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雨霏戴著純白的面具,盤腿坐在一個純白的空間。

他伸出手,不安地抓著面具。面具就是面具,不是他的臉,但是他卻把面具當成了自己的臉。

他抓著抓著,純白的面具從黑色的眼眶流下了兩行血淚。

“嘻嘻嘻。”

“哈哈哈。”

周圍詭異的笑聲不斷,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愚蠢行為。

司雨霏茫然地抬起頭。

無悲無喜,無懼無盼,四大皆空終見無天法相。

一座巨大的藍皮六臂三頭佛懸在司雨霏的面前,這一尊佛像呈站立姿勢,脖子上掛著用人的頭骨做成的項鍊。森森枯骨,也有生機,因為無數巨大的蟒蛇從佛像的背後爬了出來,它們纏在頭骨項鍊上,自佛像的腦袋裡蜿蜒曲折爬下。它們盯著司雨霏,發出了威脅的嘶叫聲。

司雨霏站了起來。

他太小了,或者凡人的存在太渺小了。他就算站起來仰頭望,也只是那尊佛像腳下的一隻螻蟻。

佛像呈怒相,隨後開始移動。

龐大的身軀,每往司雨霏走向一步,恐懼就要破開他的身軀,心臟被掉下的毒蛇叼起偷走。

啊啊啊啊。

司雨霏的手終於抓破了他的臉。

只有痛苦,才能結束這一種精神折磨。

一瞬間,黏稠的血液湧了出來。

他把自己從臉開始撕開,無數的觸手從他的身體裡爬出來。

□□膨脹扭曲,變成了醜陋的模樣,看不清真容的怪物自他的身體破殼而出,漸漸變得龐大。

黑夜才是孕育一切的本源,所有的生物都從一片漆黑中睜開眼睛。

施果在睡夢中焦躁不安地動來動去,冷汗從她的額頭流下。

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她一下子就睜開眼睛。

月光從窗戶透進來,一個戴著骷髏面具的人站在她的床頭。

“臥槽!”施果嚇到爬起來,她扯著被子,冷汗因她的動作,全部往下掉。

“師姐。”司雨霏喊她,“我試了你說的辦法,睡覺之前點了薰香,但是我還是做噩夢了。醒來後,我就睡不著了,數了一千八百六十七隻水餃也沒有能睡回去。師姐,你還有別的辦法嗎?”

伏羲院的某個院子裡,響起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在附近的公孫明日、重思行和妃泣朝立馬起身趕到了施果的房間裡,果不其然,施果在撞牆壁,司雨霏站在她的旁邊,不解地看著她。

他的師姐為什麼那麼喜歡自殘?

“霏霏,你又來找小果,想要和她一起睡啊。”公孫明日來到司雨霏的身前,蹲下去,撥開他的頭髮,溫柔地告訴他,“不可以哦,你和小果都長大了,男女有別,不能一起睡了。”

司雨霏定定地看著公孫明日。

“你能不能不要一做噩夢,就來找我。”施果崩潰地坐在地板上,掩面哭泣,“我的眼下淤青快要到鼻子的位置了,院裡好多人笑話我了,嗚嗚嗚。”

重思行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施果。

“霏霏做噩夢嗎?”妃泣朝陰森笑著,然後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一個錦囊,“我也經常睡不著、做噩夢哦,但是有孃親陪著的話,就可以睡著了。別人的話,我是不會借的,但是如果是霏霏的話,我可以讓我的孃親陪你睡幾天哦。”

施果無言地看著陰氣森森的妃泣朝。

妃泣朝陶醉地抱著錦囊,告訴他:“這個錦囊放著的可是我孃親的手骨哦。”

“啊啊啊!”施果繼續撞牆壁,她要瘋了,這是個什麼鬼地方啊,能不能多幾個正常人!

