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什麼時候,盛危月成了裕寧心裡的依靠?

她弄不清。

“公主在害怕什麼?”在盛危月這裡,有些事並非撒嬌服軟就能糊弄過去。

裕寧垂眸不語,緩緩鬆了手。

是啊,她在怕什麼呢?即便雲漪的魂魄回來找她,她不是正好能如願多見到雲漪一會兒嗎?

“沒什麼,今晚多謝你。”

裕寧拖著虛浮的步子邁進臥房。盛危月緊盯著她纖薄的背影,直到她進屋合門,他才啟步走進書房。

*

前有刺殺,後遇下毒。

宋婧唯有裕寧這麼一個女兒,雖說總嗔她傻,但總歸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如何不心疼。

裕寧撲在宋嫤懷裡,還是委屈得直掉小珍珠。

宋婧輕撫女兒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雲漪丫頭衷心為主,死得其所,你頂著個大紅眼來見為娘,想是已哭了一晚,現在還要哭下去?為一個丫鬟,倒也值得?”

裕寧不滿地哼唧了兩聲,宋婧也就不再說什麼了,隨她哭,總有哭夠的時候。

“她叫雲若,是雲漪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以後便讓她代替雲漪侍奉你左右。”

身著宮裝的小丫鬟伏地而跪,裕寧讓她抬起頭來。

雲若照做了。

果然和雲漪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眉眼,杏眸桃腮,很討人喜歡。

“你與駙馬,近來可好?”

裕寧抹了抹眼淚,支吾道:“挺好的。”

怕母后再追問有關子嗣的事,裕寧找了個藉口帶著雲若離宮了。

宋婧無端生了一口悶氣。

她這女兒,當真是傻的可以。

先前被刺殺,竟一點也不懷疑枕邊的盛危月。

明明盛危月就大搖大擺地將平娘藏在侯府,裕寧卻一點也不過問。

宋婧想滅平孃的口,很多年了,一直沒有得手。

往日宋婧想不通,一個低賤又無親無故的婢女,到底是誰在背後幫她化險為夷?

如今千帆過境,宋婧終於明白,除了梧帝,再沒有誰有那隻手遮天的本事。

至於盛危月,梧帝一心想讓宋家沉入湖底,又怎會真的好心在宋家飄零時送來一根浮木。

那是壓他們宋家入湖底的巨石。

盛危月盛危月,他敢光明正大地姓盛,還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復仇,好小子。

“娘娘,盛家的事,當真不與小殿下言明?”付蕊跟隨宋婧多年,揣摩道。

“她不會懂的。”宋婧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這孩子心思直,藏不住事,往後再解釋。”

*

淮陽侯府這幾日並不安寧。

因著易伯樓這幾日都會晚歸,馬尋雁前幾日還只是哭,嗚嗚咽咽的哭聲,折騰得侯府像是鬧了鬼,今晚她卻不只是哭了,還要罵,破口大罵。

“易伯樓,我跟了你二十三年,抵不住那女人朝你拋個媚眼是麼!”

“我當初真是瞎了眼,看上你這個負心薄倖的窮鬼!我告訴你,你別想甩開我,別想和她遠走高飛,永遠都別想!”

……

還有許多不堪入耳的話。

吵得整個侯府誰都別想睡好。

再隔日,馬尋雁乾脆舉著菜刀堵在門口,“你今日若敢再出這個門去會那狐狸精,我先砍了你,再殺了我自已!”

“拴不住褲襠的豬驢,你上輩子是沒睡過女人?這輩子饞成這死樣!”

罵得易伯樓狗血淋頭,毫無還嘴之力。

易伯樓出不去,只好讓易馡把盛危月叫進偏院。

“我打算去江南靜養幾日。”

書房內只有盛危月和易伯樓兩人,易伯樓沒必要再遮遮掩掩。

盛危月道:“您不打算帶走她和馡兒?”

易伯樓將早已寫好的和離書與一箱地契金銀放在書案上,“這些等我走後你再交給她。”

盛危月向來敬重易伯樓,厭煩馬尋雁,可在這件事上,盛危月卻不得不道:“師父這麼做,對她是否太過無情了?”

易伯樓冷剔了盛危月一眼,不客氣道:“如果不是我,她永遠是紅袖樓的爛妓。我幫她脫了奴籍,她卻變本加厲善妒至此,這些你看不見?竟還敢幫著她指責我無情。”

盛危月無話可說,只道:“師父既然覺得無愧,這些東西,師父親自交給她吧。”

話音未落,盛危月意欲離開。

“危月!”易伯樓想不到盛危月竟會忤逆自已,他放和藹了音色,“可是何人與你說了什麼?”

盛危月本不信厲素塵的話,可現在的易伯樓,讓他陌生,讓他不可控制地感到噁心,“馡兒呢,師父就這麼狠得下心拋下她?”

易伯樓臉上爬滿不耐煩的神色,“你不聽師父的話了嗎,危月,我養你到如今不容易。”

易伯樓一直在用盛家的血海深仇控制你,為的就是利用你報奪妻之仇。

厲素塵的話驀地闖進腦海,盛危月再看到易伯樓如今的所作所為,失望透頂。

他做這一切,從沒考慮過盛家,也沒在乎過盛危月,為的從來只是從厲潮生手裡搶回蕭寒酥。

蕭寒酥現在答應和他走,他便能拋下所有,包括盛危月在內的所有“家人”。

真是可笑至極,“師父,你說要幫我對付宋家的,你忘了嗎?”

易伯樓指著左胸道:“師父死過一次了,你還要讓我再死一次嗎?為師瞧你和裕寧公主情投意合,上一輩的事,你忘掉也未嘗不可,好好過你們的日子。”

盛危月簡直想痛痛快快哭一場,甚至想和馬尋雁一樣痛罵易伯樓一頓。

他現在說讓盛危月忘掉盛家的仇?那之前他苦逼盛危月二十年,是為什麼?

一個人竟能自私成這樣!

盛危月恍然,他在易伯樓心裡,恐怕從來只是個復仇的工具。

他從未把盛危月當人看,所以才不會對盛危月有哪怕一丁點的心疼。

那份裕寧眼裡時時溢位的情緒,二十多年,盛危月從未在易伯樓眼睛裡尋到過。

更多的只是失望,無盡的失望。

“我幫你離開驪京。”盛危月強忍酸澀,冷道:“以後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徒弟,我怕我報仇的血,濺了你一身。”

好好好,還算這小子有孝心,易伯樓巴不得。

盛危月既變相害死了厲潮生,還幫他陰差陽錯追回了蕭寒酥的心。

強忍下滔天的慶幸和高興,易伯樓面帶愧疚地拍了拍易伯樓的肩:“你一個人,以後無論何事都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