思,但各路標榜清流忠正的大臣不會。”
“風家勢大,神皇在位之時或許還能壓制一二,但神皇總是要走的。”
“要麼飛昇,要麼歸塵。”
“在他走後,太子殿下可能壓住燕北?”
“太子能壓住,太孫呢?太重孫呢?”
“世上有一種罪,叫做將來之罪。”
“那些大臣不可能把神朝的穩定寄託在歷任燕北王的忠心上。”
“這是個無解之局。”
風起默然。
他年少,卻並不可欺,很快便判斷出了大長老所言非虛,“想來其中不光有武陽方面的推手,現在這個局面,或許我爺爺才是最大的功臣。”
大長老雙目微明,嘆道:“世子果然聰慧。”
“燕北畢竟是我風家的領地,不是隨便誰都能插隻手進來的。”
“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個局面,主要還是兩任燕北王的影響。”
“難道你不覺得,現在風家內部的兩股勢力,和我最初提到的燕雲五氏很像嗎?”
“都是經歷過那些局勢的人,自已做局當然也大同小異。”
“你爺爺正式襲爵之後,頒佈了很多有益於長老席的諭令,直到十年前方才廢除。”
風起挑了挑眉,“我出生那年?”
大長老點頭,“亦是二爺死的那年。”
風起皺了皺眉,“地方誌關於那年的記載很少,到底發生了什麼?”
大長老嘆了口氣,“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真要說完的話,恐怕時間不夠,世子若是感興趣,不妨下次再聊。”
風起看了眼天色,“的確,不知大長老還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大長老心想真是個急性子。
“在說這個話題之前,我還有一個請求。”
風起對大長老的態度已有不小的改觀,聽到請求二字並不反感,說道:“你說。”
大長老說道:“不要離開燕雲。”
風起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我以為剛剛已經達成了共識。”
看到風起的反應,大長老知道想把他勸回來是極難的事,但他並不打算放棄。
“佛門金剛液不是上佳之選,其藥性之酷烈,堪稱九死一生。”
“二公子雖然也練到了淬體九重,但他素來多病,身體較之常人亦有不如,很難撐得過去。”
風起瞳孔微縮,“我不明白大長老在說什麼。”
大長老說道:“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世子還有必要隱瞞嗎?”
風起沉默。
這次變故是他完全沒有料到的。
終歸還是少年,一時之間難免亂了分寸。
有毛筆劃過紙板的唰唰聲響起。
風起抬眼,發現紙上又多了兩個字。
傳承。
“世子以為,一個家族的傳承,傳的究竟是什麼?”
“財富?名聲?力量?血脈?”
“財富歸根結底是附屬品,以力而聚,以力而散,不過小道。”
“名聲,自古以來青史留名者,都是個人,家族能傳下的,也只有榮耀。李謹行以智飛仙,我們面對李家不照樣下死手?”
“最後說回力量,這個就更天方夜譚了,你太祖的爺爺當年可是合道境大物,傳到現在,風家可能見到一位道境?”
“所謂傳承。”
“傳的是薪火。”
“傳的是血脈。”
“傳的是像你們這樣,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
“對於王爺來說,他的傳承,便是世子和二公子。”
“退一步說,就算二公子當真出了什麼意外,燕北還有世子坐鎮。”
“但世子若也出了意外,十萬裡燕北,又該交到誰的手中呢?”
風起說道:“風清可堪大用。”
大長老搖了搖頭,“三爺的孩子不錯,但他不可能接任燕北王位。”
頓了頓,他苦笑道:“塞北苦寒,世子當真非去不可?”
風起說出來的話有些答非所問,“以前起兒不懂事,對大長老評價頗低,現在來看,還是閱歷太淺。”
大長老笑了笑,“無妨,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罵人白痴,別說是一個旁系長輩,那會兒我連你曾祖都罵!”
風起搖了搖頭,平靜的眼神滿是堅持。
“大長老方才說,即便三長老又蠢又壞,但你還是要保他一命,因為他是你的三弟。”
“同樣的,揚兒也是我的弟弟。”
說罷,他從毛筆架上另取了一支毛筆,龍飛鳳舞在紙上寫了兩個大字,頭也不回地離開。
大長老睜睜看著紙,看著紙上的字,發出了一聲輕笑。
兄弟。
他先是傳音給了風擎柱,讓他放人。
然後托住筆架底座,往後微微一拉。
有吱呀聲響起。
有書架緩緩開啟。
原來是道暗門。
少年推著輪椅出現。
黃昏的日光落到輪椅上,再落到他身上,最後落到他的臉上。
原來是風揚。
他看了看桌上的紙,目光落在最後兩個字上,怔了半晌。
大長老說道:“世子態度堅決,我說服不了他。”
風揚沉默了會兒,旋即笑了起來,“沒事,他要是能這麼輕易被人說服的話,費爺爺當時就把他勸下來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