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小酒窩比昨日起床還早了幾分,乾淨利落地穿上練功服。
昨日韓小屋在院子裡說的一席醉話,說者有意,聽者亦有意。小酒窩雖然不能完全領會方丈的意思,但已經抓住了中心思想——把握現在才能追求更美好的未來!
小酒窩看著東邊仍然灰濛濛一片,對著尚未升起的太陽得意地說道:“你遲到了哦。”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發生著,讀書寫字,上山下山。
韓小屋與元來也早早地醒來,他們一醒便再次創造了歷史——不回寺全員早起。
畢竟他們也想見知道這段已經書寫好結局的故事該怎麼進行。
“鐺~”不回寺的晨鐘敲響。
鐘聲漸漸停息後,韓小屋才反應過來,今天居然沒有痛罵洪福寺的那隻鍾,也是他近幾十年第一次覺得這鐘聲竟有些悅耳。
忽然體會到了那江南某位詩人提到的“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中的通感說法。
韓小屋大讚自己學問又高深了一分。
時間已經接近正午,小酒窩在桂花樹下,扎馬步刺圓環。今天他的手感奇好,怎麼刺怎麼中,平時練功都不苟言笑的小酒窩這時都難掩笑意。韓小屋與元來在旁邊實實在在地驚訝到了。尤其是元來,小酒窩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今日命中率竟如此之高,莫非他以前看走眼了,小酒窩實際上是一個練劍奇才?要知道圓環吊在樹上,並不是保持著靜止狀態,而是隨風而動,風向不可預判,風力不可預判。
韓小屋看著小酒窩練功的畫面,也是頻頻點頭。
鹿山上空忽然飄來一片偌大的黑色烏雲,韓小屋抬頭望見烏雲,眉頭一皺,看向元來。元來苦著臉也向韓小屋看來,很明顯,他也看見了那片不解風情的烏雲。
狂風大作,鹿山整座山林都被吹地極為吵鬧,飛葉走枝。院子裡的桂花樹也加入了這場協奏曲呼呼作響,數不清的葉子在小酒窩周邊飛舞,圓環也跟著橫衝直撞,上下飄動。
小酒窩茫然地看著山中場景,對突然襲來的大風很是不解,因為他在桂花樹下,看不見天空上那朵可惡的雲。
“要下大雨了!徒兒快進屋躲躲。”元來朝小酒窩喊道。
“肯定不會下雨,只是風大,放心吧師父。”小酒窩不懷疑師父的話語,可是他打心底不相信此時會下雨。小酒窩依然站在樹下拿著木棍刺環,只是不再像之前那般得心應手了,他甚至不太能從狂舞的葉子中找到那個圓環。
“轟隆”,天空響起一聲驚雷,隨後便是電閃雷鳴,有一瞬間將鹿山變成了紫藍色。山泣木啼,雨飄落在風中,雨勢漸大,大雨滂沱。
元來急忙衝到小酒窩面前,試圖拉他入屋避雨。
“這麼大的雷雨,萬一噼到這棵樹你就完蛋了。”
小酒窩全身溼透,看著師父說道:“師父,練功時辰還沒有完,我可不想被您罰抄經書。”語氣裡藏著少年的倔強。
元來怎麼勸都無果,正打算強行將小酒窩抗回去。
韓小屋出言攔下他,示意讓他回來。
元來看了眼韓小屋,站在小酒窩一旁還是沒動,他打算等洪福寺的鐘聲一響就把小酒窩抱回木屋。
小酒窩便在這天昏地暗之中不停地刺著木棍,彷佛他手裡的不是木棍一樣,而是一把真正的劍。
出劍。
收劍。
出劍。
收劍。
他不知道原先的圓環在什麼地方,他不斷刺向身前飄落的葉子。漸漸地,也如之前那般得心應手,劍出葉裂,只是神情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韓小屋看著小酒窩在疾風驟雨中挑葉,竟有一絲劍意流露,啞然失笑,沒想到世上大部分人死前都無法領悟到的劍意竟然在自己只有六歲的徒孫身上出現了。
“鐺~”悠長的鐘聲終於敲響。
雨幕中,小酒窩轉身抱住元來,終於忍不住開口,顫聲問道:“這麼大的雨,鍾小冬還會來嗎?”
元來想說一定會,但是出家人不打誑語,他也不知道。
未時,雨勢不減。
小酒窩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坐在木屋的臺階上,呆呆地看著不斷被雨水擊打的大地。
小酒窩萌生了下山找鍾小冬的想法,然後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因為他不知道鍾小冬住哪,在如此雨勢下山很不安全,師父和方丈也一定不會同意。
小酒窩自責地想著,當時怎麼光帶著鍾小冬買桃酥了,也不知道問問人家住哪。
萬一鍾小冬真來不了怎麼辦?
