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寧翌日醒來盛危月早已離府,給裕寧的感覺就像盛危月徹夜未歸。

雖然盛危月這幾日總拿公務繁忙的說辭來搪塞裕寧,但她知道“公務繁忙”不過是盛危月的藉口罷了。

她萬想不到的是,盛危月居然會躲得乾脆連侯府都不回了。

再這麼逼下去盛危月恐怕會瘋的,裕寧於心不忍,決定再找宋林致想想別的法子。

*

三月的日頭頂空時已有熾烈之勢,林潁鎧甲內早已溽熱溼透,終於捱到禁衛換值,捏著表姐託他轉交的信,一頭扎進盛危月的值房。

其中陳設簡單,盛危月就坐在書案後,緊擰著眉,那嚴肅的眼神似乎要將手中的書卷瞪死。

“將軍。”林穎抱拳道。

怪哉,素日見書如見仇的淮陽侯,竟和深仇大敵握手言和了?

“何事?”

瞥見林穎,盛危月含恨合上謝韞的詩集,一臉解脫。

林穎將信遞上,“回將軍,此信是城興公主託屬下轉交於您。”

盛危月當即拆開,兩息後,提筆寫好回絕信,叫住欲退的林穎:“替本侯轉交給城興公主。”

林穎不敢多嘴,捏著回絕信退出值房。

他拒絕得倒是乾脆,可憐林穎不知該如何和表姐開口。

等盛危月下值時,竟直接被城興的侍衛堵在衛府大門。

“還請淮陽侯赴宴。”

城興這做派,頗有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意味。

盛危月沒必要和城興鬧得太僵,上馬趕往城興的公主府。

幸好城興今日不止請了盛危月一人,不然被裕寧知道,又該發動一場血淋淋的鏖戰了。

至於另一位被邀來的幸運兒,是謝韞。

等丫鬟上好了菜擺好了酒,城興揮退屋內所有下人,命她們緊閉門窗。

“今日請二位來,是關於霞州之事。”

盛危月和謝韞相視一眼,洗耳恭聽。

城興接著道:“沒幫到二位,本宮深感慚愧,辜負了二位的信任,本宮自罰三杯。”

梧帝召回謝韞派趙經業上任霞州,已能說明一切。

霞州的海,開不得,霞州的礦,還要一直挖下去。

至於霞州的百姓……往後全憑趙經業的良心。

又一次證明梧帝的固執,根本無人能勸動。

謝韞和盛危月此次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根本與城興無關,她沒責問這二人為何拉她下水就罷了,居然還自感羞愧,著實讓他們難懂。

謝韞謹慎道:“公主言重了,我等力爭開海是為霞州百姓,但陛下心繫的是萬民,顯然比我等思慮得更周到。此前讓公主受累,望公主勿怪才好。”

盛危月說不出這樣的場面話。

霞州不開海,他難以釋懷,只是悶頭喝酒。

城興注意到盛危月的情緒,改口詢問二人回京可有不適,令丫鬟將門窗大開,候立在他二人身邊侍酒。

城興這一問,可算開啟了謝韞的話匣子。

他從小長在驪京,習慣了吃羊喝乳,但霞州靠南靠海,頓頓以魚鱉為主,謝韞剛去時,每每都被海腥味燻得想吐。

還有一回副官別駕提起家裡妻子蒸出的雞頭淋上桂花蜜實乃人間美味,好意送謝韞一碗。

謝韞當是母雞的頭,不敢想那東西淋上花蜜的滋味,又不忍駁別駕的好意,便說要一顆嚐嚐味道即可。

別駕再三詢問,謝韞就說只要一顆。

那別駕也是個實誠的,翌日真就提著食盒,精緻的白玉盤內放了一顆雞頭米,這般送給謝韞。

如此的笑話真是數不勝數。

城興笑得花枝亂顫,眼神頻頻落在盛危月身上。

謝韞姿韻風流,善談和煦,與他比起來,盛危月顯得既嚴肅又沉悶,冷得像根冰柱子。

“本宮今日算明白為何京中貴女多青睞謝二公子了。”

