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處有人家。
鋸木頭的聲音和慶典的鼓聲融為一體。
做夢的人朝著森林越走越深,隨後便與鬱鬱蔥蔥的植物融為了一體。
“嘭。”
陸蘭溪被這個鎮子的鼓聲吵醒。
昨晚,陸蘭溪和範鄲說好了,他守上半夜,範鄲守下半夜,所以他晚睡,自然也晚起,起來的時候,太陽都曬進來了。
他慢慢從地板上爬起來,床的位置上沒有人,這一點都不奇怪,這個鎮子裡的人熱衷於拜神。王蜃雖然說自己沒有吃人的狂熱,但是他受這裡的影響頗深,每天太陽剛起,就跑到廟裡去了。
就算他離開了,屋子裡仍舊有說話的聲音。
陸蘭溪仔細一聽,範鄲居然和昨天才見到的奇怪的修道人聊上了。
“你居然不知道無上法門?你之前都待在哪個深山老林裡?”範鄲對於眼前人的無知,表現出了無比的驚訝,“現在無上法門是整個修仙界最大的修仙門派了吧,我們這一次出門,也是因為收到了無上法門的邀請。我們的掌門正在執行天地星盤,沒有辦法動身,所以就讓我們的少主,還有自己的侄子去赴約。”
“我們的少主……超遜的啦,就是他突然說算到了要找的人在附近,然後跑走了,不見蹤影,才害得我來找他。除了我,其他人都不想理他了。”範鄲喋喋不休地抱怨著,“他能算到什麼啊!我承認,少主在七歲以前,確實是天才。但是在他上一次運算天道後,突然在觀星臺暈了過去,再醒來,天道就不再寵幸他了。他平常卜算還是很準的,但是在麒麟山,能算天的,才是至臻的道。少主已經失去天道的寵幸了,而掌門的侄子摸到天道的邊,也許他才會成為下任掌門了。大家現在隨便少主搞什麼,反正也沒有人在意。話是這樣,但是他現在名頭上還是我們的少主。”
“嗯?你好奇伏羲院嗎?”
“伏羲院有什麼好奇的……對,自從鄔清影和他的四個弟子相繼失蹤後,伏羲院新的代理人好像還沒有出現。”
“我也好奇他們為什麼突然沒有了蹤跡,也許少主可以幫忙算一下吧……我也不確定,畢竟他不靠譜,找掌門的侄子也許比較有可能。”
整個空間裡,只有範鄲的聲音。
陸蘭溪冷汗涔涔,開始懷疑這個屋子裡的另一個人是否真的存在。他轉過頭,然後瞬間對上一隻山羊的臉。
“嘭。”陸蘭溪嚇了一跳,撞上隔壁的桌子。
“你怎麼了?”範鄲連忙讓他小聲點,他們現在可是躲避著人群的。
“抱歉。”陸蘭溪摸著被撞疼的後腦勺,然後說實話,“我被雨歇君的面具嚇到了。”
“這個嗎?”司雨霏聽到他的話,抬起雙手,捧著自己面具。
陸蘭溪這才明白為什麼剛才只聽到範鄲的聲音,聽不到他說話了,因為他的聲音太小了。
“這個很可愛的。”司雨霏用確鑿的語氣發表自己對這個羔羊面具的評判,“如果你不喜歡,我還有這個。”
司雨霏從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個全黑的惡鬼面具。
陸蘭溪哀求道:“你就戴現在這個吧!”
