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經閣。
茶香四溢。
二長老將正廳裡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大長老躺在躺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
一下。
兩下。
三下。
他睜開眼睛，雙眼滿是疲憊與渾濁。
按常理來說，正常情況下的引輝強者可活兩百歲，就算大長老年輕時受了點道傷，也不至於這個年齡便凸顯死意。
二長老心下微顫，情不自禁道：“大長老。”
大長老咳了兩聲，“還能再活幾年，不礙事。”
二長老心下微沉，說道：“時局多變，燕北王府還需大長老坐鎮，還望您多注重身體。”
大長老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特意來此，應該不是讓我注意身體的才對吧？”
說罷，他緩緩站起身來，佝僂著身子走到棋桌旁，“來，陪我手談一局。”
下棋看似休閒，實則極為損耗心神。
據說稷宮有兩位棋痴，只要開始落子便停不下來，一下便是數個日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大長老現在的狀態，怎麼能承受得了這種程度的精力損耗？
二長老有心推卻，最終還是坐到了大長老對面。
“猜先就免了吧，不用那麼在意流程。”大長老又咳了一聲，“你棋力不如我，年歲不如我，便讓你先行吧。”
二長老點了點頭，先佔據上方星位。
中規中矩，沒什麼亮點，但也不會出什麼錯。
不貼目的情況下，這種穩妥的下法少說也能支撐一刻鐘，若是抓住大長老精力不濟的劣勢，將戰局拉長，說不得還有贏面。
大長老微微一笑，拿起棋罐，將裡面的棋盡數倒在棋盤上。
二長老直接傻了。
這就是棋力不如你？
像你這麼下，便是把稷下學宮裡面的那兩位棋痴叫過來，棋力也不可能比你更強啊？
除了前朝那個下不過就掄棋盤打人的皇帝之外，誰有資格和你對弈？
看到二長老瞠目結舌的表情，大長老微笑道：“想不明白？”
二長老確實看不穿此舉用意，老老實實地點頭。
大長老說道：“謀局如同棋局，你身在場中，若連對手想什麼都不知道的話，又該如何與之對弈呢？”
二長老恍然大悟，“大長老的意思是，要透過戴安寺之事的表象，再去解讀世子用意？”
大長老說道：“不錯，戴安寺有實力，但總歸為人家僕，命格輕賤，難以動搖天下大勢。你既然決定對付世子，又如何能把目光放在一個區區家僕身上呢？”
二長老皺著眉想了半晌，“我還是想不明白。”
大長老嘆了口氣，“我也不是很明白。”
二長老心想那你說得跟真的似的。
許是看穿了二長老的想法，大長老笑著開口，“連我都看不出世子的真實用意，不正好說明了他的可怕嗎？”
二長老眼神微閃，說道：“大長老只說看不出世子的真實用意，莫非大長老看出了別的東西？”
大長老點了點頭，“一直以來，你和老三都陷入了一個誤區——剪除世子羽翼，覺得世子少了戴安寺便是案板上的魚肉。”
“你這做法，和當年風家對付其餘四姓的做法如出一轍。”
“可時代在變，你們若不轉變思路，又如何能是世子的對手？”
二長老說道：“少了戴安寺，我們才能有出手的機會。”
大長老點了點頭，“不錯，戴安寺實力不弱，哪怕是把你們旗下的強者全部派出去，也不可能抓到他。”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問題是，難道世子會不知道這件事嗎？”
二長老悚然一驚。
世子會不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
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管從哪個角度想，二長老都不會覺得是世子活膩了。
除去這個答案，便只剩下了一個可能。
世子還有底牌。
一張比戴安寺更強的底牌。
他皺著眉頭，一臉苦惱，“燕北比戴安寺強的人就那麼幾個，莫非世子私下找過了風襲沙？”
大長老搖了搖頭，“世子的最終目的是出城，而風襲沙現在最不可能做的事便是出城。”
二長老說道：“那隻能是費管家了。”
大長老還是搖頭，“我去看過了，翠兒沒有說謊。”
二長老問道：“會不會是翠兒的罪名並不重，或者是費管家和世子私下達成了某些交易？”
大長老還是搖頭。
二長老詫異道：“那翠兒到底做什麼了？”
大長老沉默了。
二長老急道：“你說啊？”
大長老的臉色逐漸難看起來，“一階奴婢，竟敢趁二公子病重之時爬上他的床，當真可惡。”
人的想象力是無窮的。
僅是一句話，二長老的腦子裡便生出了一部活春宮。
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風起確實沒有和費管家妥協的可能。
這可是家族性醜聞。
他看著大長老，嚴肅道：“此事決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大長老點了點頭，“我知道。”
二長老沉默了會兒，又說道：“那個翠兒，得死。”
大長老看了他一眼，“別亂來，現在還不是和費管家對上的時候。”
二長老皺著眉，“那就這麼算了？”
大長老搖了搖頭，“費管家今日已將翠兒送走了，要找恐怕有些難度。”
二長老不甘道：“難道就這麼放了那個賤貨？”
大長老擺了擺手，“此事以後再議，先看世子。”
剛剛被翠兒氣昏了頭，二長老這才回過神來，連說了好幾個對字，開口問道：“不是戴安寺，又不是費管家，那會是誰？”
大長老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他總會出現的。”
二長老疑惑道：“為什麼？”
大長老平靜回道：“我會親自出手。”
二長老一驚，“你不能出手，洛河可不是吃乾飯的。”
大長老挪到躺椅上躺下，緩緩把背靠了上去，閉上眼睛，聲音裡滿是不容置疑的自信。
“他找不到。”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讓老三撤回來吧，除了給逍遙閣送銀子，沒有任何意義。”
二長老說道：“可是世子背後的人還沒查清楚。”
大長老悠悠道：“沒有結果的，世子做事向來滴水不漏，能讓你們查到的，都是需要你們知道的。”
不知為何，二長老覺得大長老這話說得親暱，全然沒有敵對的態度。
他狐疑地看了大長老一眼。
大長老眯著眼睛，似要睡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