謝韞麵皮一紅,這怎麼突然扯到那裡去了,忙道:“不敢不敢,謬傳謬傳。”

城興見他不信,拿出證據例證:“旁人本宮不知,卻說本宮那七妹,十一歲起就在收藏謝二公子的詩畫,及笄那年更是直接在父皇面前點你做駙馬,也是命運弄人,你那時候堅持離京去霞州,七妹不想你有太多牽掛,便壓著婚事未提,痴心等你回京。如今一晃四年,前日她卻還託宋家姑娘搜尋你的霞州集呢,就說謝二公子這魅力如何?”

一番話登時讓謝韞如坐針氈。

那七公主的正牌駙馬盛危月就在謝韞對面眯著他呢。

二公主這不是存心把他架在火上炙烤嗎?

這哪是誇他有魅力,這是要借刀要他的命啊。

“公主說笑了,喜歡謝某的字畫詩集和喜歡謝某並不等同,謝某未曾與二公主私下見面過,何來痴心一說。”

與其說是和城興周旋,謝韞更是想把心掏出來給臉色鐵青的盛危月瞧瞧,蒼天可鑑,他和裕寧真是清清白白的。

城興不疾不徐,“本宮何時說過謝二公子私下偷會七妹,只是可憐七妹那一片痴心。”

說著,自袖兜中捏出一隻還願符。

“前些日子本宮在古陀寺拜佛,渡無師父將七妹的還願符給了本宮,說是七妹掛在菩提樹上的許願錦囊被摘了,想是七妹去還願時摘走的,但不知為何沒拿走還願符。”

城興的眸光來回掃在兩個男人身上,“七妹求的是謝二公子此去霞州平安歸來,這還願符本該由七妹親自交給謝二公子,二位覺得,是本宮直接代勞,還是先還給七妹呢?”

謝韞覷著盛危月的臉色,已無力辯駁。

於他而言真是無妄之災。

“給我吧。”盛危月言簡意賅。

城興揮手讓丫鬟將還願符送到盛危月手上,“那就還是請淮陽侯先把還願符還給七妹,至於送不送給謝二公子,看七妹的意思。”

謝韞十根腳趾快將鞋底摳爛了,也已不敢再對上盛危月的眼神。

若他早知裕寧公主對他情根深種,他一定離盛危月也要多遠有多遠。

今日這場鴻門宴,算是讓他赴出一道血淋淋的教訓。

天色漸暗,謝韞逃也似的告辭離席,盛危月捏著那還願符,出神半晌,忽道:“我也有一樣物什,要歸還公主。”

城興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亂跳,“是什麼?”

盛危月將一直藏在臂韝裡的飛鏢放在案上,眼中掠過一道凌厲的輕蔑,“我初入鬼市那日,刺客傷我的暗器,還給公主。”

買刺客傷他,又讓刺客故意將他逼進象姑館,就為了下藥算計他。

若非那日宋林致出現得突然,要人也要的突然,象姑館的龜奴弄錯了人,把盛危月送進了淮陽侯府,盛危月當下只怕被城興算計了也還不知情,還要傻傻謝她解毒。

適才怦然的心,猛然墜進冰窟。城興扯出一絲苦笑,“你是何時查到的?”

“回京沒幾日。”

城興宛如遠山的眉微顰,“你為何早不說?”

問完她便後悔了,能是為何,因為他早就和謝韞商量好需要林家的勢力觸動梧帝,逼他開海。

現在開海無望,她早已沒有利用價值了。

盛危月的視線落在手中的還願符上,不禁好笑,“我們家裕寧說過,陛下賜婚,我們這輩子都無法分開,我和她除了努力愛上對方,別無選擇。我勸二公主別再浪費心血在我身上,別為了我錯過良人,不值得。”