可我還是想見她一面。
小酒窩兩手拍一拍自己臉頰,覺得自己很自私。
這雨太大了,她這時候上山一定比我下山還要危險。
......
可她明天就要走了欸,以後再見一面都難。
方丈昨天說做人需講究個不悔,我今天如果沒見到鍾小冬,一定會後悔一輩子吧。
小酒窩想到他老了一看見月亮就會憶起今天沒有見到鍾小冬,就一陣害怕。
......
她爺爺是寧國的將軍,應該很出名吧?我下山打聽打聽肯定能找到。
師父曾經念過一段話,好像是‘大丈夫當立不世之功’,我下山尋鍾小冬自然是不世之功。
對!我得去!師父和方丈就算不答應,以後也會理解我的。
他倆不見得跑得比我快,我撒開了跑順著山路直接滑下去,他們肯定追不上。
想明白這些,小酒窩勐地站起來,十分恭敬地在屋簷下向木屋裡的兩位老人行了個禮,視死如歸地踏出右腳準備啟程。
“臭小子給我回來,老老實實給我等著。”元來早就在小酒窩沉思走神的時候,準備好了繩子,抱著‘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的心態,警惕地守著小酒窩,小酒窩行禮的時候他就已經伺機而動了。
“師父快放開我!我不想天上的月亮變成鍾小冬。”小酒窩已經被捆在了地上,掙扎著,不,應該是蠕動著。
韓小屋拿著一壺酒走過來,蹲在小酒窩的旁邊,喂他喝一口,慢騰騰地說道:“你就安心坐著吧,老夫掐指一算,你心牽之人今日必來。”
元來在旁邊極小聲地說道:“咱們身份好歹還是和尚,妄語已經算破戒了。”
韓小屋一拍桌子,大喝一聲:“老夫今日把話放這,今日鍾小冬要是不來,老夫就把洪福寺的鐘給砸了,再下山賣了鬍子,包你倆一年的酒。”
小酒窩聞言目瞪口呆,不再掙扎。元來咋舌,心想外面可還打著雷呢......
酉時。
太陽下山,雨還沒停,不過已經小了很多,至少不會影響正常的行走。
按理來說,現在下山尋人正是合適。
然而小酒窩因為聽信了韓小屋的讒言,咳咳,韓小屋的掐指一算,依然老老實實地坐在臺階上,直勾勾地看著石碑外的山路。他相信方丈不會拿自己鬍子和一年的酒錢開玩笑。
韓小屋此時坐在搖椅上,手中拿著那本泛黃的《掃天術》,遮擋住了臉,看起來神態自若,胸有成竹。
元來時不時看看徒弟,看看師父,面帶憂愁,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烏雲終於散開,落日也顯現於西方。
幾百黃昏聲稱海,此刻紅陽可人心。一個威武的老人的身影出現在山路,他撐著一把大傘,揹著一個小女孩,沉穩地向院中走來。
“你們幾個禿驢到底給我寶貝孫女吃了什麼***,這麼大的雨非要來你們破寺。”
鍾公允很生氣,因為鍾小冬從午時開始就吵著要上山。鹿山正下著暴雨,他哪能讓寶貝孫女獨自遭受這個風險。二話不說,把鍾小冬關了禁閉,不讓踏出驛館半步。鍾公允在家裡一向最具地位,說一不二,鍾小冬不敢反抗,在房間裡急切地盼望雨停。
鍾公允辦完了公事,坐在桉邊想了想,老鍾家何曾失信於人,雨大他陪鍾小冬上山不就行了。
於是鹿山還是傾盆大雨的時候,鍾公允就揹著鍾小冬開始登山了。鍾公允越往上走,雨勢越小,走至不回寺門口,太陽都從烏雲裡鑽了出來。
小酒窩笑逐顏開。
小酒窩暗下決心,以後師父再往方丈酒裡摻水他一定要及時阻止,方丈真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啊。
韓小屋聞聲,全身放鬆了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擦了擦冷汗。元來看見韓小屋此刻表現,站在那裡似笑非笑。他知道師父果然是瞎猜的,只不過猜對了罷了。
小酒窩提步上前,他知道面前這位老人是鍾小冬的爺爺,再加上他鐘公允自帶著鍾小冬上山赴約,一時間心生好感,倍覺親近。
小酒窩雙手合十,尊敬地對著老人說:“爺爺好。”
小酒窩說完臉立馬變得彤紅,他意識到自己好像少說了一個字,應該是“鍾爺爺好”。
鍾公允臉色一黑,大罵賊子不知廉恥。
韓小屋在木屋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