“小果。”重思行伸出手,阻止她的動作。

他是真的擔心他又瘋一個師妹。

“二師兄!”施果撲向這裡唯一一個正常人的懷裡,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現場太吵鬧了,公孫明日頭疼地抓了抓腦袋,然後一下子把司雨霏抱起來,笑著和他說:“好吧,今天霏霏和大師兄一起睡。”

司雨霏抱住他的脖子。

“解散咯!”公孫明日和重思行交換一個眼色,然後抱著司雨霏先離開了。

公孫明日和司雨霏走出門外,就聽到重思行在裡面發號施令,道:“小果回去睡覺,小七你也快點回屋子裡!”

公孫明日抱著司雨霏到自己的房間,將他放到床上。

司雨霏乖巧地脫鞋子。

“霏霏是不是需要點薰香才能睡著?”公孫明日想要找薰香。

“不用,我覺得好像沒有用處。”司雨霏老實回答他。

“這樣啊。”公孫明日合上櫃子,坐在床邊,“我要滅蠟燭,睡覺了。”

司雨霏立刻想要躺下。

“你睡覺,不用摘面具嗎?”公孫明日想要嘆氣。

“我的臉會嚇到人。”司雨霏是這樣以為的,因為他的面具下,長滿了染血的手、或者是蠕動的觸手,不然就是數不盡的眼睛。

“大師兄膽子大,不會被嚇到。”公孫明日溫柔地哄他,“你這樣睡覺不舒服,摘

司雨霏聞言,稍作猶豫,然後雙手伸到腦袋後面,將面具的繩子解開。

他把面具拿下。

公孫明日覺得自己見的人算多了,但是甚少有人自孩童時期就長得如此美麗漂亮。司雨霏的外貌無可挑剔,他因為厭惡曬太陽,所以面板比一般的人要白,唯一不足之處,大概是因為從小噩夢纏身,小小年紀,就有了黑眼圈。

司雨霏躺在床上,睜大眼睛,楚楚可憐地看著他。

“睡吧。”公孫明日將蠟燭的光滅了,躺下去,將被子蓋在他的身上。

“我要是還做噩夢該怎麼辦?”司雨霏小心翼翼地問。

“嗯?到時候你喊醒我,我們兩個人下棋吧。”公孫明日覺得天也快亮了。

“好。”司雨霏披著被子,身體挪啊挪,然後抱住公孫明日的手臂。

公孫明日無奈地笑了,隨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閉上眼睛。

第二天,太陽曬到了被子上,司雨霏才睜開了眼睛。此時,公孫明日已經起床去修行了,在離開之前,他把自己睡覺的枕頭塞到了司雨霏的懷裡。

司雨霏緩緩爬了起來。

他把人扔在了邪門,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當司雨霏吃完早餐,終於想起了還沒有被自己放出來的秦方好。

秦方好在邪門受盡了驚嚇,當他被放出來了,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不顧伏羲院弟子們的熱情款待,瘋一樣跑了出去。

公孫明日無奈地看著司雨霏,不得不嘆了一口氣,然後罰他去藏寶庫幫忙整理裡面的寶物。

不能隨便把人塞進邪門或者歪道。

伏羲院的藏寶庫裡,寶物像是雜物一樣堆積。

司雨霏戴著哭臉的骷髏面具,拿著一塊布,坐在妃泣朝給他準備的小凳子上,慢慢擦拭寶物,然後遞給裡面的弟子,讓他擺放整齊。

“為什麼,大師兄他們總是擔心我變成壞人呢?”司雨霏好奇地問道。

從小到大,不管是鄔清影,還是公孫明日,都在明裡暗裡教導他,要當一個善良的人。

一起擦拭著寶物的弟子不敢接話,他們內部所有除了司雨霏的人都知道,那是因為司雨霏從出生就被預言為弒神斬魔者。上古時代,神人魔簽訂了互相不傷害的大原則,而後,人信仰神,神庇護人,魔因此生氣,偶有傷害人類。雖然微妙的平衡被破壞,但是大的規則是沒有改變的。尤其是人和神之間,是一種顯而易見的崇拜與被崇拜的關係。這幾年,因為修行難以突破,修仙者對神靈的敬畏與沉迷成倍增加。

