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昨夜我似乎聽說姐姐去了青樓,一整晚都沒回宮。”宴席臨近尾聲時,凌玉珠又笑吟吟地引出話題,“該不會……是姐夫哪裡惹怒姐姐了吧?”

她這般說著,面上適當地露出幾分擔憂之色,看起來彷彿是在真心關切姐姐的家事。當然,席間除了女帝之外的其他人都不會這麼想。

“妹妹多慮了。”凌玉霄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睫,“我與葉言本是故交,他聽聞我成婚,便在瀟湘館設宴款待,請了我和四王卿一同前往。再者……”她看向女帝坦然道,“母皇令兒臣協助鎮妖司辦事,兒臣發現那妖物專喜對貌美男子下手,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在瀟湘館之中,因此才應允了他的請求。”

“確有此事。”女帝知道凌玉霄平素為人,除妖之事也的確是她下的指令,聞言微微頷首。

小女兒想來是關心則亂,不知道這話傳出去於凌玉霄和顧明棠的清譽有損,想到這裡女帝再度出聲提醒:“珠兒,你年歲尚幼,有些事兒一家人說說便也罷了,切莫傳出去讓不知情的外人編排。”

“是,兒臣明白了。”凌玉珠乖巧點頭,眼裡天真的神色不似作假,“如果是這樣那就好,兒臣本來還以為姐姐對姐夫有什麼不滿呢,畢竟之前來的時候聽到宮裡有人說姐姐克……啊,抱歉。”

意識到嘴快導致的口不擇言,凌玉珠慌忙止住話頭,緊緊捂住自已的嘴起身請罪。

殿內的空氣彷彿在這一瞬間凝滯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說什麼,畢竟宮中嚼舌根之人不止那兩個,其他幾位皇女也一樣聽到了相關的傳言。

凌玉萱向來與凌玉珠交好,聞言本有些幸災樂禍,剛打算跟著落井下石卻被自已親姐攔住了。

“妹妹,慎言!”凌玉菡臉色鐵青,自已這妹妹是真的不長記性,剛剛才因為幫著七皇妹出頭惹來一身騷,現在又重蹈覆轍。別人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她是傷都還沒好,已經急著繼續衝上去作死了。

“你倒還有臉惡人先告狀,誰不知道與老四父君相關之事……”凌玉虹再怎麼膽大,提到這件事時還是下意識端詳了一番女帝的臉色才敢繼續說話。

“誰不知道這件事在宮中是禁忌,要不是有人故意指使,就那些一見我就跪下奴才,有幾個膽子敢故意提及此事?別以為我不知道,就你們兩個還沒有自已的宮殿,天天在母皇宮裡待著,慫恿幾個下人對你們來說可不算什麼難事。”

“大姐。”凌玉澤心裡其實也有相同的猜測,無奈並沒有切實的證據,也不好將宮人抓過來一個個逼問,誰知道他們是不是有一家老小在那兩個皇妹手裡。

她擔心女帝一時氣惱遷怒了凌玉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提醒。凌玉虹明白她的意思,想著眼下確實全是猜測,抓不到兩個小崽子的把柄,只得壓下火氣閉了嘴。

凌玉澤在心裡快速斟酌片刻,轉向女帝再度開了口:“母皇,不管背後是誰在推動這件事,這種謠言對四妹的聲譽都會造成影響。深明事理之人自是不會輕信,就怕有些糊里糊塗的,總覺得謠言不可能空穴來風。如果放任他們繼續,到時候就是一傳十十傳百,即使此事原本與四妹完全無關,可是到底……積毀銷骨,眾口鑠金啊。”

“澤兒此言甚是。”女帝不知想到了什麼,面色冷肅,“來人,傳朕旨意,將傳播這些謠言的宮侍找出來,全部杖斃。”

身旁的侍從立時下去傳令,女帝飲下最後一口瓊漿,略顯疲憊地擺擺手:“朕乏了,你們幾個也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誰都沒有心情繼續留下來吃飯,凌玉霄跪安後本要跟著幾人一同出門,卻被女帝一句話叫停在原地:“霄兒,你留一下,母皇跟你說幾句體已話。”

