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安娜死死地抓住懸崖壁上一根枯藤,腳在半空撲騰,白皙的臉被死亡的血氣逼得通紅。小時爬山我要靠枯藤來救命,而現在這棵枯藤可能要了她的命。她大聲地朝我喊道,一哥,快救我。因為無效的掙扎,她越來越虛弱,氣若游絲。我只要趴在懸崖邊上,向下伸出一隻手,就可以抓住她的手,把她拽上來。
我望著她佈滿淚水的臉,絕壁上響起她帶著哭腔的呼救。她絕望的臉上,寫滿了純淨,純淨得如同她坐在我腳踏車後座上的笑臉。
我趴下,伸出右手,剛剛夠到她的手。可是,當她想用最後一點力氣揚起手來抓我的救命之手時,我的右手,卻悠悠地往回縮,離她的距離越來越遠。她無力地望著我,枯藤上的那隻手慢慢鬆開,一個白影從我眼前墜落。
我驚醒,猛然坐起,發現我坐在白色的病床上,床頭坐著薛萌萌,絲襪站在牆角,像準備接受鬥爭一樣。
薛萌萌告訴我,昨天在審看間裡,我因為一時激動,突然暈倒,把大夥兒都嚇壞了,不過醫生說沒事兒了,好好休息就行,馬上就可以出院了。我喃喃自語:“靠,原來我還有這麼脆弱啊!”
“想不到你對她還是這麼留戀!“薛萌萌的眼神從我的視線中飄忽而過,我卻像發現了什麼。
“萌萌,我想退出,我不想查下去了。“我說道。
她反應出乎意料地淡定,彷彿早有預見。“為什麼?能給個理由嗎?“
“情況現在很明朗了,沒有我你們完全可以揭開所有謎底。我一旦繼續查下去,很可能我會親手把馮安娜送進監獄。我不願這樣。“
“你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怎麼,你還愛著她?“薛萌萌問。
“有一種感情可能你不懂,連我也不懂。我以為我已經忘記她了,可惜昨天我才發現沒有。因為她我曾經愛過她,所以我不願她被我踢下懸崖。我也是人,渾身是肉,捱罵會疼,捱打會痛。“
“我懂。這種感情已經不止是愛情了,你有這樣的胸襟,讓我很欣賞你。可是,你必須繼續幫我,這樣也是在幫馮安娜。”
“為什麼?”我被她這句話弄得很疑惑。
“很簡單。馮安娜現在有很大的嫌疑,我們必須儘快把事情查個明明白白,幫她從這個懸崖上解救出來。如果我們不查下去,她可能繼續往下墜,墜得更深,到時誰也救不了她了,你都不行。”
“沒有我你們照樣可以把事情查出來!”
“不,丁一,你錯了,你是馮安娜曾經最相信的人,你對她最瞭解。你可以幫助我們更早地接近事實真相,你不希望我們因為走了彎路,而讓馮安娜墜落得更深吧?”
薛萌萌不愧是靠嘴吃飯的人,三言兩語,就把我說得讓我無法堅持自已的立場。多麼殘酷的理由啊,把馮安娜送進去,就是幫她。這個邏輯就是,犯人的刑期越長,他們就被幫助得越深。看來警察和法官才是犯人的最大恩人啊。
我被薛萌萌的理由說動了,我沒有選擇,只好繼續下去。我那一棵萌芽自愛情中的理由,還沒問世,就慘遭薛萌萌殺戮,胎死腹中了。我心裡暗暗地說了一句,薛萌萌,你媽的也太牛了。
絲襪因為我的重出江湖而顯得十分開心,我怒目瞪了他一眼,他知趣地收斂起來,繼續低調做人,低調做事。我最不滿的是,他表達一種情緒從來不分物件和場合,如此嚴肅的時刻,他竟然能開心起來,腦筋不是被狗吃掉了就是自已壞掉了。
薛萌萌讓我最近先暫時不要聯絡馮安娜,以免打草驚蛇。但是,這一段時間她一定在無意間給我留下了某種線索,有助於我們進一步掌握她的犯罪證據,以及她跟她幕後主謀的關聯。
我說聯絡個屁啊,我都好久沒跟她打電話發簡訊了,她現在正在外面旅遊呢。話剛一說完,我突然覺得,旅遊會不會是一個用來疏遠我的幌子啊,其實她可能壓根兒就沒離開浮雲市。
薛萌萌說:“有一天晚上咱們不是去KTV唱歌了嗎,後來你們怎麼樣啦,她有沒有給你留下什麼東西啊?”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對了,你不是也在嗎?”我回答道。
“你忘啦,那晚我跟孫波吵架之後,我生氣先走了。”薛萌萌說。
“哦,我記起來了。對啦,你們是因為什麼吵架的啊?”我問道。
“我跟孫波說我要去聽你們談話,他死活不讓,顯然是不相信我,把我當外人,我生氣就走了。他們的談話一定是見不得人的。”
“我也覺得,他們後來談話時,馮安娜也把我支開了。他們一定有事瞞著咱們。”
“我就看出來孫波那晚心裡揣著事兒,問他什麼都不說,後來他也說最近忙,讓我不要聯絡他。後來我給他打電話,總是關機。一會兒出院你回去好好想想,看馮安娜之前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奇怪的話。我確定孫波、範一統和馮安娜那次會面有問題,因為從矮個兒交待的時間來看,實在是太巧了。”
“怎麼巧了?”我問道。
“你想想,矮個兒說十三號他們跟馮安娜籤協議,而那天晚上馮安娜就跟孫波和範一統碰頭,這不是太巧了嗎?”馮安娜頗為肯定地分析道。
難道範一統可能是這事件的幕後主使?看來事情越來越接近真相了,我有點激動。我之前因為費盡艱辛而買不到火車票的憤怒,一股腦子全部撒到範一統身上。媽的,這個鐵路部門的蛀蟲,因公肥私,害得那麼多人民買不到火車票,他卻把大量火車票拿出去高價倒賣賺黑錢,簡直是昧著良心,天理不容。他還口口聲聲說著幾年內解決春運買票難的問題,如果照這樣繼續下去,火車票越來越難買。現在人民生活都不容易,有的地方,搖號買房,搖號買車,看來在範站長的領導下,我們今後就可以搖號回家過春節了。搖到號得才有資格去買那僅有的一點火車票,搖不到號的,你丫要不坐飛機坐火箭騎摩托車甚至走路回家都行,要不就別回家,待在工地上過年,順便在露天廣場大螢幕看春晚志玲姐姐發嗲,那樣多牛逼啊。
但是我知道,目前我們僅僅是在猜測階段,我們必須要找到有說服力的真憑實據,才能對此事蓋棺定論。
我們決定,薛萌萌回去繼續想辦法聯絡孫波,爭取從他那兒打探一些訊息,而我則回去想想,從馮安娜這兒開啟一條通道,儘量瞭解到她最近的行蹤。絲襪沒有什麼固定的任務,還是那四個字,回家待命。
我準備出院。在醫院還沒躺舒服,就要出去了,我真想多在這床上躺一會兒。我從口袋裡摸出五百塊錢,估計差不多了,讓絲襪幫我去交住院費,但是卻心疼不已。薛萌萌把我擋了回去,說幫她做事害得我生了病,都沒有好好補償我,怎麼能讓我掏錢治病呢。這住院費她付了,從她的採訪經費裡報銷。
我說你可不能假公濟私啊,她說你別管,她心裡有本賬的,不會違規操作。我這才放心地讓她去交錢。
她把黑色手提袋扔在我的床上,轉身去了繳費處。我望著她婀娜的背影,一陣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