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沈惠蘊回想起溫淺看到那一疊照片時頹敗的臉色,她就心如刀割。

年輕的沈惠蘊以為自已在拯救溫淺,殊不知那疊照片,是壓死溫淺的最後一根稻草。

照片裡,不但有一個女人,那女人,還牽著一個小女孩,跟糖糖年紀相仿的小女孩。

溫淺看到那疊照片之後變得歇斯底里,不斷的質問沈惠蘊為何要插手她的家事,為何要撕開本來就脆弱不堪的那層面紗,她指責沈惠蘊破壞了她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她恨死她了,她們再也不是朋友了!

自此,沈惠蘊再也沒有見過溫淺,溫淺再也不肯見她。

直到,溫淺的葬禮。

沈惠蘊不知道溫淺最後一個月是怎麼過的,也不知道最後一個月發生了些什麼,更沒想到溫淺會如此決絕的自盡。

溫淺對沈惠蘊隻字未留,只寄給她了一份提前錄製好的給糖糖生日祝福。

在溫淺的葬禮上,沈惠蘊幾度哭到暈厥。她看到糖糖小小一個人兒一身黑衣,內疚得恨不得撞棺而去。

才六歲的糖糖走上前來抓住沈惠蘊的手說:“惠蘊阿姨,你疼嗎?糖糖給你吹一吹就不疼啦。媽媽說,讓我跟你走。”

沈惠蘊緊緊把糖糖抱在懷裡,當著眾人的面就把糖糖帶回了顧家。

可是,那麼小的糖糖,晚上會哭著找爸爸,她對沈惠蘊說:“惠蘊阿姨,我能白天在你家跟墨遲哥玩,晚上回家嗎?我想我爸爸。”

唐茂林也要臉,髮妻身亡,獨女怎麼可能丟給別人,更何況是沈惠蘊才致使溫淺輕生。

面對來勢洶洶的唐家人,顧家自覺亂了禮法,只好把糖糖還給唐家。

沈惠蘊要唐茂林當著大家的面發誓,好好待糖糖,唐茂林一臉蠻橫:“我唐家的女兒,輪不到你顧家管,再說,若不是你手伸得太長,糖糖也不至於這麼早失去媽媽!我唐家與你顧家,今後勢不兩立!”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當初口口聲聲說與顧家勢不兩立的唐茂林,因形勢所逼,也不得不放低姿態攀附顧家。當年那個小小的人兒,什麼都不知道的小丫頭,如今也成了顧家準兒媳婦。

可這一堆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沈惠蘊要如何張口對唐念之講,她哭到不能自已。

糖糖,會責怪她害她沒了媽媽嗎?

當潘多拉盒子的蓋子掀開一角時,什麼都擋不住了。

唐茂林最近意氣風發,帶著小女友到處招搖,遞到蘇錦手裡的離婚協議越發的苛刻,就連唐予沐去求,也無用。

蘇錦把唐茂林和他的小女友堵在一處公寓,唐茂林壓根沒在怕的,他閒閒的靠在床頭,點燃一根菸,慢悠悠的說:“有事?”

蘇錦已是窮途末路:“你當真要和我離婚?”

唐茂林說:“難道你眼瞎看不到離婚協議?”

蘇錦咬牙切齒:“你當真不念舊情?不顧予沐?”

唐茂林笑得涼薄:“要是沒那檔子事,你我還能維持表面夫妻,要怪只能怪你自已,孃家人不爭氣。”

蘇錦聽畢扔下一句:“你跟我離婚,你女兒也別想嫁到顧家去!”

唐茂林心頭一驚,如今公司全靠顧氏企業照顧,說到底也是因著唐念之的面子,蘇錦要搞事情,礙著唐念之嫁入顧家可不行!

他起身抬手給了蘇錦幾個耳光,就是這幾個耳光,打斷了蘇錦內心僅存的那一點點情分。

她像個瀕死的瘋子,當著唐茂林的面給唐念之撥通了電話:“你媽媽因什麼死的,你可以去問問你未來的好婆婆!或者,你問問你爸爸也成!”

電話那頭的唐念之本來沒把蘇錦的話當回事,可唐茂林暴跳如雷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你是不是作死?過去的事情還提它做什麼!你脫得了干係?”

“我脫不了干係,誰都脫不了!”

唐念之握著電話的手開始發抖,電話那頭爸爸唐茂林跟蘇錦的爭吵聲漸漸聽不見了,她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先要去找顧墨遲問一問。

唐念之從未去過顧墨遲的辦公室,她在前臺被擋住,她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便坐在接待客人的沙發上想要緩一緩。

她腦海裡浮現出泰坦尼克號電影裡的一幕,冰山露出了一角,可海平面下還有巨大的看不見的部分。

是什麼呢?要揭開嗎?要問清楚嗎?