眾皇女離去後,大殿內終於又只剩下母女兩人。女帝看著跪在自已座前的這個女兒,不知想到什麼,忍不住再度放緩了語氣:“霄兒,起來說話吧。你是朕的女兒,原不用如此謙恭。”

凌玉霄卻搖了搖頭:“母皇,禮不可廢,您有何指示,兒臣都會認真聽著。”

女帝微微一嘆,目光轉向一旁:“來人,賜座。”屏風後轉出幾個宮侍,特意替凌玉霄搬來了椅子。

“謝母皇。”凌玉霄依言起身坐下,嗓音清冷,語氣卻很是平和,“母皇若是想詢問妖物之事,兒臣與英隊長已有了些頭緒,打算今日再去探查怡紅樓一番。”如今已然確定妖物的身份,若是能順利找到它的藏身之處,想來不多時便可將其捉拿歸案。

女帝卻搖了搖頭:“朕想跟你說的不是這件事。方才她們若說,宮中的流言……你怎麼想?”

“無非是某些有心人見不得兒臣好,明裡暗裡地想給兒臣使些絆子罷了。”

凌玉霄就差沒把那人的名字明說出來,女帝又怎會不知。她頭疼地敲了敲玉座:“你們都是朕的女兒,彼此之間不說手足情深,至少不能反目成仇。珠兒……”說到這裡時她不經意頓了頓,“……年歲還小,有些話說得雖然過了些,也並非本意。你到底是當姐姐的,朕的苦心你應該理解。”

“是。兒臣理解,也不會因此苛責皇妹,還請母皇放心。”所以剛才凌玉霄什麼都沒有說,因為說了也沒用,何必在不值得之人身上浪費自已寶貴的時間和精力。

凌玉霄回答得滴水不漏,女帝一時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入手,索性把話題挑明道:“霄兒,你父君之事……與你並無關係,你也不是什麼天煞孤星。所有宣揚此事之人朕都會處理乾淨,但日後朕也不想再聽見任何與此事相關的話,你可明白?”

“兒臣倒是覺得,母皇也不用特地為此事大動干戈。”凌玉霄卻沒有接她的話,反倒開口替那些人求情,“不過是些宮人犯懶時的閒話,本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母皇突然處死這麼多人,反而會引人注目。”

“就算事件被成功壓下,也難免不會有人因此編排母皇,說您為君不仁草菅人命。屆時要是再因此生出其他爭端,那就是兒臣的過錯了,兒臣不想連累母皇也遭人口舌。”

“霄兒,你……”女帝沒想到她會來此一出,但凌玉霄的話又確實說得字字在理。她在位時對宮中下人向來寬和,突然大張旗鼓地處死一批宮人肯定會惹人疑竇。她剛才也是一時心急,不願當年那件事再被任何人提起,這才欠考慮了些。

可是這樣的話,豈不就是坐實了凌玉霄克父的傳言,這怎麼行?

“母皇不必顧慮,若父君確實不是因為兒臣的緣故而遭難,那兒臣自然行得正坐得直,何必在意別人的看法。”

凌玉霄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想了想又補充道:“斯人已逝,兒臣放下了,母皇也當如是。父君若得知母皇至今仍因他而心煩,他即使身處九泉之下,想來也無法安眠。”

女帝手中的玉杯摔砸在地,柔軟的地毯將它的聲響盡數吸納,凌玉霄不動聲色地看著女帝微微發顫的手——剛才的動作絕非生氣,她看起來是真的在害怕。

凌玉霄心中對那個答案有底,但看著女帝蒼白的臉色,還是開口問道:“母皇。如果父君當年真的是死於非命,母皇如今會因為謠言牽扯到兒臣的緣故,而出來說明實情以替兒臣澄清嗎?”

殿內陷入一片長久的靜寂,凌玉霄證實了自已的猜測,再度起身,虔誠地在她跟前跪拜。

“——所以啊,讓兒臣擔了這個罪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