另外一個更恐怖了,是屬於不小心對上了,都會讓人禁不住尖叫的地步。
司雨霏滿意點頭,把手中的面具塞回乾坤袋子裡。
他就知道他現在戴的這個面具很可愛。
陸蘭溪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絕境之中,是沒有選擇隊友的權力的。
“範兄,雨歇君,我們可能需要商量一下今後的事情。”陸蘭溪推開被子。
他在這個鎮子已經待到沒有耐心的地步了,他要趁自己還能保持冷靜思考的情況下,儘快離開這個地方。
“你說。”範鄲洗耳恭聽。
陸蘭溪將他的計劃徐徐道來。
一個地方不可能無端端困住人的,這裡必定是有結界。他們三個人必須出去探險,在不被居民發現的前提下,找到結界的所在處,然後破掉結界,逃離這裡。沒有人知道如果被居民抓到會發生什麼事情,但是有前車之鑑,他們還是儘量趁這裡的人沒有發現之前,離開比較好。
司雨霏終於知道自己昨天怎麼會遇到他了。
陸蘭溪把自己已經去過的地方排除,然後重點提出白天不能去廟宇,因為那裡都是居民在聚集。
計劃交代完畢,三人各自分開出門。
司雨霏在伏羲院長大,長相乖巧,但是主打一個性格叛逆。
他直接就走去了陸蘭溪千叮萬囑不能去的廟宇。
街邊寂靜,空無一人。
司雨霏走著走著,一個影子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後。那個東西的大小遠超人的想象,它的腳踩在地板上,以人的身高,只能看到兩條細長的腳。它雖然高,但是細小,動作敏捷。司雨霏在前面走著,它跟在後面,一下子靠在他的身後,一下子被拉開距離後,又一下子貼了過去。
被跟著的人沒有反應,走到了廟宇。
御風無聲。
司雨霏直接飛上了廟宇的屋頂,然後鬼鬼祟祟地趴著。
廟宇裡,正在進行拜神的儀式。
他看清楚了這個鎮子裡所謂的拜神,然後頗有興趣地掀開了臉上的面具。
他笑了。
外面的世界確實過於精彩了。
因為情況太有趣,司雨霏看完了整個過程,直到儀式快要結束。司雨霏拉回面具,在居民離開廟宇之前,沿著原路回去了。
他以為自己在外面待的時間很長,結果他到房子裡的時候,他是唯一一個在家裡面的。司雨霏便坐在桌子旁邊,一動不動。
第二個回家裡的人是王蜃,他一推開門,就看到了司雨霏的模樣,差點沒有被嚇死。
司雨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王蜃嘆了一口氣,拿著碗進去,隨後關上門。王蜃其實並不在意司雨霏有多詭異,也不在意他們想要做什麼。回家後,他就把那碗肉放在桌面上。王蜃想要忍住慾望,但是他看著那碗肉,手開始抖著,隨後忍不住在明知道眼前還有外鄉人的情況下,開始大快朵頤。
他吃肉的時候,司雨霏就坐在他的對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王蜃不受影響。
“你有修道嗎?”司雨霏突然搭話。
“修道是什麼?”王蜃茫然無知。
司雨霏說出自己的見解:“大概是一種調劑生活的情趣吧。”
“我沒有那樣的情趣。”王蜃說。
司雨霏聞言,眯起眼睛看他。
王蜃的神情不像是有隱瞞,最重要的當然是,沒有幾個人能在司雨霏的面前撒謊。
“話說回來,我想要打探一下,你有見過這幾個人嗎?”司雨霏想起了他的畫像,開啟遞給王蜃。
王蜃看了一眼他的畫像,居然一下子伸出手,指著鄔清影。
“我見過這個人,其他人沒有。”王蜃說,“她沒有進鎮子,只在鎮外說了三個字就走了。”
這裡的外來人很少,只要是見過的,王蜃都會記得。
“她說,第一個。”
司雨霏聽不懂,但他還是拿出隨身小冊子,在上面做了標記。
三神山,神魔判官。
羊鳴鎮,第一個。
王蜃還在吃著肉。
“你想離開羊鳴鎮嗎?”司雨霏問他的意見。
“我在這裡67年了,今年也67歲了,怎麼可能會離開。”王蜃覺得好笑,“少年,一個太老了的人,很難離開熟悉的地方。”
司雨霏手中的筆一頓,驚訝地看著王蜃。
眼前的人看起來分明比他還小。
王蜃不再理會他,繼續抓著碗中的肉,塞進嘴裡。
司雨霏盯著他,這才認真分辨,王蜃看上去樣子大概在十幾歲左右,逼近二十,但是他的表情老態龍鍾。這副樣子,讓他想到了一個熟悉的人。鄔清影的外表也維持在二十多歲的時期,但是如果仔細去看,你怎麼都不會覺得她是年輕人的。
司雨霏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我的畫怎麼樣?”
王蜃端詳司雨霏手中的畫,他抓了抓腦袋,不太確定地說:“很傳神?”