這時候出現一個弒神斬魔者,修仙界當然會覺得是異端。

現在都沒有外人來抓司雨霏,一是因為他躲在伏羲院,二是因為鄔清影在外界瘋狂忽悠其他修仙者,其中扯的最大的謊就是,在她的口中,司雨霏無害、善良、甚至可能還有點痴呆。她是不要臉的,所以怎麼離譜怎麼說。

這些話,弟子只敢腹誹,不敢說出來。

“說起來,我也不懂,這裡怎麼總有外人想來偷東西。”司雨霏努力清潔手中寶物,“這裡明明只是一堆垃圾啊。”

“……我告訴你,你不要太過分。”弟子雖然從來都不饞這些寶物,但是司雨霏說這種話未免也太離譜了,“你知道這裡隨便一樣寶物拿出去,都能震驚修仙界嗎?”

司雨霏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你看,這是伏羲琴!這是傳說伏羲鍛造的護身至寶,可以抵抗天劫雷霆!”

“還有,這可是地府招魂幡,可以在啟動瞬間吸引一城的鬼魂!”

“你看!這是無量弓!此弓不需要箭,憑藉法力發射。如果法力充足,而且附上追蹤者的東西,可以到達九州的任何一個地方,追魂攻擊!”

這些東西,怎麼會是垃圾!只是在伏羲院,被當成垃圾堆放在一起而已!這不是寶物的問題,是伏羲院的問題!

“這又是什麼?”司雨霏好奇地搬出一個小小的寶盒,盒子開啟,裡面有一盒的銅錢。司雨霏用神識一探,發現確實是普通的銅錢。可能驚奇的地方,根據銅錢上的年號,可以得知這些銅錢來自大約兩百多年前,而且上面還印著外面門派的名字。

弟子長期負責收納藏寶庫的東西,一眼就認出司雨霏好奇的事物。

“在掌門的上一代,九代掌門很喜歡花錢,甚至一度把錢花完了,要把藏寶庫裡的寶物都拿出去賣他被阻止後,想出了一個辦法,將伏羲院的弟子放出去擾民。其他門派不堪其擾,於是和九代掌門做交易。給了他一筆錢,讓他承諾三百年內,伏羲院弟子都不會大量跑出來。九代掌門收了錢,在花了個七七八八後,用剩餘的銅錢雕刻上了當時給錢的門派的名字,當作憑證,全部收藏起來。”

司雨霏聞言,將盒子蓋上,隨意一扔。

弟子怒了:“喂!”

司雨霏在藏寶庫工作了七天。

在第七天的時候,有人來到藏寶庫,告訴司雨霏一件訊息。

“掌門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司雨霏抹布一扔,邁開腿就跑。

一起在藏寶庫幫忙的弟子已經沒有脾氣了。

鄔清影揹著包袱,剛進了伏羲院的大門,就看見了她的大弟子和二弟子來接她。

因為修仙,鄔清影的外形仍舊保持著青年時代的模樣。實際上,她已經和年輕兩個字沒有關係了。

“你們就不能來個尊老的好人,幫我提東西嗎?”鄔清影不滿。

她的話落音,就有一道人影從遠處衝來過來,然後一下子撲過去,抱住她的胳膊。

“霏霏。”鄔清影看到來人,欣慰地說,“你長高了。”

司雨霏臉上的面具換成了那個笑著的惡鬼,然後靠在鄔清影的身上,一言不發。

“我好生氣。”公孫明日向重思行投訴,“這個孩子基本上是我從小帶到大的,晚上是我抱著睡的,飯是我喂大,尿包甚至是我換的。這個女人做什麼了,整天在外面鬼混,就是會帶一些小東西回來賄賂人,霏霏就比較喜歡她了?”

那個女人對著公孫明日大吼:“我還在,你說話小聲一點!”

重思行對他們之間混亂的人際關係已經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