要的,她跟顧墨遲說好了,要做無話不說的好朋友。緊張而混亂的心是藏不住的。

唐念之拿起電話撥給鐘鳴:“鍾助理,你下來接我一下。”

鐘鳴聽見唐念之失魂落魄的聲音,又看了看正在給公司高層開會的顧墨遲,顧墨遲對上他的目光,立刻停止會議。

鐘鳴老老實實彙報:“糖糖小姐在樓下,聽聲音好像不太高興。”

顧墨遲親自下樓,唐念之撲進他懷裡:“哥哥,我很害怕。”

顧墨遲有心理準備,帶唐念之上了頂樓辦公室。

他把唐念之摟在懷裡,輕聲安撫:“糖糖寶貝,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些過去發生的不好的事情,你內心接受不了,我請你不要勉強自已,你可以恨任何人,包括我。好不好?”

唐念之哭了起來:“可是我愛你,我不想恨你,我很害怕,是非常不好的事嗎?是我無法接受的事嗎?是關於我媽媽嗎?她的死跟你們有關嗎?”

顧墨遲停頓了好一會兒,他想要立刻告訴唐念之,猶豫再三,決定還是讓媽媽親自告訴她,那是他們那一輩的人和事,那是他媽媽行出差錯,理應她親自跟唐念之說。

顧墨遲只簡單說:“過去那些事,最瞭解的應該是我媽媽跟你爸爸,你可以選擇先聽誰說,如果你想先聽我媽媽說,那我現在就帶你回家,如果你想先聽你爸爸說,那我也可以陪你去找你爸爸。”

唐念之此刻心裡亂極了,她想聽,又怕聽。小時候那些事她記憶非常模糊,關於媽媽的死因唐家上下都諱莫如深,她說:“我能選擇就這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嗎?就這樣掩耳盜鈴下去。”

說完她自已都清楚不可能,已經有人開始拿這件事做文章了,如果不搞清楚,不解決,她跟顧墨遲之間的關係早晚會岌岌可危。她不是那種不敢面對現實的人,可她第一次覺得當一隻把頭埋在沙子裡的鴕鳥似乎也很好。

顧墨遲輕撫她的髮絲:“糖糖,你已經成年了,理應知道真相。”

唐念之抬起頭艱難的說:“那,我們回家吧。”

顧家老宅,沈惠蘊和顧雲初早已等候在客廳,顧雲初握著沈惠蘊的手:“是時候告訴糖糖了,我陪著你,任她如何恨我們都不要緊,只要別恨墨遲,兒子是真心愛她,上一輩的事情就讓上一輩人去贖罪。”

唐念之回來了,她的驚恐藏不住,她也沒有像往常那樣鑽到沈惠蘊的懷裡撒嬌,只是安靜的坐在沈惠蘊身邊。

氣氛沉重,沈惠蘊未語淚先流,這樣唐念之更害怕了,各種猜測浮上心頭,難道是惠蘊阿姨對媽媽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這麼好的惠蘊阿姨才是真正傷害她的那個人?

顧雲初鼓勵沈惠蘊:“給孩子們都說一說吧,把這些年你心裡的愧疚和痛苦都說出來,糖糖長大了,她能分辨。”

沈惠蘊終於開口,邊哭邊講,鐘錶的分針轉了兩圈。

待沈惠蘊講完,唐念之長吁了一口氣。她以為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天要塌了,她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結果就是下了幾滴雨。

如果是王展鵬出軌了,在外面養女人了,唐念之能忍住不告訴喬以寧嗎?絕對忍不住啊!

所以,惠蘊阿姨又有什麼錯呢?她只是做了一件任何閨蜜都會做的事情而已。

以往,都是惠蘊阿姨摟著她哄她,這次,輪到她摟著惠蘊阿姨,她輕輕哄:“媽媽,別哭,這不是你的錯。我記得很清楚,我媽媽最後那一個月,每天都會抱我在花園裡曬太陽,邊曬邊跟我講,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要我跟你走。”

沈惠蘊淚流滿面:“真的嗎?你媽媽真的這麼說嗎?她最後原諒我了嗎?”

唐念之極其認真的說:“我媽媽說,惠蘊阿姨是唯一值得信任的好朋友,叮囑我以後遇到什麼困難了一定要去找惠蘊阿姨,她還教我,如果我長大了模樣變了惠蘊阿姨不記得我,就跟你說我是溫淺的女兒,那你就一定會幫我的!”

“我媽媽還說,應該早點聽你的話,早點帶著我一起離開唐家就好了。”

“我媽媽還說……”

唐念之跟沈惠蘊說了很多很多她媽媽說的話,去佐證她媽媽原諒了沈惠蘊,直到徹底開啟沈惠蘊的心結。

晚上熄了燈,黑暗中,顧墨遲問:“糖糖,你媽媽真的說過那些嗎?你都記得清?”

唐念之記得,她承諾過要跟顧墨遲無話不說,她把頭埋在顧墨遲的懷裡,甕聲甕氣的說:“哥哥,你聽過 if 線嗎?”

顧墨遲問:“什麼?”

唐念之說:“困了,我要睡了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