司雨霏畫人很抽象,但是畫的劍很傳神,他是認出那把劍,才聯想到鄔清影的。
司雨霏聞言,滿意地把那張畫收起來,他決定好了,今後找人,都拿出這張紙,無需再做更改。
“你吃嗎?”王蜃又一次把肉推給司雨霏。
“不吃。”司雨霏果斷道。
“你是修道人吧。”王蜃告訴他,“姥姥告訴過我,多吃肉有利於修行,那兩個人在知道這肉是我從廟裡拿回來之前,都吃得挺開心的。”
“呵呵。”司雨霏笑了。
因為他戴著面具,不見其臉,只能聞其聲,所以其他人會更加註意他發出來的響動。更何況,這是王蜃見到他以來,第一次聽到他的笑聲。只是,這個笑聲,他寧願沒有聽到。雖然王蜃活了六十七年了,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那麼瘮人的笑聲。
“他們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嗎?”司雨霏問。
王蜃舔著碗,自然地回答:“我還沒有來得及說。”
“哈哈。”司雨霏笑到彎腰,然後向他提議,“你下次給人吃之前,還是說一聲吧。”
意外的,司雨霏其實也是能夠到健談的邊的。
他們兩個人聊著天,然後,天就黑了。
當天黑下來,陸蘭溪和範鄲還沒有回來,王蜃就變了表情。
敲門聲如期而至。
王蜃連忙朝還坐在桌子旁邊的司雨霏示意。
司雨霏站起來,走進房間。
王蜃等司雨霏進去了,才將門開啟。
燭光從屋子裡透了出去,與黑夜的月光作為對應,照亮中間的區域,也清楚照在站在王蜃面前的生物身上。
這一個姥姥不是人,或者根本就沒有人的形態。它從腳到頭,起碼有五米的長度,腳像是兩根細長的棍子,腳之上的軀體猶如蛇。他的腳踩在王蜃的前面,但是身體在兩邊的屋子旁迅速滑過。它的腦袋倒是正常人的頭,每經過一扇窗戶,都會睜大眼睛看進去。
它巡邏著,然後身體繞著這個屋子,腦袋停在房間的窗戶前面,從下往上升起,看向王蜃的房間位置,裂開的嘴巴露出笑容。
似乎有一雙鞋子在床底下露了出來。
王蜃看著它的頭停在自己的房間的窗戶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顆頭突然快速回縮,離開窗戶,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上方,然後往下盯著王蜃。王蜃被它詭異的臉對著,突然產生了一股無法言喻的恐懼感,直接摔坐在地板上。
那顆頭一下子衝進他的屋子,然後鑽進他的房間,張開血盆大口,衝著床底一咬。
王蜃尖叫起來,他眼看那顆頭拖出了一雙鞋子。
隨著身體的蠕動,那顆頭完全滑了出來。它確實咬到了一雙鞋子,但是……也就只有鞋子了,這個屋子裡,只有王蜃一個人。
房間裡,另一扇窗戶大開著,預示著原本在屋子裡的另一個人的去處。
陸蘭溪和範鄲久久沒有回來,也不用多想了,必定是被抓住了。他們兩個人被吊在廟宇裡面,正對著所謂神像的對面,冷汗涔涔。
依他們的本事,本來應該可以輕而易舉掙脫束縛才對,但是現在別說法力,他們連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被吊在高處,隨著繩子轉啊轉,眼睛偶爾對著陰森森的門,偶爾對著血肉模糊的端坐在神臺上的一隻山羊人。
他們不知重複這樣的情況多久,只知道到了明天,他們就會被開膛破肚,讓居民分食掉。
繩子帶著他們一轉。
“哇。”一道驚訝聲傳來。
陸蘭溪和範鄲抬起頭。
風吹動司雨霏的衣服,黃色的中衣和黑色的外袍在月下狂亂地舞動著,他的手抬起,扶著羔羊的面具。
“雨歇君!”陸蘭溪和範鄲驚喜地出聲,“你來了?”
“是啊。”司雨霏伸出手,聲音帶著隱隱約約的笑意,“救人。”
他“救人”兩個字,讓命懸一線的陸蘭溪想起兩人初遇的時候,他反問自己的話。因此,就算自己快要死了,陸蘭溪還是窘迫得想要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