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灑落,石頭小屋的屋頂上,那些石雕鬼怪宛如默默監視的守衛,身攜武器的夜巡者在卜域城內謹慎地穿行,似乎生怕驚擾了月亮背後那位神秘的主人。

來自五石崗的獻血隊已然是最後一個抵達的隊伍,他們踏入黑音宮內的“風鈴大殿”時,看到幾百名穿著簡樸的村民們正大快朵頤地享用美食。

這裡成為了一片獨亮的區域,村民們安安靜靜地品嚐平日難得一見的佳餚,同時又保持著基本的秩序和清潔。

他們不敢讓餐桌或地面變髒,因為這裡是夜族大人物走過的地方,不容褻瀆;他們吃東西時也不敢製造太大動靜,以免打擾到夜族大人的事務。

這裡的規矩講究程度甚至超過了西餐廳。

風鈴大殿的牆壁上掛著一顆顆鍍金華麗的頭骨,有的色彩斑斕如彩虹,披金戴玉;有的則烏黑如鐵,冷硬似深夜。在這些頭骨注視下的村民們,時不時地會對它們表示敬畏和豔羨之情。

玩家們一回想剛才在城市裡小心翼翼爬行的半夜人,自然猜到了這些頭骨的來歷。

敵法師悶聲咬著麵包,看向牆邊排列整齊、掛滿頭骨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反感與不適。阿修羅微微一笑:“你覺得不太舒服嗎?”

“那你又覺得舒服嗎?”身邊的先鋒盾反問,“半夜人的頭骨成了裝飾品,哥布林的頭骨充當貨幣。嗯,我差點忘了——你可是布達拉宮的喇嘛。”

“據說密宗的喇嘛最愛拿頭骨做法器,吃飯、喝水、盛放物品、焚香、辟邪、大小便……你們可算得上是能把頭骨玩出各種花樣的人吶!”先鋒盾忍不住感慨道,“估計看到夜族用宗教奴役人類,你也頗有感觸吧?”

話音剛落,先鋒盾就後悔了:“抱歉阿修羅,我只是……”

“我明白。”阿修羅閉著眼睛輕聲回應,“把憤怒發洩到他人身上,這是常人的通病。作為一名修行者,我已經能夠包容一切。”

“我能理解他們的虔誠,也能理解你們的憤怒。”

“你們別輕易小瞧這些人,他們並不像你們想象中那樣愚笨。在他們的觀念裡,信仰已成為他們心中的支柱,天空,大地,此刻他們的生命不再像螻蟻般渺小,反而猶如偉大的神靈。”

敵法師鬱悶地說:“你講話怎麼這麼像江湖騙子啊,和尚。”

阿修羅笑了笑:“我本來就挺像江湖騙子的,而且,我是喇嘛。”他嘗試睜開眼看一下那些對夜族無比敬仰虔誠的人們,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人終究是很脆弱的生物,所以我們需要群居,需要幻想出神祇、信仰、信念、執著這類事物,讓自已的空洞靈魂找到歸宿,創造出一種虛幻的安全感。”

“如今,‘夜族大人’使得這種虛幻成為了現實,成為了人們心靈的寄託,讓他們能夠在大地上無憂無慮地生活,那麼人類奉獻出自已的信仰,這難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阿修羅突然停下話語,朝經過的鈴丙四微笑點頭示意,待對方離開後,他雙手合十,低聲說道:

“你們以為是夜族強迫他們虔誠膜拜,但在我的看法裡,其實是這些人內心深處渴望夜族高高在上。”

阿修羅說完,便專心致志地用餐。其他玩家心中頗感壓抑,風鈴大殿內的頭骨更加熠熠生輝,連泰帕爾也沒再開口。一時間,大殿裡只剩下咀嚼食物的聲音。

直到月光照進大殿,夜衛便走進來宣佈晚餐結束,並引領村民們前往休息的地方。

休息的場所並非地面的建築物,而是在黑音宮內的一個地窟,下方是一個巨大的地下迷宮,足以容納五十人的寬敞石室就是他們的睡眠之處。

正當玩家打算稍作休息並退出遊戲時,泰帕爾突然開口道:“阿修羅?”

