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園內,所有房間均從外上了鎖,孩子們縮在床鋪上,只能從唯一那扇窗戶死死盯著屋外的影子。

天色晦暗,一襲墨袍的初慈躺在搖椅上,探路棍搭在腳邊,手裡的蒲扇時扇時停。

模樣愜意又悠哉。

可他周圍,黑衣帶刀的死士填了一院子,隨之蔓延開的恐懼無法不令人窒息。

手腳被緊捆的裕寧幽幽轉醒,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站了一院的黑靴子。

“醒了?”初慈陰惻惻地回眸。

一道白閃驚現,裕寧尋聲望去,撞進初慈沒有眼球的純白雙目中,嚇得不受控制地顫抖。

若非嘴裡塞滿了布,她的驚叫聲定能驚散三里之內的鳥獸。

初慈沒有繼續嚇她,回過頭面向孤獨園的大門,語氣裡甚至有幾許安慰,“他就快來了。”

裕寧橫躺在冷硬的地上,後腦勺和後背硌得生疼生疼,幽幽的冷意寒氣絲絲縷縷地鑽進素衣,令她直打冷顫。

仰頭望見這院裡唯一沒穿夜行衣的男人,覺得他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來了。”初慈忽而道。

兩息後,孤獨園落栓的大門被來人從外一腳踹開。

“轟”的一聲,塵土四起。

死士齊整地拔出銀刀。

“嗚嗚……”裕寧看清是盛危月的那一刻,驚懼惶恐又害怕的眼淚頓時止不住,像挪開了堵住泉眼的石頭。

“放了她!”

盛危月橫眉冷目,視線探向初慈時,驀地一愣,“是你。”

那個在鎮武堂,入夜後連續幾日給他渡內力的人!

怎麼……瞎了。

初慈微微牽唇,“淮陽侯今非昔比,竟還能記得初某,不容易。”

哪怕在看到一院死士時,盛危月仍堅信自已一定能救出裕寧。

可認清了眼前這個人乃是賜予他一身霸道洶湧內力的初慈後,一抹怯意和膽寒開始蠻不講理地盤繞在盛危月心口。

盛危月還從未害怕過誰,從未。

但對初慈,那彷彿是刻在他骨子裡的敬佩和恐懼,強勢地縈繞不去。

小院墜入濃稠的暗,初慈不疾不徐地點燃綁在木藤架上的火把,悠悠道:“聽這位岑小兄弟訴苦,淮陽侯似乎不打算再為盛家滿門和前些陣子剛慘死宋家人手中的老岑管家報仇了。”

“與裕寧無關,”盛危月就知道離不開此事,“本侯何曾說過不報仇,你們若當真猴急至此,何不自已去!”

初慈不講理道:“既然事不關裕寧公主,看來是我抓錯了——”

“那就活埋了吧。”

初慈話音未落,他身後的死士已迫不及待地將裕寧推進淺坑,一鏟一鏟厚土直往裕寧身上拍。

岑扶盛心裡一緊,雖握著木鏟,整個人卻像注了鉛,未動分毫。

初慈的話無疑觸到了盛危月的逆鱗。

他臉色沉如黑鐵,握著長劍佛擋殺佛。

還沒到一盞茶的功夫,院中死士過半已死在盛危月劍下。

嫣紅觸目的血將盛危月的官服染得猩紅不已。

初慈不動聲色地用腳勾起探路棍,褪去棍身,露出藏在棍中的細劍,耳廓微動,身影如一陣風般卷至殺紅眼的盛危月身側,刺進他左腹。

細劍被初慈拔出去的剎那,盛危月半跪下去,右手顫抖地攥著劍柄,苦苦支撐。

裕寧艱難地側目望著盛危月,淚如雨線,澆潑得眼眶猩紅不已。

那點即將被活埋的恐懼籠在巨大的心疼之下,根本感受不到。

她痛苦地搖頭。

走啊,盛危月。

“真以為自已厲害到無人能敵了?”初慈冷道。

細劍劍尖滴落一滴屬於盛危月的血,拍在盛危月官服袍角。

“你能走到如今,不過是皇帝有意利用,你無族可依無路可退,他想碾碎你,隨時都可以。”

盛危月此刻顧不得初慈在說什麼,眼尾曳著猩紅,滿眼都是不遠處的裕寧。

他撐著劍起身,劍招發狠,殺了一路,腹部的血便任它流了一路。

直至筋疲力盡,幾乎要倒下。

木藤架上的繁綠都被潑染得好似九月紅楓。

“裕寧……”盛危月凝著一口氣,腳步有些微顫,卻無比堅定地邁向了裕寧。

程喻率侍衛趕到時,院裡只剩最後一個還在堅持挖土的死士。

“拿下。”程喻指著拿劍的初慈。

死瞎子,竟敢耍他。

“別動。”盛危月回眸冷道,“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塞牙縫都不夠。

侍衛也只好杵在門口,進退為難。

下一息,本來還在盛危月身後的初慈,在這諸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如一陣風般閃至一鐵鍬拍死了那個執著活埋裕寧的死士的岑扶盛身邊,劍尖直至他的喉嚨。

再向前一厘,岑扶盛的喉嚨就將被刺穿。

岑扶盛一隻手還扶著裕寧的胳膊,嚥了咽口水,根本不敢動。

“既然淮陽侯並不願復仇,不如初某替淮陽侯解決了這個總讓你良心難安的岑小兄弟。”

盛危月腳步頓住。

裕寧嘴裡的布剛剛被岑扶盛拔出去,她活動了一下撐得發酸的下頜,掃乾淨幾乎崩潰成碎屑的情緒,高聲吼道:“你非要逼死他嗎?!”

初慈的頭微微一動,“死的不是宋家滿門,你沒資格說話。”

“死的也不是你全家,”裕寧毫不客氣,“你又有什麼資格逼他?”

初慈隱怒,陰惻惻道:“你再敢說一個字,我便殺了你。”

“不要!”盛危月失血過多,已有些暈眩。

“本公主偏要說!”裕寧的恐懼在那個死士一鍬一鍬往她身上埋土的時候已消散乾淨了。

“你有本事就殺了本公主!正好,本公主若不死,盛危月沒準還會報仇,本公主若死了,他一定會先殺了你們這些在背後攪弄風雲的混蛋,再為本公主殉情!你們想借盛危月的手除了宋家,想都別想!做你的瞎夢!”

初慈默默聽完,竟是一聲不吭地收回了細劍。

岑扶盛眼疾手快地解了裕寧手腳上的捆繩。

裕寧顧不得一身泥土,直撲進盛危月懷裡,哭得發抖,“你不要命了嗎?”

盛危月手中的長劍直到這一刻才跌落在地。

他失去力氣,整個人癱進裕寧懷裡,血淋淋的手掌剛撫上裕寧的腰,又徹底滑落下去。

裕寧抱不住盛危月,兩人結結實實摔進被血染紅的小院。

程喻領著侍衛要將盛危月抱走時,初慈移步換影而來,兩指併攏按在盛危月脖子處。

霎那間一股洶湧的內力貫穿盛危月全身。

程喻和兩個侍衛都被彈開。

幾息後,初慈鬆開盛危月,背手踱向大門,悠悠飄來一句,“他死不了。”

他刺得不重,誰知道這小子這麼矯情。

哼。

“盛危月。”裕寧爬到盛危月身邊,緊緊握著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撫他臉頰。

盛危月回握著裕寧,眼睛雖睜不開,卻能氣若游絲道:“別哭。”

裕寧頓時哭得更大聲了,但卻很快就令自已止住,令程喻和侍衛將盛危月搬上馬車,飛奔向太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