“嗯?村長有事嗎?”阿修羅回應道。

“你剛才說錯了,”泰帕爾回答:“信仰和信徒雖說是相互選擇的結果,但這並不適用於這塊土地。夜族給過人類什麼指導嗎?沒有。他們對人類的思想有過什麼貢獻嗎?也沒有。”

“他們只是強制性地抹除所有人類的個性,要求人類無限崇拜他們。並且這種崇拜還是一種詭異的手段,使得生活在這一地帶的人類如同羊群一般,淪為他們隨心所欲索取的食物。”

“這樣的信仰,是從出生就被灌輸進去的,根本不是個人自主選擇的信仰!”

泰帕爾一口氣講出了自已的看法,讓所有玩家都為之震撼。敵法師猶豫了一下,還是提出自已的疑問:“村長,你剛才……就是在思考如何反駁阿修羅嗎?”

“啊?也不算是一直在想啦……”

玩家們心裡暗自發笑,覺得他像個小朋友一樣,花了很長時間想好了觀點才進行反駁,但卻沒人將這個想法說出來。

阿修羅微笑著點點頭,說了句:“很有道理。”然後便下了線,讓泰帕爾感到有些洩氣,彷彿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其中令人意外的一個帖子是《身為玩家的我,竟然成了夜族中的萬人迷》,主角還是王爺本人,真叫人好奇他看到這篇帖子會是什麼表情。。

然而直到此刻,潛入buyecheng的玩家尚未見過一個真實的夜族身影,但他們心中的形象大多停留在狼人壯漢或是吸血鬼貴公子之間徘徊。

除了熱議夜族的話題,當晚論壇上的另一個熱點便是譴責王爺——大家目睹了他在遊戲中撩妹的場面,紛紛表示義憤填膺的同時,又頗為羨慕地催促他趕緊坦白交待“犯罪經過”。

然而自從王爺變成了半夜人之後,他的遊戲時間調整到了晚上六點到早上六點。此時論壇吵鬧得很熱鬧,但他一時半刻是看不見的。

此刻,他正在與塞拉斯聊天。身為黑音宮守衛的王爺,每晚都需要在外值守,好處在於他的所有戰鬥技能經驗都會在值勤期間緩慢增長,唯一的問題就是有些乏味。

而如今這個唯一乏味的事情也消失了——同樣身為半夜人的黑音宮侍女塞拉斯不知為何非常喜歡找王爺聊天。

許久未曾與女性交談過的王爺,起初結結巴巴,幾分鐘才能憋出一句,現在已經能輕鬆自如地與塞拉斯談笑風生,頗有情場老手的架勢。

短短几日過去,王爺對塞拉斯產生了極高的信賴。因為塞拉斯是黑音宮內唯一一個不信奉夜神的半夜人,時常出言驚人,質疑夜神的存在,但她僅敢在王爺這位新晉半夜人面前表達這些看法,平日仍然是一名虔誠的黑音宮侍女。

“你說你能復活?你騙人的吧?”塞拉斯掩嘴輕笑著說,“還能復活幾十次……哈哈哈哈哈。”

王爺滿臉不服:“將來你會明白的,早晚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裡回到村裡去。”說著,他又撓了撓頭:“如果不是我的夥伴說要來救我,我早就自殺回城了。”

儘管如此,他也只是這麼說說而已。王爺發現自已根本無法控制自已的身體去做自殺、自殘、自虐這類事情。

並不是系統阻止他自殺,而是作為半夜人的身體自行阻止了他的此類行為。

每當他試圖捨棄生命的時候,“夜之敬畏”便會顯現,一股源自東方的神秘力量迅速接管他的身體,並阻止他自殺,直至他放棄這個念頭才會消失。

活為人奴,死亦無門,真是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者說,是那信仰在阻止他自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